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好的,聶醫生求你了,醫者父母心,看在我們多年患難之的分上,快點來救我。”
“這次是哪里?”
“凱悅酒店。”
“好的,我大約半小時到。”
“聶醫生你真是白天使!”舒琴的嗓音變得十分甜,“我把包廂的名字短信發給你!”隔著電話也能想像眉開眼笑,可能沒想到他會輕易地答應。其實這次真是運氣好,他不愿意獨自待在家里。
走進酒店的包廂他還是有點意外,舒琴滿面笑容地站起來,向他介紹在座的幾位客人。舒琴的小姨和姨父,一個是律師的年輕男人,還有律師的父母。這明明是局相親飯,雖然舒琴做事向來沒譜,可是沒想到這次竟然這樣離譜。
舒琴把手在他的臂彎里,一臉甜地說:“這就是我男朋友聶宇晟,他在醫院工作,是心外科的醫生。”
在座的人都一臉尷尬,尤其舒琴的小姨和姨父。聶宇晟雖然不習慣撒謊,可也只好含糊地打招呼:“不好意思,我今天上白班,下班已經很晚了,接到舒琴的電話,才趕過來。”
這頓飯自然吃得沒滋沒味,倒是舒琴不停地給他夾菜,一邊吃還一邊說:“不好意思啊,他可挑食了,蔥姜蒜都不吃的,一點也不像當醫生的人。”
聶宇晟被這半半嗔的口吻說得一陣陣起皮疙瘩,等吃完飯走出來,舒琴自然上了他的車,輕快地向眾人揮了揮手:“我們先走啦!”倒是聶宇晟,還規規矩矩向舒琴的小姨姨父道別,才繞到駕駛室去。
他一邊系上安全帶,一邊對舒琴說:“下不為例啊,我還以為你我出來救命,沒想到是撒大謊。”
“撒大謊也是為了救命啊。”舒琴一臉的笑意在頃刻間都沒有了,委頓在副駕的位置上,“我快被他們死了。”
“上次讓我冒充你哥哥,這次讓我冒充你男朋友,下次這樣的事別再找我了。我這個擋箭牌偶爾用用可以,用多了會被拆穿的。”
舒琴嘆了口氣,聶宇晟這才看了一眼,問:“怎麼啦?”
“我快堅持不下去了。”舒琴將臉埋掌心,“聶宇晟,告訴我,這麼多年,你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他的眼角跳了跳,卻不自然地笑笑,說:“什麼堅持不堅持,我是沒遇上合適的人,再加上跟我爸賭氣,其實我早就……”他稍稍停頓了一秒,說,“早就無所謂了,真要遇上一位好姑娘,我就結婚。”
舒琴將手放下來,瞥了他一眼,說:“你這才是撒大謊。”
“是真的。”
“那我是一個好姑娘,你肯跟我結婚嗎?”
聶宇晟看都懶得看一眼,只是說:“你都堅持這麼多年了,怎麼會嫁給我?”
“我快等不下去了。”舒琴憂郁地說,“有時候我都覺得我不是他,我只是習慣了等在那里。”
聶宇晟并沒有說話,他有一點兒恍惚,或許他自己也早就不談靜了,他只是習慣了等待。可是這個習慣總讓他在心里有個地方,作痛。
把舒琴送到家,還鄭重地跟他握手:“今天的事,謝謝你了!你真是無敵好用的擋箭牌,一表人才,職業又面,相親的誰見了你,都自慚形穢。聶醫生,下次他們要是再我相親,你一定還要來救我。”
聶宇晟習慣了嬉皮笑臉的胡說八道,只是微微一笑。
他和舒琴是在國認識的,那大概是他生命里最漫長最無助的一段時。聶東遠反對他學醫,得知他要出國的時候簡直然大怒,一分錢生活費也不給他,而且把他所有信用卡附卡都停掉了。但他績優秀,拿到獎學金,還是走了。
異國他鄉自然有很多不適應,何況他幾乎是逃到國去的。水土不服,而醫科的課業又十分繁重,初到國他就大病了一場,保險判定他需要支付幾千元的費用,那時候對他幾乎是一個天文數字,用獎學金支付完這筆費用后,他就沒有生活費了。所以病還沒有好利索,他就開始利用假期打工,就是那時候認識舒琴的。
