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 溫以凡拿了個盒子把手工糖裝起來。搬家的話題剛剛被桑延的話直接岔開了，本想再提提，但想著還有好幾個月，也不太著急。

溫以凡像往常一樣, 把桑延收拾干凈之后才回了房間。

桑延傷這事兒, 他似乎沒跟他家里人說。這些天溫以凡聽他跟家里打過幾次電話, 大致目的都是讓他回家吃個飯。

但桑延因為手上的傷每次都在推, 以至于他父母現在對他的意見好像很大。

桑延對此不以為意。

似乎是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對待。

溫以凡猜測，他大概是想等到過段時間天氣轉涼了，可以穿外套遮擋傷口的時候再回去。坐到床上，隨意翻了下手機。

注意到趙媛冬的消息時，溫以凡又想起了桑延今天轉告的鄭可佳的話。

點了進去。

只掃了眼最新的一條消息。

【阿降, 媽媽能見你一面嗎？】

溫以凡盯著看了許久, 點開的頭像, 在刪除鍵哪里停留了幾秒。最后，輕嘆了口氣，還是沒有摁下去, 重新退了出去。

的思緒放空，想著一堆雜七雜八的事, 很快又回到今晚。

進電梯前, 桑延最后說的那句話。

――“我自愿的。”

溫以凡輕眨了下眼，那一點點的壞心瞬間被這男人取而代之。的角彎起, 扯過枕頭抱在懷里, 在床上打了個滾。

隔天，溫以凡陪著桑延到醫院換藥。他的傷勢恢復得不錯, 傷口對合整齊，也沒有紅腫現象。醫生讓他再過一周來復診, 看看況后再決定拆不拆線。

溫以凡估算了時間，恰好是生日那天。

仍然是周六，但這回溫以凡沒上休日，還得上班。不過記者的工作時間彈很大，當天起了個早，陪桑延去醫院拆了線之后，才安心地回臺里上班。

下午，溫以凡跟一個目擊者約好見面。

地點約在了這目擊者家附近的一個咖啡廳。

采訪結束后，溫以凡跟對方道了聲謝。等人走后，對著電腦，捋了下思路就開始寫稿。恰好聽到手機響了聲，隨意拿起，點亮。

是桑延的消息。

桑延：【在哪兒】

溫以凡直接給他發了個定位。

桑延：【下班了？】

溫以凡：【嗯，我寫完稿子就回家。】

桑延：【我過來接你。】

溫以凡回了個好，繼續寫稿。敲完最后一個字時，檢查了下，而后把稿子郵給了編輯。松了口氣，收拾好東西往外走。

剛走出咖啡廳，溫以凡就撞上了個跟差不多高的人。

溫以凡下意識道歉，想繞過繼續往前走時，手臂就被這人抓住。

耳邊傳來了悉的聲音。

“…阿降？”

溫以凡抬眼，瞬間對上了趙媛冬顯得有些憔悴的臉。的神稍滯，完全沒想過在南蕪這麼大的地方，還能巧遇上趙媛冬。趙媛冬的模樣比以往更加局促：“你過來這見朋友嗎？”

溫以凡笑，言簡意賅道：“不是，工作。”

“我跟你鄭叔叔剛在附近吃飯，”比起上一次見面，趙媛冬看著似是瘦了不，頰邊都凹陷了下去，“他現在回公司加班去了，我走這條路回家。”

溫以凡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正想著該找個什麼理由離開時，趙媛冬又出了聲，話里帶了點懇求：“阿降，今天是你生日。咱聊聊好嗎？”

兩人在店外僵持片刻。

溫以凡妥了協，聲音很輕：“我一會兒還有事，可能聊不了多長時間。”

趙媛冬忙道：“媽媽不會占用你太多時間的。”

這最近能談話的地方，就是溫以凡剛出來的這個咖啡廳。這回挑了個靠店玻璃墻的位置，邊聽著趙媛冬的話，邊心不在焉地盯著外頭人來人往的道路。

這麼多年，兩母的流得可憐。

關系比陌生人還要尷尬。

寒暄了好幾句后，趙媛冬才小心翼翼地切主題。

“阿降，你知道你大伯母和弟弟的事嗎？”

溫以凡嗯了聲。

“也是，你做新聞的……”趙媛冬勉強笑笑，“我也沒想過這車興德是這樣的人，本來以為他只是沒什麼本事，沒想到會做出這種事。”

拿起面前的水杯，溫以凡抿了一口。

桌上靜默半晌。

趙媛冬的尾音發，似是憋了很久，才鼓起勇氣問出來：“阿降，那時候，他應該沒對你做什麼吧……”

溫以凡沉默著看著，好一會兒后才說：“這個問題我應該怎麼回答。”

趙媛冬瞬間愧到說不出話來。

溫以凡淡聲說：“也已經過了很久了。”

“我……”趙媛冬的眼眶紅了，聲音變得哽咽，“是媽媽對不起你…我那會兒對你的關心太了，我以為有你大伯看著不會出什麼事，是我做的不對……”

