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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是最好的時光》 第二十五章 引狼入室

聶宇晟這兩天在網上被妖魔化得厲害,病人家屬一看到他就似乎眼中噴火,恨不得能沖上來打人。其他對聶宇晟都有個先為主的印象,覺得這位公子哥肯定技不好,家里又有錢,所以在醫院混混日子,但聶宇晟一走出來,人人都覺得有點意外。他今天穿著便裝,沒有穿醫生袍,但看上去也跟普通醫生沒什麼兩樣,而且自述履歷的時候,學歷、臨床經驗、從業經歷,都相當的優秀和出眾。

專家組開始詢問,聶宇晟態度誠懇,技湛,他對病人病和手況描述準確,對病的分析,前的小結,中的各種細節,都對答如流,連外行的記者們聽到這里,也都知道,這個手沒有問題,更遑論主席臺上的那些專家。方主任是第二個被詢問的,專家只問了他一些補充細節的問題,心外科出示了跟病人家屬的兩次談話記錄和手同意書,兩次談話記錄上面都清楚地記錄,聶宇晟推薦病人采用常規手方案,但病人家屬表示,他們聽說有CM公司的補項目,希選擇新的手方案。而聶宇晟向他們詳細解說了新方案的各種風險和意外可能。

基本上整個過程無可挑剔,方主任說:“病人出現排異反應的可能相當低,在引進CM公司這個項目的時候,國和加拿大地區已經進行過一千多臺的臨床手,排異反應出現的比率不到千分之一,在香港和日本,也進行過類似的臨床手,幾乎沒有出現過排異。我們在引進的時候,考慮過這方面的風險,并且在手之前,詳細告知過病人及其家屬……這些都寫在談話記錄上,各位專家、記者、家屬可以核查。”

他摘下老花眼鏡,說:“這臺手,我,問心無愧;心外科,問心無愧;醫院,問心無愧。”

一時間場子里靜得連掉針都聽得見藏書網,主持會議的馮主任咳嗽了一聲,說:“各位專家還有什麼問題嗎?”

專家們到醫院來之后,把基本況一問,相關材料一看,就知道這不是一臺醫療事故,只是輿論力之下,不得不鄭重其事。現在所有況都問完了,他們各自換了意見,為首的孫主任就搖搖頭,表示沒什麼問題要再問的了。馮主任于是又問:“病人家屬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病人家屬席位上有個人站起來,聶宇晟不認識那個人,會場卻響起一片輕微的嗡嗡聲,這個人據說是病人的表哥,姓譚,因為是律師,所以頗厲害。病人家屬也以他為首,現在也是由他來提問。他神郁,站起來之后一直盯著聶宇晟,聶宇晟倒坦然地任由他看著,毫不閃避他的目

“聶醫生,你是病人的主治醫生?”

“是。”

“所有談話記錄,都是你跟病人家屬談完,并要求他們簽字的?”

“是。”

“CM公司項目引進之后,一直是你負責前期準備工作?”

“是。”

“據我所知,這個項目原計劃的第一臺手的病人,并不是我的表弟,而是另有其人。那個病人是誰?”

聶宇晟愣了一下,他說:“對不起,涉及到其他病人的況,我不能告訴你。”

“是麼?我替你說了吧,原定CM項目第一臺手的病人,名孫平,今年六歲,患有法四聯癥,也就是一種嚴重的先天心臟病。這個孫平的病人,原來住在你們心外科十一號病房、第三十九床。可是他沒有做CM項目的這臺手,而是做了傳統手,現在已經康復出院。聶醫生,你為什麼不替孫平做CM項目,反倒替他做了傳統手?”

“每個病人況不同,孫平的家屬要求進行傳統手。”

譚律師反問:“也就是孫平這個病人的家屬也知道,CM項目的風險,遠遠高于傳統手?”

聶宇晟沉默了半晌,才說:“是。”

“聶醫生,那麼你為什麼當時建議我的表弟做CM項目手?”

“我建議過傳統方案……”

譚律師打斷他的話,突然質問:“孫平跟你是什麼關系?”

聶宇晟的心突然一沉,但他還很鎮定,說:“這與此事無關。”

“當然有關!醫者父母心,是什麼意思?當醫生的,應該以父母對待孩子的心,來對待病人。你為什麼不替孫平做CM項目的手?因為孫平是你的親生兒子!”

