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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的氣氛比我想像中的更悲傷。
李支隊癱倒在地上,懷裡抱著金小萬滿泥漿的。他倆的邊跪著一個中年男子,應該是金小萬的父親。
四周的民警都已經摘下了帽子放在手裡,卻沒有民警上前去安李支隊,看來李支隊激的緒已經讓人而卻步了。
「孩子你這是怎麼了啊,你和媽媽再說一句話啊,你告訴媽媽都發生什麼了啊,媽媽就三天沒見到你,你怎麼就再不見媽媽了!」李支隊哭號著,的警服大半已經被泥漿浸染,懷中的也已經腐敗,但仍然地抱著他。
「李大姐。」趙大膽兒此時的聲音有些怯懦,「我們請省廳領導來幫助指導這個案子,你放心,如果孩子是被害的,我們絕對會還他一個公道!」
「你滾開!」李支隊道,「都怪你們!都怪你們!你們早點兒找到他不就沒事兒了嗎?還他公道!還他公道有什麼用?你能還我兒子嗎?」
上被蹭去泥漿暴出皮的地方都能看到腐敗靜脈網了,而且的肢已經化,隨著李支隊的晃而晃。我說:「李支隊,你冷靜一下,死者已經死亡四十八個小時以上了,也就是說,他失蹤的時候,可能就死亡了,這和趙局長真的關係不大。」
「滾開!你們都滾開!你們誰也別想我的兒子!」李支隊道。
我識趣地走開幾步。
林濤走到水塘旁邊,趴在地上看了看,說:「你們發現這裡的依據,就是這個自行車胎印兒嗎?」
法醫小楊點了點頭。
「周圍怎麼這麼多腳印?"林濤說,「當時沒有保護現場嗎?」
我知道林濤的意思,如果水塘旁邊只有胎印,那麼很有可能是死者自己騎行意外落水的;而如果胎印旁邊有足跡,那麼就有可能是被人拋水。這樣看來,原始現場的狀況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啊?」小楊有些蒙,說,「當時也不知道孩子在不在水塘裡,確實沒有注意保護現場,就手忙腳地佈置打撈了。」
「可是你們破壞了原始現場。」林濤低聲說道,怕引起李支隊的注意。
小楊說:「當時是我最先看到胎印的,我的印象中,好像並沒有足跡的存在。」
我走到小楊邊,看了看水塘邊的況。水塘邊除了印出胎印的那一塊是禿禿的土壤,其他地方都被雜草覆蓋。
「不過,說老實話,現場我們看了,確實應該是意外落水。」小楊說。
「哦?」我說,「怎麼說?」
「打撈上來的時候,李支隊還沒有來。」小楊說,「當時我們就做了個簡單的檢。因為這個水塘比較特殊嘛,不是普通的水,都是泥水,再加上的僵已經完全緩解了,我們就用長棉簽探查了死者鼻和深部咽,發現都有泥漿的存在。」
「不錯。」我點點頭。
小楊是我以前的學生,他會用最簡單無創的方法來初步判斷死者是否為生前溺死。用棉簽確實是一個不錯的方法。
「因為這些深部位置都有泥漿,我們可以認為他水的時候還有呼吸和吞嚥作。」小楊接著說,「再加上死者的指甲、趾甲都明顯青紫,應該是有窒息徵象的,所以我們判斷他應該就是生前溺死的。」
「你之前也說了,生前溺死多見於意外和自殺,罕見於他殺。」陳詩羽在旁邊小聲補充道。
我點點頭,說:「關鍵死因很重要,但最重要的,是死者上有沒有損傷?」
