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錢媽媽不停的聒噪:“…太太可是氣的不輕,原本親自要來質問姑,好歹我勸下了。老爺我來請您,說免得驚擾了老太太…”明蘭一聲不響,只徑直往前走,錢媽媽見面有冰霜之氣,訕訕的住了口。
到了王氏所住的正院,明蘭錢媽媽留在屋外,自己走了進去,王氏一見了,急不可耐的罵道:“你這死丫頭!發什麼瘋,居然人將家裡團團圍住,不許進出!稍有不肯的,居然還打人……”
盛紘穿著服,煩躁的在屋裡走來走去:“你究竟在想什麼?這要是傳了出去,以後我們家如何在外頭立足……”被自己兒圍了府,真是曠古奇聞。
明蘭竟覺一好笑,無論什麼時候,自家老爹最擔心的總是這個,微笑道,“爹爹放心,我侍衛從裡頭將門堵住的,大門閉,外頭人怎會知道里面怎樣了?”
盛紘急中發昏,一時被繞開了思緒。
明蘭道:“何況爹爹昨日不是說,告一日假也無妨麼?”
盛紘被自己的話堵住,竟忘了問其他,
王氏站起怒道:“老爺還要上朝呢!”
明蘭走進幾步,“爹爹不必擔憂,適才我已人去給爹爹告假了。說家中長輩急病,爹爹憂思如焚,在家侍候祖母。爹爹素來勤勉,從無一日告假,這若傳了出去,人家只會說爹爹侍母至孝,至純至善,於爹爹聲大大有益。”
盛紘腦門上剛出來的急汗,竟覺得兒這話頗有理,老太太生病是真,最近又無甚要事,何不妨告它一次假,實打實的做它一回孝子呢?
王氏見明蘭始終沒有搭理自己,更加大怒,“你把我們一家老小都關了起來,到底想做什麼!”盛紘緩緩摘下帽端端正正放在桌上,“你說說看?”
“也無甚事,不過防著有人去通風報信罷了。”明蘭依舊笑的文雅。
盛紘皺眉道:“什麼通風報信?”
“下毒。”明蘭斂去笑容,目直直的看向王氏。
王氏心頭咯噔一聲,扶著桌沿慢慢坐下。
盛紘一頭霧水,低聲喝道:“你渾說什麼!”剛說完,忽的反應過來,大是驚駭,“你是指老太太……”明蘭點點頭。盛紘心頭大震,踉蹌坐倒,定了定神,大聲道:“你莫要胡言語!這府裡都是自家人,怎會……”
明蘭朝上首的長桌指了指,綠枝立刻把手中一個小包袱放上去,輕輕解開,裡頭是一個青花白瓷蓮座碟,盛著數塊金黃清香的點心。
王氏一見這個,頓時臉煞白,盛紘發的指著碟子到:“這是老太太的…莫非…砒霜?”這是如今市面上最流通的毒藥。
“倒不是砒霜。”明蘭道。
王氏著口,一手抹額頭上的冷汗,松下肩膀隨意出口:“我就知道,明明只是……”肅然驚覺,連忙住口。
明蘭冷冷道:“只是什麼?太太莫非知道。”
盛紘也驚瞠著妻子,王氏支吾道:“明明…明明只是病了。”
明蘭冷冷一笑:“這點心裡的東西,雖不是砒霜,卻能致命。”朝盛紘道,“爹,你可知白果生芽,即爲有毒。”
盛紘點點頭:“自然。這誰人不知,只那無知孩貪食,才易中毒。”
明蘭道:“有人將白果芽煉得極濃,注這點心的餡料中。我問過房媽媽,老太太的習慣,總是先趁熱吃兩塊點心,林太醫說若真吃下兩塊,老太太如今已在閻羅殿了。天可憐見,這陣子天熱,老太太不耐甜膩,只吃了一塊,這才留下了半條命。”
盛紘冷汗沁了背心,襟口已是溼了。
“最有趣的是,昨日中午太太邊的人去壽安堂討要剩下的點心,說是我那大侄吵著想吃。虧得房媽媽見老太太吃的不多,萬一回頭又想吃,便留了些下來。不然,還真是天無。”明蘭盯著王氏,細查神變化,“下毒之人,實是心思慎。”
王氏心頭髮慌,見面前兩父都盯著自己,嚷嚷道:“你們瞧我作甚?!”
明蘭道:“這點心不是太太送去的麼?孝媳給婆母買點心,當初多人誇過太太。”
盛紘心頭火起,也不顧兒在面前,怒道:“快說!你到底做了什麼!”
王氏咬牙,索一條:“只憑區區幾塊點心,就想定我的罪,可沒這麼容易。焉知不是老太太邊的奴才起了歹心,算計老太太!”
盛紘大罵:“蠢材,蠢材!壽安堂的人,跟老太太幾十年了,爲何要下毒手!”
王氏昂著脖子頂道:“誰知道老太太是否面甜心苦,暗地裡苛待下人呢!又或者,是那什麼林太醫胡診斷,自己瞧不好病,就胡說一氣,也未可知?!”
