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們并不捧場,發出零落的笑聲。
邊助理的提醒讓應暉及時回神,做了個手勢阻止了主持人:“沒關系,我只是忽然想起我的太太,我已經有段時間沒見。”
在底下一片意味不明的聲音中,應暉肯定地回答:“當然,我結過婚了。”
場場外那麼多人,大概只有默笙明白演講臺上那人話語中的真實含意。
結過婚。
默笙也這麼對以琛說過。
結過婚,但是有名無實,而且現在已經不存在了。
演講已經接近尾聲,電子大屏幕上最后一個畫面是學生們沖上演講臺,將應暉圍在中間。然后就停止了轉播,開始放著C大百年校慶的宣傳片。
聚集在禮堂外的人群逐漸散去,默笙舉步隨著人流離開。忽然就想起當初回國的時候,應暉送到機場,登機前的最后一番話。
“如果你不回國,那我們暫時不要聯系了。”
其實并不是沒有憾,本來他們可以是很好的朋友。
如果……
沒有發生那麼多事的話。
口悶悶的,默笙有點眩暈。
在這個不設防、充足的午后,那些埋藏很久的緒因為應暉的出現而被翻出來,一幕幕猶如惡夢重現。剛到國時人生地不的惶恐,言語不通被歧視的憤,因為口音不純被嘲笑而逐漸習慣的沉默,到國兩個多月后在報紙上看見父親畏罪自盡時的崩潰……
那時候的一切就像惡魔編織的一張網,掙扎不開,無限絕。
“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
驟然響起的“兩只老虎”的手機鈴聲把默笙從往日的泥潭中□。
這支稍嫌稚的鈴聲是默笙在以琛忙得沒空理,拿著他的手機玩游戲時順便挑的,以琛聽了雖然皺眉很久,卻一直沒換回去。
鈴聲響了兩遍默笙才接起來。
“默笙。”
以琛低沉淳厚的聲音響起的瞬間,默笙不明白自己心里為什麼會產生一種類似的緒。心間好像被一陣和煦的風吹過,整個世界變得寧靜而慈祥。
眼睛變得的。
“以琛,我很想你……”
默笙聽到自己說,或者是那個的自己,那個在異國他鄉的趙默笙在對以琛說。
我很想你。
以琛,你知道嗎。
曾經站在異國街頭,滿眼異樣的,連一個像你的背影都看不到。現在終于可以告訴你,我很想你。
眼睛里積聚的水氣終于裝不住流下來。
電話彼端沒了聲音。
耳畔只余彼此悄悄的呼吸,連同遙遠的車鳴喧囂。
片刻后老袁的大嗓門在手機里傳來:“以琛,你走著走著怎麼停了,還停在路中間!”
以琛驚醒般咳了一下,“嗯,我知道了……”
大律師口拙地頓了一下。
“……你在哪里?”
默笙看了看四周:“我也不知道。”演講結束后隨著人流走,自己也不知道在哪里了。
“迷路了?怪不得……”以琛聲音啞啞的,“算了,你直接到學校北門對面的濱江大酒店來,我在酒店門口等你。”
濱江大酒店。
老袁訂的桌位不知怎麼被別人占了,大堂經理不停地道歉,說會盡快安排,一行人也沒怎麼介意,坐在大堂里邊聊邊等。
除了蘇敏,老袁還上了幾個以前玩得比較的朋友。出了社會不比在學校,能聚在一起的時間寥寥無幾,現在總算逮到了機會聊個盡興。
蘇敏正好趁機把來的老師介紹給以琛,雖然男主角有點走神,但是看到老師含帶怯卻不時瞥向何以琛的樣子,蘇敏還是暗暗得意,這事起碼一半是了。
正聊著,對著窗戶坐的向恒突然站起來,眼睛直直的著窗外。以琛坐在他對面,下意識的回頭,正好看見一輛大卡車驚險地過默笙,以及默笙勉強站定后一臉驚魂未定的蒼白。
有驚無險,向恒余悸未消,“何以琛,你這個老婆真嚇人,剛剛看魂不守舍地過馬路,紅燈都沒注意……”
話還沒說完,以琛已經站起來冷著臉走了出去。
蘇敏遙遙看清那個站在馬路邊子的臉,眼睛都直了,再聽清楚向恒的話,轉頭問老袁:“老婆?什麼意思?”