小楊說:「死者上肯定沒有你說的三傷,尤其是頸部、關節,都是好的,但也不是沒有損傷,我們在進行頭部診的時候,發現他的後腦勺有個腫。
「那就是疑點啊。」我說,「雖然現在大部分證據都指向意外,但是一旦有毫疑點,就要解剖檢驗,不放過任何可能存在的犯罪跡象。」
「我也是這麼說的。」小楊說,「我和李支隊說,雖然現在看應該是意外落水,但這個疑點我們還是需要解剖來查清楚。」
「你怎麼能這樣說?」我說,「本來就緒激,結果你告訴是意外落水,能放過你嗎?你業務進得不錯,但群眾工作的本領還要進一步加強。」
小楊哦了一聲,撓了撓後腦勺。
我走到趙局長邊,說:「這樣,你們繼續做李支隊的工作,我們先去派出所聽一聽前期偵查況。是一定要解剖的,不然就這樣火化了,你們自己也不放心。」
趙局長點點頭。
我帶著大夥兒離開現場,驅車來到了派出所。
派出所會議室裡,刑警支隊曹支隊長正在擺弄著手上的一本卷宗,見我們走了進來,熱地打著招呼。
曹支隊長說:「我看了派出所前期的調查況,應該說還是很詳細的。事大概是這樣的。李支隊和的老公金凡分居以後,一般都是一個禮拜見兒子兩次。雖然是分管戶籍的支隊長,但是工作也一樣繁重。按照排班,李支隊14日下午下班後,15日會休息一天。所以李支隊提前兩天打電話通知了金凡,告訴他14日晚上9點鐘左右過去接孩子。可是14日晚上9點,李支隊趕到金凡住的時候,發現孩子已經不見了。」
「李支隊看到的況是怎樣的呢?金凡又怎麼說呢?」我問。
曹支隊說:「李支隊說9點鐘到金凡住的時候,金凡正好從外面回來,就問孩子在哪兒,金凡說是跑沒影兒了,他剛出去找了一個小時,沒找到。估這時候李支隊要去他那兒了,就趕回來告訴一聲。」
「不是有手機嗎?為什麼不第一時間打電話呢?」我問。
曹支隊說:「金凡是一個小廠的工人,收很低,而且好賭,經常去賭博。據金凡說,當天上午他的手機就欠費停機了,他沒錢充話費。我們查了,這一點是屬實的。後來金凡和李支隊就到外面找了一夜,這期間,李支隊給趙局長打了電話,派出所也派出了值班民警去找,可是沒有找到。」
「金凡怎麼說?」
「金凡說,當天下午,孩子放學回來後,就吃晚飯,這時候大約是6點鐘左右。」曹支隊說,「孩子吃完飯,說是有個同學約他有點兒事,馬上就回來,於是騎車出門了。直到快8點,孩子還沒回來,金凡有點兒著急了,就沿著馬路一直尋找,找到9點,趕回家告知李支隊出事了。案件發生前的大概況就是這樣。這兩天,我們的民警一直加班加點在找,直到今天早晨,楊法醫發現了自行車胎印。」
「也就是說,孩子放學回家的狀態是正常的。」我說,「吃晚飯的狀態也是正常的。」
「一切都很正常。」曹支隊說,「唯一不正常的,就是晚飯後,孩子騎車去同學家。我們也調查了他所有的同學,全部否認有過這樣的約定,也全部否認當天晚上見過金小萬。」
「監控呢?監控調了嗎?」我問。
「孩子失蹤的時候,周邊的監控就全部調取了。」曹支隊說,「不過金凡家住得比較偏僻,最近的道路監控也在一公里以外。周邊所有的監控都沒有看到孩子的影子。」
「難道金凡沒有問孩子去同學家做什麼嗎?」我問。
曹支隊搖搖頭,說:「按金凡的說法,他一心等著李支隊接走孩子,晚上可以借點兒錢出去賭一把呢。而且,金小萬晚飯後去同學家拿個文、抄個作業什麼的也很正常,但以前一般都是在半個小時之就回家。」
「現在你們怎麼看?」我問。