盛紘見一臉胡賴,氣的說不出話來,明蘭毫不在意,微笑道:“這不妨事。可以多幾位太醫來瞧瞧,老太太到底是中毒,還是生病。”
“這個不!”盛紘急道,“此乃家醜。昨夜你發問林太醫,已是太過魯莽,倘若傳出風聲去,咱家還有何臉面可言。這會兒,豈可再其他人知道!”
明蘭毫不奇怪父親的反應:“爹爹不必擔心,林太醫是我家侯爺信重之人,他知道的多了去了,人家口風著呢。至於請旁的太醫……這不是太太信不過林太醫嘛。”
說完還攤攤手。
盛紘氣了個仰倒,對著王氏連連跺腳:“你…你還不認錯…!”
王氏心頭邪火竄,胡攪蠻纏道:“老太太年紀大了,愈發貪,吃了生芽的白果,子不好,倒拿幾塊糕餅來冤枉我!我告訴你們,要我認了,除非我死!”想了想,又驕傲的補充一句,“你們當我孃家無人了不!”
盛紘想到王家如今就在近側,頓時啞了嗓子。
明蘭以袖掩口,笑得滿眼淚水:“太太怕是不知吧。這銀杏芽,若只許是無大礙的,要吃生芽的白果直至昏迷不醒,至得吃下一兩麻袋呢!不過……”
摁幹蓄在眼眶中的淚水,“太太倒不必尋死覓活的。若太太覺著我和老爺不公,咱們不妨上公堂,請府衙大老爺審上一審,不就了?”
此言一出,盛紘和王氏皆是大驚,王氏罵道:“你個死丫頭!你不要臉,盛家還要臉呢!”盛紘暴跳大吼:“你敢!”
明蘭站在當中,漠然道:“老爺倘若不願將事鬧大,就請好好勸說太太罷;否則,我就一紙狀書遞到有司衙門去。再不然,老爺大可齊府家丁,和我那些侍衛們狠狠打上一場,把證據和老太太都藏起來,我告無可告。”
盛紘急得直頓足,倘若真在自己家裡打起來,四鄰知道,那自己是不用見人了。
“好孩子。你要爲老太太出氣,我也諒你的用心。”他只能好聲好氣的勸說,“可都是一家骨,何必非要把事鬧絕呢,咱們關起門來慢慢查。”
“一家骨?”明蘭眨眨眼,“爹爹不說,我倒忘了。這滿府裡,各個都是骨,是至親。”滴答一聲,一滴淚不知何時落到袖子上,“我和爹爹是父骨,和兄姐是手足骨,太太和幾位嫂嫂生了盛家的骨,我們一家子都是骨——只除了老太太。”
不知不覺間,滾燙的淚水奔涌出眼眶,明蘭重複道:“只除了老太太。沒有親骨,爹爹,大哥哥,大姐姐,還有我們幾個,一分半點脈都沒留下。想那下毒之人,也是料定了這點。太太有孃家人出頭,老太太早跟孃家斷了干係!是呀,如今咱家勢頭正好,何必爲了這點小事,就鬧翻了天呢?!”
盛紘瞧著兒角邊明顯的譏諷之意,太猛的搐幾下,手一耳便甩過去,明蘭生生下這一掌,臉頰上火辣辣的一片,疼的只冷氣,卻依舊不依不饒,臉冷笑道:“老爺,我昨夜調派人手把府裡堵了個嚴實,你當是爲何?!”
盛紘收起手掌,森然道:“你一意孤行,可要想好後果!”
“我早就想明白了。”明蘭滿腔悲憤,“按著父親素來息事寧人的子,爲了幾家人的臉面,這事必然又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旁的事,我依了老爺也未嘗不可,可此事斷斷不可!”
盛紘冷笑連連:“看不出,我倒生了個能耐的兒,如此忤逆生父。我也沒你這個兒!”
明蘭抑制不住眼淚往外流,“我知道。過了這回,父親興許再不願認我,大哥哥與我生了嫌隙,大姐姐再不理我,更別說大嫂嫂和五姐姐。便是侯爺,怕也會怪我不懂事。我是將所有人都得罪乾淨了。將來再無孃家可依靠,我今日說句明白話罷——”
狠起心腸,嘶著嗓子道,“爲了給祖母討回公道。我父親,兄弟,姊妹,乃至如今富貴尊榮的安逸日子,都可以不要!”
