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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醫秦明》 第269章

第七案 孩子們

世上存在著不能流淚的悲哀,這種悲哀無法向人解釋,即使解釋人家也不會理解。它永遠一不變,如無風夜晚的雪花靜靜沉積在心底。

——村上春樹

1

在韓亮發汽車的一剎那,我改變了主意。

「等等,我記得,還有一白骨,我們還沒瞭解況吧?」我說。

「那不是給他們勘查二組進行了嗎?」林濤說。

「可是,我們既然來了,就不能袖手旁觀吧?」

「我們就這幾個人,也總不能全省的案子都過問一遍吧。」林濤顯得有些反常,好像有一些怠工的緒。

「師父說過,首問負責制。」我說,「既然我們在第一時間就過問了此事,那麼我們最好就管到底。」我堅持我的觀點。

「那……那……那小羽明天過生日怎麼辦?」林濤低著頭,說出了心中所想。

「哦,我說怎麼了。」陳詩羽說,「誰要過生日了?再說了,和你們在一起辦案,生日過得才比較印象深刻。」

說完,陳詩羽看了一眼韓亮。

韓亮毫無察覺,轉臉看著我說:「到底怎麼辦呢?」

我笑了笑,指了指前方,說:「走,縣公安局。」

楊大隊看到我們回來,顯得有些吃驚,一臉惶恐地看著我們說:「怎麼了這是?又有啥事兒嗎?這案子證據沒問題了啊,我……我沒和你們說嗎?」

我被楊大隊吃驚的表逗樂了,開玩笑地說:「技室等級評定。」

室等級評定是公安部要求各省省廳組織的一項考核,每兩年一次,就是對各地刑事技室的人員、設施、裝備以及工作況進行綜合評定,形一定的分值。然後據分值,分別把技室評定為「一級示範技室」「一級技室」和「二級技室」。

為了能通過領導層面把技室建設標準化,省廳也把這項工作關聯到各地的績效考核中,因此各地都非常重視技室等級評定工作。

其實,我省是在逢奇數年的年初進行評定,所以今年並不是技室等級評定年,但是聽我驟然這麼一說,楊大隊立即漲紅了臉,慌張地說:「我們……我們材料還沒準備,今年怎麼搞突然襲擊了?」

我哈哈大笑,說:「開個玩笑而已,別張。」

楊大隊拍了我腦門—下,說:「嚇死哥了,敢來玩兒師兄了?」

我嘿嘿一笑,言歸正傳,說:「我只是放心不下那白骨。」

「哦,那白骨啊。」楊大隊說,「我剛才初步瞭解了一下,通過初步檢,並沒有發現明顯的外傷痕跡。但穩妥起見,我已經向局黨委匯報了,要求各派出所排查符合條件的失蹤人口,尋找源。找到源,可能就水落石出了。我昨天不是說過嗎,我們這裡到山裡自殺的人以及誤山林死的流浪漢,還是蠻多的。」

「你們這裡是山區,尋找源可沒那麼容易吧?」我皺起了眉頭。

「確實。」楊大隊說,「尤其是居住在山裡的人,不太好逐一查實。」

「關鍵是尋找源的條件得弄準了。」我說,「不如我們今天去看看吧,多一組人測算年齡、高,也多一分把握。」

「這個我有自信。」楊大隊說,「我們林海法醫,那可是法醫人類學畢業的碩士生。」

「林海?」我在腦海裡尋找著這個名字,「我怎麼沒有聽說過?我記得楊大隊你手下的法醫,不是有兩三個嗎?這人是新人?」

「林海,聽起來和我像兄弟似的。」林濤連開玩笑都開得無打采。

「別提了,連續辭職了三個法醫,本來就剩我一個了,現在還好,今年進了一個碩士。」楊大隊說。

我吃了一驚,說:「問題大了!一來,怎麼會有這麼多人連續辭職?二來,今年剛剛工作的同志,肯定還沒有授予主檢法醫師資格,那麼就不備獨立辦案的資質,白骨案不該給他啊。」

「不給他給誰呢?就我和他兩個人,」楊大隊垂頭喪氣地說,「不是我發牢,你說說看,我們這個天天和道的職業,可以說是別人都不願意去做的職業,還是全警學歷最高的職業,拿的是最底層民警的薪酬,提拔是最慢的,力是最大的。你說說,還有誰去幹?」