曹支隊攤了攤手,說:「還能怎麼看?案件質都不清楚。當然,現在看,應該是一起意外事故。如果是命案的話,那麼殺孩子的人只有兩種,要麼就是和金凡在債務上有糾紛,要麼就是李支隊曾經法辦過的人來報復。現在對於李支隊和金凡的調查工作都在進行,主要方向是圍繞兩人的社會矛盾關係進行調查。」
「也不知道李支隊那邊的工作做得怎麼樣了。」我說。
「別擔心。」曹支隊說,「沒人比我更瞭解李支隊了。我在當大隊長的時候,已經是咱們刑警支隊的副支隊長了,後來組織上照顧,才把調去了治安支隊做副支隊長。這個人吧,刀子豆腐心,表面上看起來桀驁不馴,實際是一個非常明事理的大姐。是刑警出,還能不知道檢驗對於案件質判斷的重要?現在是不能接這個事實,等冷靜下來,肯定會支持咱們工作的。」
「為了公安事業奉獻一生,到老了,白髮人送黑髮人,這種悲慟之,這種疚之,確實是我們這些年輕人不能想像的。」林濤說。
曹支隊贊同地點點頭,說:「確實蠻慘的,不知道以後李大姐還能不能正常生活了。丈夫不爭氣,孩子又去世了,唉!」
可以想像李支隊的悲痛絕,也可以想像的悲慟無奈之,但最後,還是同意我們對進行檢驗,檢的見證人是死者的父親金凡。
此時,已經夜幕降臨。
可想而知,李支隊掙紮了一天,心痛苦地掙紮了整整一天。
我們用清水小心翼翼地清洗掉死者上附著的泥漿,看見已經中度腐敗了,腐敗靜脈網遍佈全。
死者的著很正常,沒有任何疑點。
「他出門的時候,上帶錢了沒有?」我轉臉問站在邊的金凡。
金凡見我突然問他,顯得有點兒無措,說:「啊?哦,這……我還沒注意,哦,沒有,沒有錢,我都沒錢充話費了,他還能有什麼錢。」
我點點頭,和法醫小楊一起除去死者上的。
「重點在頭部,所以最後進行。」我說,「先例行檢查表。」
更細緻的表檢查,依舊和現場初步檢的結論是一致的。除頭部外,死者上的其他部位沒有任何損傷痕跡,會部也沒有任何損傷。
「沒有損傷。」我又重新看了一遍軀幹、四肢部位的表,下了結論,讓負責記錄的陳詩羽寫下。
「看來他真的是意外落水啦,我的兒啊!」金凡突然哭了起來。
一旁的林濤拍了拍金凡的肩膀,說:「老哥,我們到外面待會兒吧,一會兒解剖的景象更容易刺激到您,到外面休息一下,放鬆點兒。」
金凡點點頭,跟著林濤離開了。
由我主刀,劃開了死者的腹腔。
除了臟有一些瘀(這是窒息死亡的一種徵象),並沒有看到其他的異常。
「要提取一部分肝組織和胃組織送檢。」我一邊用手刀切下組織,一邊對小楊說,「要做一些合理懷疑。」
隨後,我們打開了死者的胃。
胃只有一丁點兒食,大約20克,是幾芹菜和一點兒米飯。
「胃基本排空了?」陳詩羽說,「按法醫學理論,這是末次迸餐後四五個小時了吧!孩子是6點鐘吃完飯的,難道是夜裡才死亡的?難道他被人劫持了?難道李支隊發現孩子失蹤的時候,其實孩子被人控制著?」
我回頭看了看門外,林濤正在和金凡說話,彷彿並沒有注意到我們這邊的靜。
我做了個小聲點兒的手勢,說:「確實存在疑點,但是現在咱們不要討論,等回去再說。」
陳詩羽的理解力還是很強的,看了看解剖室外面,會意地點點頭。
「這是什麼?」小楊用手指蹭了蹭死者胃部的賁門位置,手套上黏附了一些黑的質。
「很有趣。」我說,「你們看,死者的胃,都是正常的,在賁門的那一塊卻是黑,現在我們從賁門開始往上剪,看看死者的食管裡和氣管裡有些什麼。」