全場大嘩,后排的記者們“刷”一下子站起來好幾個人,閃燈此起彼伏,聶宇晟的全因為憤怒而微微發抖,可是他什麼也沒有做,只是攥了拳頭,盯著譚律師的眼睛,再次一字一頓地重復:“這與此事無關。”

“行。你不愿意讓自己兒子做手的實驗品,于是拿別人的兒子來做手的實驗品。”譚律師措辭嚴厲,指了指家屬席上的人,“看到沒有!這就是病人的父親,你讓他白發人送黑發人!你敢看他嗎?你敢口說醫者父母心嗎?你父親的東遠公司跟慶生集團利益勾結,你就在醫院里推廣CM項目,我們不懂你那些專業語,但我們相信你為了利益,喪失一個醫生的良心!”

場子里一些病人家屬和閑人竟然喝起彩來,紛紛“罵得好”,醫生們都沒想到突然會鬧出這麼一件事,都是面面相覷。譚律師連連冷笑,說:“聶醫生,你的履歷聽上去風得很啊!國名牌大學,雙博士學位,回到國,又被最好的醫院視作年輕人才引進,進了心外科。其實你本沒有資格做一個臨床醫生,因為你有嚴重的心理疾病!”他舉著一疊報告摔在桌子上,“聶醫生,在國期間,短短三年,你一共看了四十七次心理醫生!你到底有怎麼樣嚴重的問題,才需要每周都去心理醫生那里報到?而堂堂普仁醫院,竟然在招聘的時候,引進了你這樣一位人才!在座的各位專家,我想請教一下,一個有嚴重心理疾病的人,可以為臨床醫生嗎?你們允許這樣的人在醫院第一線工作嗎?如果他心理疾病發作,突然變殺人狂怎麼辦?普仁醫院都只看學歷,本不管自己是不是招了位神經病嗎?”

聶宇晟臉煞白,還沒有說話,方主任已經忍不住拍案而起:“你說話注意一點!不要口噴人!什麼神經病?你這是人攻擊!”

譚律師反倒笑了笑,慢條斯理地問:“聶醫生,國相關法律有規定,心理醫生不能泄病人的況。所以我沒辦法知道你的心理疾病到底嚴重到什麼程度,也沒辦法拿到你的心理醫生對你的診斷報告。不過我想請教下你,當著這麼多醫生的面,當著這麼多專家的面,當著病人家屬的面,你能不能,敢不敢,以你病重父親的名譽起誓,說我是口噴人,而你,從來沒有在國看過心理醫生?”

底下的記者們早就開始紛紛往回打電話,還有人掏出手機飛快地寫簡訊。原本以為這場聽證會最后就是個發通稿的事,但現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病人家屬的指責似乎句句切中要害,每一件都令人覺得瞠目結舌,至于這些指責到底是對準醫療事故,還是對準聶宇晟本人,早就沒人顧得上了。

聶宇晟知道自己是落到一個陷阱里,對方是有備而來,而且這種準備不像是一般人可以辦到的,對方甚至還調查到自己在國期間的一些況。初到國他經常做噩夢,學臨床的他也知道這是心理上有問題,所以他積極地跟心理醫生通,最后雖然沒有痊愈,可是癥狀再也不發作。但現在對方咄咄人,甚至搬出了他病重的父親,他簡直沒辦法招架這種攻勢,見他沉默良久,譚律師輕松地笑了笑:“聶醫生,看來你是不敢發誓啊。你說得天花墜,我們家屬都是外行,挑不出你的病,也挑不出你們醫院的什麼病,可你也別欺人太甚。要是CM手沒什麼問題,你為什麼不給你親生兒子做?這本已經說明了很大的問題!而且你為什麼不敢發誓?你在國看了那麼久的心理醫生,我們也不追究你到底有什麼心理疾病了,可是你這樣一個人,你配做臨床醫生嗎?你配嗎?”

譚律師趾高氣揚地說:“我們沒有什麼別的要求!我們就要求派心理學的專家來,鑒定這位聶宇晟醫生,他的心理狀態到底適不適合做一位臨床醫生,他有沒有資格拿執業醫生執照?我的表弟莫名其妙,被這樣一位有著嚴重心理問題的醫生攛掇和誤導,了CM項目的實驗品!我們會保持追究一切法律責任的權利!我們會起訴普仁醫院,玩忽職守,收利益,最終導致病人死亡,給我們家屬帶來極大的傷痛!我們絕不會輕易放過此事,我們要求追查到底!”