我的緒瞬間被楊大隊的染,說:「薪酬低是因為我們公務員沒有分類管理,不管你學歷多高、工作多苦,什麼級別就拿什麼工資。提拔慢並不是我們不努力,而是別的專業行快,提拔走一個,可以馬上補上,而我們不行,法醫必須備五年的醫學本科基礎,還需要數年的經驗磨煉,所以提拔了一個,很難再找到一個補上坑。力大是因為人命大於天,我們的工作直接關係到人命。確實,法醫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也不是什麼人都願意做的。這五年來,我們省每年都在進新的法醫,但總人數卻了許多。」

「我不想耽誤別人的前途,人各有志。」楊大隊說,「他們三個人辭了職,有的去當了醫生,有的去做了醫藥生意,不用接死人了,工作沒這麼累了,力沒這麼大了,賺的也是現在的十幾倍。」

「是啊,攔著也沒用。我說過,法醫這個職業,在目前的狀況下,必備的條件有兩點,第一,學醫;第二,熱。沒有熱,是本做不下去的。」我說,「不過,讓一個剛工作的同志獨立理案件,風險還是很大的,所以,咱們上林海,再去看一看骨吧。」

去殯儀館的路上,我的緒很低落。法醫隊伍的水,為一個不爭的事實,擺在我們面前,然而我沒有毫辦法去改變。不被領導關注、不被群眾理解,天做著別人避而遠之的工作,飽經世俗的眼,甚至歧視。如果不是破案的這些,我還會堅持嗎?這個職業,怎樣才能得到更多人的關注?獲取更多的理解?我想,被冷落,比薪酬低、付出回報不正比,更加傷人吧。

林海是個瘦瘦高高、皮白淨、戴著眼鏡的年輕男子,剛畢業的緣故,顯得有些自負。林海拉開袋,直接拿起死者的髖骨,指著恥骨聯合面,說:「被野撕咬,組織大部分缺損,尤其是皮組織的消失,導致腐敗加劇,雖然殘留組織看起來還比較新鮮,但白骨幾乎暴,也省去了我們煮骨頭的麻煩。」

林碩士準確說出了腐敗嚴重和纖維新鮮之間矛盾的原因。

我點點頭,說:「那你估計死者死亡多久了?」

「我覺得兩三天就可以。」林碩士說。

我搖了搖頭,指了指死者的頭顱。的頸部組織已經大部分消失,還有把頭部和頸椎連在一起,頭皮和面部皮已經大部分缺失,的面部看起來有大半骷髏和小半,這樣的面容和恐怖片的鬼怪差不多。

我說:「死者的右側眼瞼還在,可以看到下面的眼球已經乾癟了。如果只有兩三天,那麼眼球的玻璃不說充盈,也應該還是有不的。所以,我覺得死者應該死亡七天以上了。」

「有什麼依據嗎?」林海說。

我搖搖頭,笑著說:「經驗。」

林海顯然沒有被我說服,接著說:「至於年齡和高,你們看,死者的恥骨聯合面呈焦渣狀,腹側緣、聯合面下角和背側緣都有破損,結合死者的牙齒有陳舊落,剩餘牙齒磨耗程度八級到九級,所以經過我的測算,年齡大約在68歲。」

林海對死者的年齡測算和我預估的差不多,這是查找源最為重要的一個依據。

,68歲,高150釐米左右,這是我們查找源的條件。」林海說。

我點點頭,表示認可,從袋裡揀出一塊殘留的碎片,補充道:「死者生前生活條件較差,穿麻布。」

林海的眼神裡出一驚訝。

楊大隊說:「看看,經驗還是需要積累的吧。雖然你是法醫人類學高才生,但是法醫絕對不僅僅是人類學那麼簡單。」

我擺擺手,—邊整理著死者的骨,—邊說:「那死因是什麼呢?」

「啊?死因?」林海有點兒不知所措,「這……這就剩一骨頭了,死因怎麼判斷?」

我指著死者兩側的肋骨,說:「死者雙側肋骨多發骨折,嗯,我數數,每邊都有五骨折。而且左右對稱,骨折線都在一條直線上,這個說明什麼呢?」

「哦,這樣啊。」林海顯出了一不屑,說,「我看了,骨折斷端的骨質並沒有出,殘留的肋間也沒有出,所以這是死後損傷,不能作為死因。」

「很好。」我說,「這確實是死後損傷,不能作為死因,但是可以作為分析的依據。雙側肋骨整齊的骨折,多見於撞擊、摔跌和重。那麼,死者死後為什麼會出現雙側整齊的肋骨骨折呢?這個需要我們思考。」