我用「掏舌頭」的手法,取出了死者的整個氣管、食管和肺部,然後逐一切開。死者的食管佈滿了黑的質。從死者的會厭部開始,一直到整個氣管、支氣管,甚至細支氣管也都充滿了黑的質。
「哦,明白了,這是淤泥。」小楊看見這些黑質和口鼻腔連上了,立即反應了過來,說,「這還是說明死者是生前溺死啊,說明他掉進泥潭的時候,還有呼吸和吞嚥運。」
「這確實是生前溺死的徵象。」我說,「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黑的質只到了賁門就停止了?這些質實質上並沒有進到胃裡?」
「這……」小楊一時語塞,陳詩羽在旁邊也是一臉茫然。
「哈哈,玄機可能就在死者的頭顱裡。」我說。
「頭顱?」小楊更是丈二和尚不到頭腦,說,「顱是神經系統,這胃是消化系統,這哪兒跟哪兒啊?都挨不到邊兒啊!」
我笑而不語,用手刀耐心地剃除了死者濃的頭髮,出青的頭皮。
「小楊看得不錯,他的後腦確實有個腫。」我用手了死者的後腦勺,說,「範圍還不小呢。」
說完,我示意小楊和我合力把死者翻過來。
我用手刀把死者後腦頭皮的樁進一步剃除乾淨,又用酒拭著腫的頭皮,慢慢地,一個形狀逐漸暴在我們的視野中。
「五角星?沒搞錯吧?」小楊大吃一驚。
在死者後枕部腫的頭皮上,可以看到一些條狀的挫傷,用酒拭後,這些挫傷癒加明顯,逐漸連接塊,最後約約出一個五角星樣的形狀。
「趕照相。」我低聲說道。
技員用不同攝影參數、不同角度照了幾十張照片,有不張可以完整看清頭皮上損傷形狀的特徵。
「頭部損傷中,能看出形態特徵的實在是數。」我笑著說,「我們運氣真好,這對於推斷致傷工很有幫助。」
說完,不知怎的,我的腦海裡出現了寶嫂頭部損傷的照片。不過這只是一閃而過,並沒有停留多久。
死者的腦組織已經因為腐敗而自溶化了,但還是可以看出腦組織有兩個部位存在上的變化。腦組織對應頭皮腫部位的枕葉和枕葉對面的左額葉是明顯加深呈暗紅,和其他正常部位腦組織呈紅顯然不同。說明在腦組織自溶之前,這兩個地方存在顱出。
「右側枕部腦組織出、左側額部腦組織出。額部並沒有頭皮損傷,說明這是一對沖傷。"小楊背書似的說道,「顯然,死者的枕部撞擊到了,形了枕部的顱出和對側額部的對沖損傷,這是摔跌傷啊。」
「在水裡能形摔跌傷嗎?」陳詩羽問道。
「可以。」小楊說.「泥潭裡有不尖石,如果猛然掉落進去,是有可能撞在尖石上的。」
「那麼有兩個問題。」我說,「第一,騎車衝進水裡,為何是仰面朝上、枕部撞石?第二,有石頭是五角星狀的嗎?」
「這……」小楊說,「第一個問題答不上,第二個問題,我明天得再下到淤泥裡去看看。」
我哈哈一笑,說:「不用。」
合完後,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又用手刀沿著死者的下頜緣切開了死者的下頜部和面部皮。這樣做是為了避免死者的面部因為解剖而毀容,是我們檢查面部損傷常用的一種解剖手法。
這一刀,讓我們發現了死者的左側下頜部有輕微的皮下出。
「跌落河底,有可能在枕部和面部同時力嗎?」我笑著下解剖裝備,走出了解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