溫以凡安靜聽著。

趙媛冬別過頭掉眼淚：“媽媽不奢求你的原諒，只想偶爾能見你一面，行嗎？”

看著愧疚而痛苦的模樣，溫以凡沒立刻回答。眼睫垂下，扯了下角，慢慢地出了聲：“其實大伯一家怎麼對我，我一直也沒覺得多難過。”

“……”

“因為我覺得，養我這個事兒，確實也不是他們的義務。”溫以凡聲音很平靜，“他們確實沒有那個必要，要對我好。”

趙媛冬了。

話還沒出來，溫以凡用力抿，又說：“但你，你讓我覺得非常難。”

“……”

“讓我一直非常懷疑自己。”溫以凡喃喃道，“為什麼呢，為什麼會這樣。”

到底是為什麼。

比起我，我的媽媽更別人的孩子。

我到底是差在哪里了呢。

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是不是我不夠好。

是不是我一點都不值得被。

“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最該我的媽媽，”溫以凡盯著眼前的人，眼角有點紅，咬字不控地重了起來，“一點都不我。”

“……”趙媛冬眼淚還掉著，立刻否認，“不是，是因為……”

的話停在這。

再解釋不出多余的話。

還能是因為什麼呢？

“我知道。”溫以凡斂了斂緒，神很快就恢復自若，“沒關系，你有新家庭了嘛。是該為自己多考慮考慮。”

“……”

“在你把我送到家的時候，我就應該明白的。”溫以凡覺得好笑，“在你多次不聽我的話，多次為了新家庭忽視我，在我跟你求救的時候，依然選擇遮住自己的眼睛。”

溫以凡重復一遍：“――我就應該明白的。”

趙媛冬只低著頭，像是愧疚到了極致，覺得自己連掉眼淚的資格都沒有。

溫以凡的思緒有些飄，也沒再說話。看著眼前瘦弱憔悴的人，恍惚間，不由得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

考上南蕪一中前，溫以凡就知道溫良哲生了場病，還到了要做手的地步。但那個時候，溫良哲告訴，這只是個小病，調養好就沒什麼大礙了。

溫以凡向來相信溫良哲所說的任何話。

也記得，之后溫良哲確實仍然保持著先前那副溫和又神的模樣。

溫以凡也沒想太多。

上高一后，因為溫良哲的工作點搬到了另一個城市，溫以凡見到他的時間明顯了很多。但經常會接到父親的電話，對此也沒毫懷疑。

只是格外想他，每次在電話里都在催促他快點兒回家。

也沒有察覺到他的聲音越發虛弱。

那時候，所有人都覺得年紀還小。

所有人都瞞著，溫良哲生病的事。

溫以凡趕去見了溫良哲的最后一面。他似是完全放心不下，眉眼全是愧疚和痛苦，艱難地跟說：“爸爸的霜降要好好長大。”

“要像現在一樣每天都快快樂樂的。”

“要好好照顧媽媽，你是唯一的依靠了。”

溫以凡流著著眼淚，一句一句地應下。沒聽到溫良哲有沒有跟趙媛冬囑咐什麼，但也能猜到，應該也是相似的話。

要趙媛冬好好照顧，他們唯一的兒。

――你是唯一的依靠。

當天晚上。

溫良哲就離了世。

再之后，僅僅過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

某次放學回家，溫以凡就被趙媛冬帶去見了現在的繼父鄭華源。當時完全無法接，覺得極其荒唐和離譜。

溫以凡并不介意趙媛冬再婚。

但不該是在溫良哲去世才三個月的時候。

趙媛冬跟解釋，因為溫良哲生病了很長時間，這段時間一直過得很痛苦。而鄭華源一直在幫，一直在安的緒。

到最后，因為溫以凡完全沒化的態度，趙媛冬難以啟齒地說：“我懷孕了。”

“……”

沉默許久后。

溫以凡問：“你出軌了嗎？”

趙媛冬哭著否認。

說他們的關系是在溫良哲去世之后，才開始發展的。不可能做對不起溫良哲的事，只是覺得很累，覺得再沒有個依靠就要撐不下去了。

最后溫以凡只能妥協。

沒有辦法要求，所有人都該像一樣，花那麼多時間來緬懷溫良哲。

后來，趙媛冬那個孩子也沒留住。不小心摔倒流產了。

一切就這麼順著發展下去。

在北榆最后一次見桑延的那一天，溫以凡忽然也不想再這個地方呆下去了。回到陳惜家，拜托到時候幫忙拿錄取通知書，之后便坐上回南蕪的高鐵。

溫以凡知道，當時那個事出來之后，趙媛冬是來過北榆的。

但溫以凡并不愿意見。

到南蕪后，溫以凡按照自己的印象，回到鄭家。只跟趙媛冬要了溫良哲給留下的錢，最后機械般地說了句：“我會跟你保持聯系。”

因為爸爸要我好好照顧你。

“唯一的要求，”溫以凡說，“你不能把我的聯系方式告訴溫良賢一家。”