「那死因是什麼呢?」林海開始反問我。

我沒有吱聲,仍然在整理著死者的骨。慢慢地,死者散落的一些骨頭被我逐一還原到大部分還連在一起的上。

突然,我眼前一亮,拿起死者落的甲狀骨,說:「這,可是一起命案啊!」

「何以見得?」楊大隊吃了一驚。

「昨天,我們還在說這個事兒。」我說,「勒死和縊死的區別,除了組織上能看到提空以外,還要注意頸部骨骼骨折的況。縊死因為重力作用,繩索的力量會加在位於下頜下的舌骨上,多會造舌骨骨折;而勒死,就不確定繩索勒住頸部的哪個位置了,有可能造舌骨骨折,也有可能造甲狀骨縱向骨折。而這個死者,就是甲狀骨縱向骨折,應該是被勒死的。」

「被勒死的?」楊大隊說,「那為什麼不會是去山林裡自殺的人?自勒?」

「這就要結合現場了。」我說,「我昨天也說了,自勒必須是有較的繩結的。既然有較的繩結,就不可能鬆解,繩索就應該還在現場。」

「不可能,現場沒有繩索。」陳詩羽話道。

我說:「對啊,就是了。既然現場沒有繩索,那麼這就是一起被他人勒死,又被移山林的案件。」

「麻煩大了。」楊大隊皺了眉頭,看了看邊一言不發的林海,說,「看吧,法醫可沒那麼簡單,不是說學好人類學就可以的。」

「麻煩不大,關鍵還是得找到源。」我說,「遠拋近埋,人匿,這都是規律。加上死者是年老,又沒啥錢,排除了流竄的劫財劫。所以我覺得,一旦找到源,案件也應該不會太難破。」

楊大隊心安了一些,點了點頭。

我剛剛下手,電話就響了起來。

「還在湖東嗎?怎麼這麼久?」師父說。

我預計又發生了案件,所以簡要地把上一起案件和正在理的案件和師父做了介紹。為了讓大家都可以充分匯報,我把手機開了免提。

「原來是這樣。」師父用詼諧的語氣說,「那麼,你們就地臥倒吧。」

我知道師父的意思就是讓我們留守湖東縣,他不過是說了個冷笑話。

師父見沒人被逗樂,悻悻地說:「你們接下來的工作就是,技室等級評定。」

聽到這幾個字,我倒了一口涼氣,說:「不是明年年初才進行技室等級評定嗎?」

「明年年初公安部就要下來查了,今年年底大家都忙,所以廳裡決定提前幾個月進行評定。」師父說,「這樣突然決定,也意在搞個突然襲擊,防止有些地方作假。你和林濤負責程城市周邊幾個縣、區級公安機關的評定工作,今天即刻開始進行。」

掛斷了電話,我尷尬地看了看大家。

林濤驚訝地瞪著眼睛,說:「你的烏,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楊大隊則已沒有了指責我的心思,說:「這可怎麼辦,設施裝備、工作業績我們都沒問題,但是這個人員,我們現在只有兩個人啊。」

「人員不足,你們一級技室的牌子恐怕要被摘掉了。」我說,「不過責任不在你,短期你也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坦然接吧。」

「你們都有工作了,我閒著了呀。」陳詩羽話道,「明天是我生日,那天我去山裡覺得風景不錯,不如,今天下午、明天,我請個假,去山裡看看風景?」

我知道這個偵查系畢業的漢子,其實是個十足的背包客,看到這巍峨青山,自然有些坐不住了。

我點點頭,說:「不過,你肯定不能一個人進山。」

「我,我,我。」林濤指著自己的鼻子說。

「你什麼你?」我打斷了林濤的話,說,「你要和我評分,你能去哪兒?」

「那我陪去吧。」韓亮自告勇。

「好呀。」我和陳詩羽異口同聲。林濤垂頭喪氣。

因為案件還懸而未決,我和林濤決定先在附近的幾個縣、區進行評分,最終再對湖東縣進行評分。接下來的一天半,我和林濤日夜兼程,連續跑了七個縣、區,終於在11月1日,陳詩羽生日當天下午趕回了湖東縣。