聶宇晟不知自己是怎麼樣離開的會場。所有人都用一種異樣的眼看著他,他曾經面對過很多困難,尤其是最近這一段時期。但是即使面對再多的困難,他也從來沒有真正絕過,只是這一次,他覺得自己絕了。

在中國,談到心理疾病,似乎人人都有一個誤區,包括很多醫生都不甚了了。何況他要怎麼解釋呢?縱然他有一萬個問心無愧,而現在,他百口莫辯。記者們在震驚之后都漸漸反應過來,七八舌地要求提問,場面徹底失控,最后是馮主任匆匆宣布聽證會結束,然后指引專家首先退場。

聶宇晟最后稍微清醒一些,已經被人拖進了隔壁的小會議室,還有人遞給他一杯熱茶。他像個無助的孩子似的,捧著那只茶杯,全發冷,真正深切的寒意正從心底涌起。了解他在國時期況的人不多,知道他看過很多次心理醫生的人,就更不多了。病人家屬今天這一場大鬧,幾乎完全是針對他本人,這不像普通的醫鬧,這是蓄謀已久,計劃周

他抬頭看了看,方主任就站在他邊,還有老董和小閔,幾位同事都關切地盯著他,似乎怕他突然會失控干出什麼傻事似的。見他似乎漸漸地醒悟過來,方主任說:“小聶,到底怎麼回事?病人家屬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不知道……”

老董了句話:“小聶,我們都相信你。可是外頭那些記者一定會寫的,你要當心啊……”

小閔說:“師兄,你到底得罪什麼人了?還是結了什麼仇家?怎麼會有人跟病人家屬串通好了,這麼整你啊!”

不管同事們說什麼,聶宇晟心頭都是一片茫然,今天的事就像一個接一個的晴天霹靂,而且幾乎每一個驚雷,都在自己頭頂響起。記者們會怎麼寫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的執業生涯怕是完了。醫院在強大的輿論力之下,一定會做出最保守的反應。縱然他沒有錯,縱然他問心無愧,醫院也不能保他了。

他曾經為之努力十年,并打算為之驕傲一生的事業。

學醫的機說起來是很天真可笑的,可是真正踏醫學院的大門,他卻是真心愿意為之奉獻一生。在臨床工作,再苦他也沒覺得苦過,手臺上一站好幾個小時,病人轉危為安的那一瞬間,他覺得是天下所有財富都難以換來的快樂與。所以即使聶東遠一再想要他回去東遠公司工作,即使醫院的工資在父親眼里實在是不值得一提,但他仍舊近乎頑固地堅持了這麼多年。

他是個心眼耿直的人,一個人,就可以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都不會變。同樣,喜歡從事一份職業,也會喜歡十年,二十年,甚至作為一生的追求。

父親病重之后他被迫臨時接手東遠的工作,但他一直只視作臨時,他想他終究還是有一天會回來的,回到醫院,因為他喜歡做臨床醫生。

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執業生涯,就要這麼快畫上一個句號。

方主任比他更痛苦,他知道聶宇晟的天分,將他視作最好的心外科接班人,手把手地教他,連他自己帶的博士生們都知道,老師最偏的人是聶宇晟。但博士生們也都服氣,聶宇晟的技沒話說,同樣是做手,他的作永遠最準確,他的判斷永遠最靈敏。再高的難度似乎都難不倒他,他敢從最刁鉆的角度獲取標本,他能冒風險只為了搶救病人。

“小聶,我去跟院長說,這事你別急。”

聶宇晟幽幽地回過神來,他要想一想,才明白方主任在說什麼。他幾乎是本能地知道方主任想要干什麼了,他拉住了方主任的服,像小孩子般祈求:“您別去,別再搭上您了!心外科了我可以,了您不行。”

方主任說:“胡說!我們心外科是一個集,集你知道嗎?集就是了誰也不行!你以為你是一個人嗎?你是心外的一分子!”

聶宇晟對老董說:“師兄,你看著主任,我去見院長。”

老董起來:“聶宇晟,你別犯傻!那些人青口白牙的,說什麼就是什麼了?總還得有個調查取證的過程……”

聶宇晟苦笑了一下,說:“今天不就已經調查取證了嗎?”

他轉就往外走,方主任大急,說:“聶宇晟,你給我回來!你見院長干什麼?要見院長也是我去!臭小子!”

老董見方主任發了急,心一橫就真把門攔上了,說:“老師,您別去了,小聶他能理!”

“他理個屁!”方主任說,“他就是心一橫,豁出去這輩子不干醫生了,也要保我們心外科,也要把我們普仁的牌子保住……”

聶宇晟在院長辦公室出了自己的牌,主管業務的副院長再三挽留,因為這位副院長也是外科出,是個老派的技派,所以說話格外氣:“我們醫院沒有錯!就是沒有錯!大不了再申請衛生部派專家組來!普仁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事,如果我們犯了錯,那我們被罵好了,該怎麼理就怎麼理。現在我們毫無錯,小聶你的辭職我不能答應!堅決不答應!他們怎麼鬧怎麼鬧!大不了起訴到法院,我們應訴!”