他們那樣對我。

你就算不站在我這邊，也應該考慮一下我的緒。

趙媛冬同意了。

可溫以凡回到南蕪后，第一次去鄭家，就見到了車雁琴。而趙媛冬，似乎并沒有把說的話放在心上，依然覺得車雁琴是照顧了溫以凡好些年的“恩人”。

……

被服務員上飲品的靜打斷了思緒，溫以凡回過神，隨口問：“鄭可佳讓我回你那一趟是什麼原因？你跟說的嗎？”

趙媛冬用紙巾著淚，表顯得灰暗：“……”

“……”

“你繼父在外面有人了。”憋了會兒，趙媛冬苦笑著，把話說完，“吵過幾次，他跟我說不會再犯了。佳佳可能是想讓你過來陪陪我。”

聽到這話，溫以凡頓了下：“陪你不就夠了。”

趙媛冬低著頭，語氣帶了點失：“畢竟他倆才是親父，還是幫著爸的……”

像是歷史重演。

當時落在溫以凡上的事，此時也讓趙媛冬經歷了一番。

――他們都不是被堅定選擇的那一方。

溫以凡沒對這話發表言論，也不想去干涉趙媛冬的生活。注意了下手機的時間，笑了笑：“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考慮，該怎麼理我們之間的關系。一直也沒刪除您的聯系方式，總擔心你要出了什麼事，我這邊不知該怎麼辦。”

畢竟跟其他人不一樣，們是脈相連的親母，是極為難以割舍的關系。

溫以凡自嘲般地說：“但我好像也想太多了――畢竟你那些年，對我也一直不聞不問。我也還是那麼過來了。”

“……”

“因為一直也沒跟您談過，心里總覺得有塊石頭著。”溫以凡說，“但今天見完面之后，我會刪除關于您的所有聯系方式。”

溫以凡的瞳淺，卻完全不顯和，溫和的聲音帶了幾分殘酷：“我希您能當做，您的兒在那個晚上，就已經被車興德殺死了。”

趙媛冬的面發白。

順著玻璃，在這個時候，溫以凡看到了桑延的影。他穿著短袖長，目往四周打量著，似乎是在找地點。手上還拿著個手機，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兩下后，把手機到耳邊。

溫以凡的目定住，過了幾秒，放在桌上的手機如所料地響了起來。

接了起來。

桑延直接道：“還在寫稿？”

溫以凡把包背了起來，老實說：“寫完了。”

“行。”說這話的同時，桑延也看了過來，順著這明玻璃，與撞上了視線。他眉梢稍揚，拖腔帶調道，“還不出來？等什麼呢。”

溫以凡好脾氣道：“馬上了。”

似是發現了溫以凡對面坐著個人，桑延又問：“在跟誰約會？”

溫以凡笑：“我出去跟你說。”

注意到的視線，趙媛冬也朝桑延的方向看去。頓時懂了些什麼，忍著哭腔問：“阿降，那是你男朋友嗎？媽媽能見見他嗎？”

溫以凡起了，盯著的臉：“你本來早該見過他的。”

在那兩次請家長時。

趙媛冬沒懂這話：“什麼？”

溫以凡搖頭：“不了，沒什麼必要。”

“……”

“不管怎樣，我還是希您能過得好好的。”溫以凡沒再多言，直接結束了這場對話，“我也會好好過我的生活。”

走出咖啡廳，溫以凡小跑過去撲進桑延的懷里。

桑延習慣地抱住，穩住的子。他的頭抬著，還看著趙媛冬那頭的方向，查崗的意味很濃：“你見誰呢。”

溫以凡老實說：“我媽媽。”

“不過，”溫以凡補充，“以后就不是了。”

“……”

這段時間，偶爾談起來的時候，桑延也陸續聽提過家里的事。他大概能明白的心，也沒再多問：“嗯。回去過生日。”

溫以凡被他牽著往前走：“桑延。”

“嗯？”

“我現在能跟你說生日愿嗎？”

“回去再說，”桑延說，“這不沒蛋糕麼？”

“但有你不就夠了。”溫以凡誠懇道，“蛋糕又不會幫我實現愿。”

“……”

溫以凡又道：“我想現在說。”

桑延偏頭，妥協得很快：“行，你說。”

溫以凡不好意思直接說，先胡提了點別的事，才慢慢切主題：“今年的夏天還長的，都到霜降了還那麼熱。”

桑延：“嗯？”

因為他先前提醒了，今年愿要好好許。

“桑延，如果明年夏天還那麼長的話――”溫以凡的腦海里想過好幾種婉轉的表達方式，但怕他聽不懂，最后還是決定說得直白一點，“你就跟我求個婚吧。”

“……”

說完這話，溫以凡也有點張，強裝鎮定地問：“行嗎？”

桑延愣了好一會兒，像是沒想過會說得這麼明目張膽。他低下頭笑了好一陣，肩膀輕著，良久后才應了句：“行。”

溫以凡神放松下來。

下一刻，桑延又出了聲：“沒了？”

溫以凡點頭，又覺得他都這個提了，自己不再說幾個有點兒吃虧：“還能有嗎？”

桑延笑：“能。”

“那我還希，”出于謹慎，溫以凡又補了一個，“明年夏天能長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