說出這句話,就什麼都豁出去了,明蘭傲然道:“此事只兩條路。要麼,太太把事都代了;要麼,我去順天府尹擊鼓鳴冤!老爺看著辦罷。”
盛紘氣得渾發抖,手腳冰涼,瞪著兒的目憤憤不已,可事已至此,只能退而求其次,他轉頭去瞪王氏,“到了這個田地,我也顧不得臉面了。你若還犟,我只得休書一封,大不了得罪王家,從此不再往來就是。”此事若能捂住還好,可一旦鬧將出來,立時就是大事;小則貶,大則丟,甚至吃上司。
王氏也被嚇住了。
這十幾年的印象中,明蘭從來都是小聰明,小乖巧,知識趣,懂得見好就收,從不與人爲難;可今日卻如瘋了般,咬死了不肯放手,還敢跟生父作對,說這麼狂悖的話。抖著手指道,“你敢…竟敢忤逆尊長…”
“待這回事了了,太太儘管去告我忤逆。”明蘭淡淡道,“倘若那會兒太太還無恙的話。”
王氏噎住了,轉頭去看盛紘,目祈求道,“老爺……”
盛紘懶得理,指著明蘭後的綠枝道:“去取筆墨來,我立刻就寫休書。”
王氏傻了眼,捂臉大哭:“我怎麼命這麼苦,在盛家門裡熬了這麼久……”
盛紘轉頭冷笑道:“你這蠢婦!也不看看現下形如何。有太醫給老太太的診斷,有這下了毒的糕餅,這糕餅又是你買來的——有這三樣,這丫頭早攥住了你的命。”
人證證俱全,外加們婆媳不和外人知道的也不,恰構一條完整的證據鏈,若真鬧到公堂上,王氏是鐵板釘釘的死路一條,自己趕跟做了切割纔是正理。
他再補上一句,“你害婆母命,說破了天,我也休得了你!”
王氏呆,暫時停住了哭,這時旁邊一聲輕傳來——“太太!”
衆人轉頭,只見劉昆家的掀起側屋的竹簾,低頭走進來,輕輕跪在王氏跟前,“太太,事到如今。您就別倔了,再不說實話,柏哥兒和兩個姐兒,都得連累了!”
擡起頭,盯著王氏:“您若有個好歹,兩個姐兒將來如何在夫家立足,還有大爺,如今他可仕途正好呀!”
王氏悚然打了個寒,倘若自己被休了,兩個兒可怎麼做人,還有兒子……
明蘭看著劉昆家的,輕輕冷笑:“我倒忘了你劉媽媽,如此要事,怎麼得了你。”
劉昆家的跪著轉向明蘭:“當年老太太吩咐不許康家姨太太再上門,我做奴婢的雖不敢置喙,可也覺著極對。我原是王家來的,可今日也要說一句,如今姨太太是愈來愈不樣子了。偏我們太太耳子,不得攛掇,容易做錯事。我也時常勸說太太,別再與姨太太來往了,可太太念著姐妹分,總不肯聽,每每和姨太太說話,總打發我出去。”
“這麼說,劉媽媽是全不知了?”明蘭站的發,緩緩走到椅邊坐下。
劉昆家的道:“雖不知。可適才聽了姑的話,我也能猜個七八。”擡頭看明蘭,“姑不也是心存疑,才一個勁的太太說實話麼?否則,憑著太醫的說法和這碟子點心,姑昨夜就該發作起來,如今已和老爺商議如何罰太太了。”
明蘭生出幾分敬佩:“王家老夫人把你送過來,真是用心良苦。”
劉昆家的又磕了個頭,恭恭敬敬道:“適才姑說的什麼銀杏芽,什麼提煉濃了,我是一概不知。我自小服侍太太,太太的子我再清楚不過,雖急了些,可卻是個老實人,哪裡想得到這種毒算計人的法子。”
盛紘見兒態度緩和許多,也不急著寫休書了,氣呼呼的坐著。聞聽此言,不由得點頭,自家婆娘連字都不識,就算知道銀杏芽有毒,又怎麼知道芽是可以提煉濃的。這得是認字會看書的人才會能想到高端技——他心頭一,聯繫劉昆家的話,已想到一人。
劉昆家的又轉回去,握著王氏的手,聲勸:“太太,您就說了罷。不爲著旁人,也得爲著幾個哥兒姐兒呀。”
王氏終忍不住,哭道:“是…是我那姐姐…,說,我老太太治得死死的,輒斥責罰,如今連兒媳婦也能踩到我臉上了,實是活得窩囊。偏…偏老太太子朗,我不知得熬到猴年馬月,所以,所以…”
“所以你們姐妹就合夥要毒死老太太?!”盛紘也怒了。
“不是不是!”王氏連忙擺手,哭的更大聲了,“…說,只要老太太子虛弱些,三不五時的纏綿病榻,沒力氣管這管那,那家裡還不是我做主了麼…”
“糊塗糊塗!”盛紘懊惱的罵道,適才和兒對罵,氣急攻心,也沒時間想這麼多,總以爲事有旁的蹊蹺,沒想到真是王氏起了歹念。
王氏哭的愈發厲害:“姐姐說那點心沒什麼大事的。昨夜那太醫不也說老太太形穩住了麼?我怎麼知道……”
劉昆家的道:“太太你好糊塗!你也不想想,全哥兒養在老太太,倘若老太太一時起意,掰了一塊點心小孩子嚐嚐,那豈非糟糕?!”
王氏驟然醒悟,掛著滿臉涕淚:“…天哪…怎麼敢?”
“那是太太的孫子,又不是姨太太的?哪裡會放在心上。就算全哥兒出了事,難道太太還能去與對質不?只有姨太太拿您的份。”劉昆家的連連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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