在國的中國學生其實也分幫派,一般大陸的學生是一幫,臺灣的學生是一幫,香港的學生是另一幫。而大陸的學生里面,又因為地域的關系分很多小團。他跟舒琴不是老鄉,只是初到國的時候在聯誼會見過一次面,也沒說過話。
那天他替老剪草坪,波士頓的夏天并不熱,可是剪草機嗡嗡響,而他前晚在圖書館剛熬了一個通宵,只覺得這噪音吵得心神不寧,不知怎麼回事,剪到一半眼前一黑,人就暈了。倒把雇傭他的國白人夫婦嚇了一大跳,怎麼喚都喚不醒他,正巧舒琴住在隔壁,隔著后院的籬笆看見了這一幕。舒琴本來不多管閑事,但一想畢竟都是中國人,還是自告勇翻過了后院的籬笆,跟那對白人夫妻一起將他抬進了屋。是舒琴拿定主意不送急診室,知道國的急診室越去越好。于是從冰箱拿了塊冰敷在聶宇晟的額頭上,沒過幾分鐘,他果然悠悠醒轉。
從此舒琴的口頭禪就是“聶宇晟你欠我一個人”。那時候舒琴正與男友同居,還瞞著國的父母。舒琴家里的條件不錯,的父親是蒙一個著名的礦老板,發跡之后把兒送出國念MBA。后來得知竟然結了一個國籍男友,試圖留在國,保守的舒家父母都沒法接,直接用計將騙回國,就把護照給撕了,找關系既不讓補辦護照,也再不讓出國去。
聶宇晟之所以跟走得近,一半是因為在國的時候,多承的照料。那次聶宇晟暈過去,就是因為貧。他挑食,原先在中國家里的時候,如果菜不對胃口,都是一頓飽一頓地混過去,何況在國,手頭又拮據,天就面包之類的打發日子,偶爾去中國超市買幾盒泡面,都算改善生活。舒琴雖然自生慣養,可舒家媽媽是個特別賢惠的人,抱著會做飯的人才嫁得出去的傳統觀點,生生把舒琴出來能做得一手好菜。在國的時候,舒琴自己開伙做飯,就經常聶宇晟去打打牙祭什麼的,當然聶宇晟也并不白吃,常常幫改改paper什麼的,舒琴雖然念的是商科,可是整個學校校風嚴謹,功課也是不輕松的。
聶宇晟之所以跟舒琴走得近的第二個原因就是同病相憐,兩個人都有一個霸道保守而且說一不二的暴君父親。舒琴被騙回國之后曾經給聶宇晟打過一個漫長的電話,在電話里泣不聲,而他,只是無能為力。后來等他也回到北京,那時舒琴已經跟家里人斗了好幾年,毅然出走直奔北京,找了份沒滋沒味的HR工作,雖然不回家,可是也不結婚。氣得老父天吹胡子瞪眼,僵持了這麼多年。
大約因為這種同,所以聶宇晟唯一的異朋友就是舒琴。舒琴偶爾帶幾罐啤酒過來找他,兩個人坐在天臺上喝酒,看著不遠長街上熙熙的車燈如流。舒琴總是伏在欄桿上,慢慢地唱:“它是個難題,讓人目眩神迷……”那時候他總是微笑不說話,兩個人通常只是各人喝著酒,想著各自的心事。舒琴酒量很差,可是喝醉了也不鬧酒,就在他的客房里乖乖睡一晚,第二天爬起來,生龍活虎地上班去。
舒琴的家里盯了舒琴這麼幾年,可能也有點絕了,并不要求再回蒙。而且舒琴的幾個姨媽都在北京,于是開始流給介紹男朋友,都是些品學兼優的大好青年,可是舒琴能推就推,像昨天那種況,可能是實在推不過去了,才撈出聶宇晟當擋箭牌。
聶宇晟沒想到第二天還能見著舒琴。他倒是很上班時間見到舒琴。穿得像所有OL一樣,致又得。在護士站問到聶宇晟的值班室,一聽說要找聶醫生,好幾個小護士都不由得扭過頭盯著看。聶宇晟見到也十分驚詫,一問才知道的頂頭上司,一位臺灣派過來的副總,心臟病突發,送到他們醫院來了,昨天晚上整夜都在急診觀察室,今天希能夠住院手。眾所周知,他們醫院的床位十分張,所以舒琴特意過來請托他。聶宇晟沉片刻,說:“住貴賓病房吧,只有那個有空房。”
一聽見他這樣說,舒琴就飛快向他使了個眼,聶宇晟沒辦法,只好站起來跟出去,一直走到安全樓梯那里,舒琴才告訴他:“貴賓病房的話,保險不給報銷,你想想辦法。”
“那也沒辦法,我們醫院的手都要排期的,在他前面,還有許多病人在排隊。”
“考慮一下兩岸關系嘛!”