聶宇晟等院長發完了脾氣,才靜靜地說:“院長,算了吧,您教過我們,以大局為重。再讓他們鬧下去,醫院就沒辦法正常工作了。上次理醫療事故的時候劉院長說過,知道我們不服氣,他也不服氣。可是我們是醫院,我們必須盡快地理這些事,以便救治更多的病人。”

“可是十年學醫,你今天就這樣放棄……”

聶宇晟突然笑了笑:“院長,記得剛剛到醫院來上班的時候,方主任問過我,十年學醫,學到醫生生涯什麼為最重了嗎?當時我蒙了,說技最重。方主任一字一頓地告訴我,病人最重。”

聽到他這樣說,副院長什麼話也沒說了,只是拍了拍他的肩,長嘆了一口氣。

從院辦出來,聶宇晟回到心外科,還有一些事接。方主任被新生兒科走了,哪怕今天心外科是公開聽證會,但婦產科一個產婦剛剛剖腹產一個全紫紺的新生兒,婦產科會同新生兒科全力搶救之后,發現新生兒有特別復雜的心管畸形,新生兒科的主任一看不行,馬上又打電話給方主任,立刻就決定會診手了。

醫院就是這樣,哪怕天塌下來了,該搶救病人的時候,就得先搶救病人。

聶宇晟請了一段時間的事假,他收治進來的病人基本上都出院了,所以事并不多,接辦得很快。

老董也進了手室,替方主任當助手。只有小閔眼圈都紅了,尤其聶宇晟出所有的病人病歷,收拾了個人品,最后說“我走了”的時候,小閔簡直要哭了,說:“師兄,你等老師回來再走,老師要是回來看不到你怎麼辦……”

聶宇晟倒笑了笑,說:“傻話,我是辭職不干了,又不是出走到天涯海角去,你們幾時想見我,幾時給我打電話,師兄請你們吃飯。”

聶宇晟辭職的事因為太突然,所以并沒有傳開。今天醫院的聽證會,很多人都聽到了消息,他走過心外科的走廊,很多醫生護士,都特意停下來跟他打招呼,安他兩句。從電梯下來,遇見的每一位同事,都以為他只是聽證會結束臨時離開,所以都只笑著跟他點頭打招呼,聶宇晟也笑著點點頭,好像平常下班的樣子。一直到了停車場之后,回頭看一看外科大樓,聶宇晟才覺得心底那,揮之不去。

有無數次半夜急診電話把他醒,他開車停在這里,走向燈火輝煌的外科大樓。有無數次他結束加班,拖著手臺上站麻木了的雙,走到停車場找尋自己的車子,只是哪一次都沒有這次讓他覺得留。他站在停車場里,久久回三十八層的外科大樓,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打開車門上車。

停車場出口的保安一看是他,習慣地等著他拿出停車卡,但是聶宇晟的停車卡已經連同牌等工作證件一起出去了,他大約記得院外車輛的停車費用是按小時收的,一小時多錢他倒記不住了,于是打開錢包找出一張一百塊給保安。保安愣了一下,笑著問:“聶醫生,今天忘記帶卡啦?算了算了,您走吧,下次再算到卡上得了。”一邊說一邊就把升降桿打開了。

聶宇晟說:“沒有下次了,這次就算吧。”

保安滿腔疑,猶猶豫豫地接過錢,又找了零錢給他。聶宇晟接過零錢,向保安點點頭,說了聲:“謝謝!”

保安只覺得他今天神有些特別,倒也沒有多想。

聶宇晟把車開出了醫院,心下還是一片茫然的。今天的事來得太快,發生得太突然,一直到現在,他才漸漸地反應過來。父親病重,東遠危機,他一直于一種高度繃和忙碌的狀態,雖然很累,但他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自己將來會做什麼。他只是在短暫地應付突然出現的危機,他知道危機總有結束的一天,他有回到臨床的一天。現在這種狀態突然一下子改變了,就像是一生的目標戛然而止,他不再是個醫生了。

就像一腳踏了空,就像大手結束之后的疲憊,困意漸漸來襲,余下的只有一種空落落的難。他覺得自己像是迷失了方向,在再悉不過的城市里,在幾乎如同管一般錯綜復雜的街巷里。他茫然地握著方向盤,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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