老袁嘿嘿地笑:“老婆就是老婆,不是朋友。”
年輕的老師疑地看著蘇敏,大概意思是說怎麼人家都結婚了你還給我介紹?
蘇敏有苦難言,狠狠瞪了老袁一眼。
遠以琛拉著趙默笙的手走在前面,一過馬路立刻松開,站在花壇邊不知道說什麼,看他的氣勢,以及趙默笙越垂越下的腦袋,大概是在訓人。
“真懷念。”向恒鏡片下的眼睛微微笑起來。好久沒見到這種場面了。以琛大學的時候年老,事圓,很對什麼人發火,唯獨對趙默笙,做錯了事往往會訓個老半天。
“居然還是。”蘇敏搖頭,不知道自己該為這個師弟高興還是不值,“當年我們法學院那麼多才佳人,喜歡他的不知多,偏偏他找了一個別的系的,我說你找別的系也弄個系花啊什麼的,才配得上法學院頭號才子的份是不是?偏偏還是個各方面都沒什麼特別的。”
當年趙默笙纏著何以琛的時候,法學系的人大多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來看這場追逐。沒人相信何以琛會接這個生,畢竟他拒絕過條件更好的人。所以后來何以琛帶著趙默笙上課上自習的時候,不知道多人被嚇到,恐怕其中也有不生暗暗后悔自己怎麼沒積極一點。后來趙默笙去了國,何以琛恢復單,有些新生的熱程度比當年的趙默笙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何以琛總有辦法在兩三天里打發掉。
有一次蘇敏忍不住說:“你討厭別人纏你?當初趙默笙你怎麼不討厭?”
話一出口蘇敏就后悔了,太莽撞了,所以連忙打個哈哈帶過去,本也沒想到何以琛會回答。
“那不同。”那時候的何以琛這樣說,寥寥的三個字,很平淡的語調。
蘇敏想不出不同在哪里,也許是——他給趙默笙機會纏他,卻不給別人機會。
聽著的話老袁難得說句正經的:“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說話間以琛和默笙已經過來,以琛仍然繃著俊,默笙大概被罵慘了,跟眾人打招呼的聲音也低了許多。
默笙曾是系辦的常客,自然認識蘇敏,見到微微笑了一下:“師姐,你好。”
蘇敏勉強“嗯”了一聲,剛要說什麼,就被一聲驚喜的呼聲打斷。
“MrsIn!”
響亮而熱的呼聲讓本來略顯嘈雜的大廳一下子安靜下來,不標準的英文讓人發噱,然而被眾人矚目的富態中年男人卻毫無自覺,滿臉驚喜地穿過大廳跑到僵立的默笙面前。
“MrsIn,應太太。”中年男人激得已經有點語無倫次了,“沒想到在這里看到您,這次您和應先生一起回國的?我是大商公司的董事長林祥和,您還記得不記得,呵呵呵呵,去年在國承蒙您和應先生招待,這次您們賢伉儷回國,怎麼也要讓我盡盡地主之宜。”
默笙已經呆住了,手腳一片冰冷。
眼前這個中年發福的男人還有印象,他和應暉的公司有生意上的往來,去年他來國時,應暉曾在家里設宴招待過他和他夫人。
可是,為什麼會在這里到?
最差的時間,最差的場合。
默笙覺到老袁等人懷疑又驚訝的目停留在上,已經沒勇氣去看以琛的表。
剛剛才有一點點的幸福起來的覺,那麼微弱,立刻要消散了嗎……
害怕的覺一點點擴散到每個角落。然而下一刻,卻有一只溫熱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微微抖的手。
這只手,剛剛還帶著怒氣把拉過馬路。
現在卻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地握住了。
默笙緩緩地轉首,以琛正看著,眼底一片痛楚的坦然。
他……已經猜到了嗎?