“是啊,所以我說可以安排到貴賓病房。”
舒琴有點哭笑不得,說:“你真是個死腦筋!”素來知道聶宇晟的個,他是非常直截了當,而且在醫學院待久了,其實簡單的,不怎麼太擅長理人世故。沒接的人常常覺得他為人冷漠又清高,實質上他是不怎麼太會跟人打道,尤其是復雜的人事關系。
舒琴嘆了口氣,說:“算了,我想想別的辦法吧。”心事重重,懶得再走過去搭電梯,轉就朝樓梯下走去。今天上班,長卷發高高地束馬尾,顯得干脆利落。意興闌珊地一步步往下走,樓道里并不明亮,一步步走到那暗沉的底下去,聶宇晟沒來由突然覺得心,在他自己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喂”了一聲,很沒有禮貌,也沒有的名字,只是很沖地想要阻止。
舒琴扭過頭來看他,他這才覺得自己十分失態,所以勉強笑了笑,說:“算了,我再替你想想辦法吧。”
最后他去跟方主任說,說是自己家的一個親戚病了,想盡快排期手,請方主任幫忙。因為他從來不向科室開口提任何要求,這種人請托更是破天荒地第一次,所以方主任很痛快地答應了,讓人安排了一個床位。
舒琴一直站在走廊里等消息,聽到他從方主任辦公室出來說有床位了,頓時眉開眼笑,說:“聶宇晟我欠你一個人,我晚上請你吃飯。”
聶宇晟說:“吃飯就不用了,你以后找我麻煩就行了。”
“吃飯一定要的!你以為我會一直欠著這個人不還嗎?咱們吃飯,吃完就算兩清!”
聶宇晟沒有辦法,只好點頭答應。
舒琴對吃很講究,而且聶宇晟又是個挑食的主兒,請客選的地方還不錯,菜好吃,環境也安靜。吃飯的時候聶宇晟才知道為什麼舒琴這麼著急甚至來找他托關系進醫院,原來這個副總不僅是的頂頭上司,而且是董事長的一個親戚。
“公司的重要主管不是臺灣人就是外國人,我特別排。可是他們越排我,我越想做出個樣子來給他們看看。我不算這位副總的嫡系,可是這次我幫了他這麼一個大忙,連我們董事長,也格外見。所以,今天要好好謝謝你!”
聶宇晟沒想到這中間還這樣復雜,醫院雖然也有各種人事關系,可是醫院畢竟是個憑技吃飯的地方,尤其方主任又是個唯人才是舉的老牌知識分子。只要技好又勤好學,科室主任就喜歡他,他肯幫助別人,科室其他同事也喜歡他。他對病人好,病人和家屬也就十分信任他。正是因為這樣一個簡單的環境,讓他循規蹈矩地生活,平靜而無波。
他明白舒琴為什麼堅持,因為自己也是這樣的執拗。聶東遠不止一次表達想讓他回去學著管理公司,可是他只是深表厭惡。他離開家庭,希自己能夠憑著雙手獨立。因為那個家曾經給自己帶來傷害,所以希以這種方式,離自己厭惡的一切。
舒琴比他更不容易,一個孩子放棄安逸的環境,在外頭闖,自然比他更艱難,所以他舉杯:“來,敬你。”
“謝謝!”舒琴的眼波一閃,倒似有無限傷似的,“聶宇晟,幸好有你,你簡直是我的救命稻草。”
他有意放松了語氣打趣:“那你的Mark呢?”
Mark是舒琴的男友,聶宇晟一次也沒有見過他。據說舒琴回國之后,Mark就跟分手了。一來二去,Mark漸漸了一個忌諱。舒琴幾乎從來不在他面前提到Mark,就像他從來不在舒琴面前提到談靜一樣。
大約是喝了點酒,所以舒琴明顯遲疑了一下。歪著頭,一手支頤,像個小生一般,想了好久好久,終于說:“他是——有時候,某個人就是本。你可以忘記他的樣子,你可以忘記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你可以滿不在乎地說,一切都早已經過去。可是你怎麼能夠忘記本?”
舒琴的話讓聶宇晟怔了怔,舒琴的這些話,讓他覺得無限的傷和迷惘。聶東遠總說他是鬼迷心竅,他也無數次地掙扎,想從某個魔咒中獲得解,他甚至刻意地不去想某個名字,他甚至覺得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過去,而所謂的只是一時癡迷。
可是有時候,某個人,就是本。
你怎麼能夠忘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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