我們在湖東縣挑了個小飯店,買了個小蛋糕,等著陳詩羽和韓亮歸來後,一起為陳詩羽慶祝的23歲生日。然而等來的,卻是陳詩羽的電話。

「我們在山裡,發現了一個獨戶!」陳詩羽在電話那頭說,「看起來很像是案發現場啊。」

「又死人了?」我問,

「沒有。」陳詩羽說,「你還記得那骨嗎?有麻布碎片。我看到這個獨戶,家裡也有幾件麻布服!關鍵是家裡沒人,有打鬥痕跡,還有一繩索!我們下午就發現了,家門虛掩、家裡沒人,我們在家裡轉了幾圈,越看越可疑啊!」

我放下電話,二話沒說,撥通了楊大隊的電話,要求他調派出所和刑警隊的民警,迅速趕往陳詩羽提供的地址。

這是個汽車本無法到達的地方。我們頂著月,在勘查燈的照下,行進了兩個小時,才趕到了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

「怎麼會有人住在這個地方?」楊大隊也很訝異,回頭問轄區派出所的所長。

所長頭,說:「這戶的主人劉翠花,69歲,一輩子沒結婚,沒家人、沒孩子。格怪僻,從不和別人來往。社區倒是隔三岔五來給送一些糧食,也自己辟了幾塊地,種種菜。就這樣過了幾十年。」

「起初排查怎麼沒找到?」楊大隊問。

「我們社區,符合條件的老人多得是,你們刑警隊要求每個人要見著人才算數,所以這幾天都在逐一排。」所長說,「劉翠花是最不可能得罪人、被人殺了的,所以我們也準備最後再找。」

現場是土質地面,雖然有一些家中件的倒伏和破碎,卻看不出足跡。

我拿起一件麻布服,說:「和現場的幾乎是一樣的質地,這是自己種麻、自己織啊!這完全是原始社會嘛!看起來,死者很有可能就是。」

說完,我找了把梳子,上面黏附著一些花白的髮,遞給林濤說:「提取這個梳子,對髮進行DNA檢驗,然後和骨進行比對。」

林濤點點頭,用證袋裝起了梳子,然後用勘查燈打著側,一點點地尋找痕跡證。

我見屋子很小,對於林濤這樣的手,個把小時的時間就能勘查完畢。所以,揮揮手讓大夥兒退出屋外等待。

「山裡不能菸。」所長制止了楊大隊掏煙的作,說,「奇了怪了,這樣一個獨居老人,什麼人會去殺呢?」

「獨居老人?」我突然跳了起來,「勒死?藏?湖東縣距離南和省有多遠?」

楊大隊被我的激烈反應嚇了一跳,又被我莫名其妙的問題問得稀里糊塗,說:「很近啊,界區嘛。你看西頭,翻過山頭,就是南和省的樂源縣;再看北頭,過了那個村莊,就是南和省的森茂縣。」

「樂源縣、森茂縣!」我道,「這分別是現在省廳督導的『9‧7』系列大案中B系列案件的發案地啊!」

「什麼意思?」楊大隊還是一頭霧水,「你不是說,找到源,這案子就好破了嗎?」

「問題就在這裡!」我說,「咱們不怕有機的案件,就怕沒機的案件!」

「你是說,這案子沒殺人機?」所長話道。

我點點頭,說:「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就是B系列案件的第三起!和龍番市李勝利被殺案平行的,獨居老人被害案!」

「呀!你說劉翠花的骨大概死亡時間至是七天。」陳詩羽說,「而昨天檢距離李勝利被殺案發生的10月22日,是九天!時間也高度吻合啊。」

「我得馬上通報師父以及南和省公安廳。」我說,「不是B系列第三起沒有發生,而是早已按時發生,我們發現得遲了。」

正在這時,林濤從屋走了出來,抱著肩膀說:「你們這些人,出來也不說一聲。我一回頭,沒人了!嚇死我了。」

「有什麼發現嗎?」我問。

「有的。」林濤說,「有足跡、有掌紋。」

「太好了!」我上前幾步,抱住林濤,說,「你太棒了!」

「你幹嗎啊這是。」林濤推開我,從背包裡拿出一塊被扁的蛋糕,遞給陳詩羽說,「這馬上就0點了,差點兒耽誤。小羽,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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