果然。
默笙聽到以琛清晰而冷靜的聲音,“很抱歉,現在已經不是……”
“你認錯人了。”
未完的話被默笙飛快地打斷,以琛頓住,眼中閃過一不解。
默笙輕輕掙他的手,向林董重復了一遍:“你認錯人了。”
聲音出奇地鎮定。盡管知道早晚要面對那樁婚姻,但絕對不是這個時候,也不是在以琛這麼多朋友面前。以琛或許能忍,卻不愿意他因為的過去而被別人指手畫腳評頭論足。以琛一向是那麼傲氣的。
“認錯人?怎麼會,呵呵,應太太別開玩笑了,呵呵。”林董訕訕地打著哈哈,有點尷尬,可是又不愿意離開。
僵持間,酒店的門被推開。
侍者整齊劃一的“歡迎臨”聲和來人不可小覷的排場把所有人的目都吸引了過去。
一大群人的簇擁下,一個正值英年的俊偉男子走了進來,名貴的手工西裝提在手里,步履間氣勢而從容,大堂璀璨的燈照在他上,更增一份尊榮顯要。
蘇敏眼尖地注意到其中有C大的一把手,不由多看了兩眼,不知道走在中間的男子是什麼來頭,能讓學校領導這麼結。
林董這時卻欣喜地起來,激地揮著手:“應總,應太太在這里!”
這一聲“應總”讓蘇敏在電火石間想起一個人——應暉,SOSO總裁,給學校捐了一棟樓的那個。
林董聲音響起的瞬間,應暉已經停下腳步轉頭向他們看來,邊的一群人也跟著停下。他立定了幾秒,劍眉一揚,然后筆直地向他們走過來。
好像本沒看見一邊已經無法反應的默笙一般,應暉走過徑直客氣地向林董客套:“原來是林董,正想說明天去拜訪你,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了。”
林董寵若驚地說:“哪里哪里,見到應總才是三生有幸。哈哈,應總,這是應太太吧,剛剛應太太還說我認錯了人。”他指著默笙。
應暉隨意地瞥了默笙一眼,然后大笑:“是有點像,不過我太太在瑞士度假,林董你眼力不行了啊。”
“啊?啊?”林董懷疑地瞥了瞥默笙,里卻連忙說:“是啊是啊,我現在看看的確不大像。”
說著連連向默笙鞠躬。“不好意思認錯人了,小姐,不好意思。”
默笙垂眸,微微地搖頭。
“相請不如偶遇,林董不介意的話,不妨和我們一起用個便餐。”
“當然當然。”
話語中應暉偕林董漸漸走遠。
默笙抬頭,以琛正面無表著應暉離開的方向,深幽的眸子中緒難解。察覺到不安的目,以琛收回視線,低頭和說話,語調竟比剛剛在馬路邊訓還要溫和許多。
當然,還是有點嚴肅。
“好好想想回家怎麼寫檢討。”
“……”默笙呆呆地看著他,腦袋打了結。
以琛接過老袁的煙,“怎麼過馬路,剛剛跟你說的,這麼快就忘了?”
“……”
應暉等人在服務生的帶領下走進貴賓電梯,電梯門合上的前一瞬間,應暉似乎不經意地向他們的角落看來,不偏不倚地撞上以琛深邃的目。
幾乎發生在頃刻間的一段曲讓大家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但看以琛神自然,不以為意,便很快又聊天說笑了起來。他們倒一點沒懷疑,畢竟應暉份擺在那兒,趙默笙,怎麼看都覺得和應暉的距離不是一點點,他們如果真是夫妻,那才是不可思議。
大堂經理很快通知他們有了空位,而且表示因為他們的工作失誤耽誤了客人的時間,為表達歉意,這次除酒水外一律八折。
算算能省下幾百塊,老袁立刻喜滋滋。
席間氣氛熱鬧,大家不約而同地說起許多法學院的趣事。默笙縱是心事重重,有時候聽到好笑的地方,也會忍俊不。有人甚至想起默笙在刑法課上鬧的笑話,拿出來笑話。
默笙窘然,悄悄問以琛他怎麼知道,明明不是一屆的。
以琛莞爾:“你不知道你很出名嗎?”
周教授在給下幾屆上課時還會提到默笙,說以前有個小姑娘跟男朋友來上課,結果被點到回答問題,結果怎麼怎麼云云,他說得繪聲繪,總惹得學生們大笑。
后來甚至有個跟以琛不太的師弟一臉友善地問他:“你就是周教授說的那個要關人的生的男朋友啊?呵呵,怎麼從來沒見過你朋友?”
那時候默笙已經不在。
被老袁連灌了幾杯酒,以琛起去洗手間。
在服務生的指點下找到洗手間,推開門。
洗手間里已經有人。
本來在盥洗臺前洗手的男子在以琛推門而的剎那站直了軀。
以琛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與鏡子里的人目相接——應暉。
一時間,沉默占領了這小小的洗手間。
“何以琛。”片刻后應暉先開口,“久仰大名。”
“不敢。”以琛直視應暉,神淡定,“應先生才是名揚四海。”
“你怎麼不好奇我為什麼知道你的名字?”應暉關掉水龍頭,回,如鷹的眼眸里閃過一和他朗形象絕不相符的溫。他一字一頓地說:“我以前的妻子,曾經在我研發出的搜索里搜索過這個名字。”
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默笙在酒席上被老袁蘇敏流灌了不酒,走出酒店的時候就暈乎乎的要以琛扶著,一坐到車上頭一歪就睡著了。
以琛把抱回臥室,一放到床上,就自自發地鉆到被窩里蜷著睡好。大概因為喝醉酒的緣故,默笙臉頰紅通通的,長長的眼睫靜靜地垂著。
以琛長時間地凝視著,最后低下頭,親親的額頭。
“他也這麼親過你嗎?”
低啞的聲音,泄了他一直苦苦藏的緒。
眼底是醒著的時候絕對不愿意讓看到的痛楚。
以琛低下頭,和默笙呼吸相聞。
他也曾經離你這麼近?
他也曾得到你的笑靨和一切熱?
他也曾……
以琛命令自己不準再想下去。
只是,他一直以為他們是一樣的,他在這個世界孤單著,而在另外一個世界。有一天會回來,或者有一天他等不了去尋找……
事實上,從年初開始,他就開始籌劃著近年出國,雖然知道人海茫茫。
不久后卻已經回來。
用很陌生的目看著他。
然后告訴他,已經結過婚。
如果曾經有人讓不再孤單,他其實應該為之高興不是嗎?
可是以琛很悲哀地發現自己并沒有那份襟。
很介意。
介意心靈上的走失。
默笙依舊細細地均勻地呼吸著。
以琛輕輕幫掖好被角,起,關門出去了。
十一月的深夜已經寒意襲人,縱使在A城這個繁華的城市,街上的行人也已經寥寥無幾。
應暉坐在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茶座的窗邊,看著窗外向茶座走來的男子,夜的遮攔下,來人英的外表,出眾的氣質仍然沒有減半分。應暉雖然早料到能讓默笙念念不忘的人必定出,但何以琛的出眾仍然超出了他的預估。
這樣的男人在學生時代想必也是出類拔萃,默笙當初怎麼騙到的?
如果自己和他在C大的同一個時代,誰勝誰負?當年亦是C大風云人的應暉暗暗評估。
如果那樣,說不定會是他先到默笙,也許所有的事都會變得不一樣。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自己在大學時代就到默笙,當時心高氣傲的自己恐怕也不會看上吧。
機緣,真的是個很奇妙的東西。
在應暉遐想間,何以琛已經在他對面坐下。
“我以為你要遲到了。”
“我向來準時。”以琛語氣平淡地說,簡單翻了下飲單還給侍者,“尖,謝謝。”
侍者領命而去。
應暉看著他,忽然語出驚人:“你要怎麼才肯放棄?”
這個頗帶挑釁的問題并未如應暉想的那樣讓何以琛緒失控,他眉目不:“應先生,我不覺得這個問題有任何實質意義。”
“和律師說話真令人頭痛。”應暉苦笑著靠向椅背,十指握,“默笙似乎沒有和你提起過我。”語氣是肯定的,當時在大堂的形已經讓應暉察覺。
“的確沒說太多。”之前是他不讓說,后來默笙大概不敢提了,而自己,也似乎下意識地把這個問題無限期地挪后了。
這其實不符合他的格。但是,到默笙,總有意外。
應暉笑了一下,思緒飄遠,半晌后問:“何律師有沒有興趣聽聽我的版本?”
以琛抬眸。
“既然來了,當然。”
然而茶香裊裊中,應暉卻開始沉默,那些事,也許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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