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出殿門，迎面，姍姍走來一子，著玫的輕紗，青綰追月髻，眉眼似畫，嫵人。

記得這子，是銀啻蒼的嬪妃，喚作嫵心。

略略點了一下螓首，徑直越過嫵心，隨引路的公公走回暫時歇息的芙蕖殿。

芙蕖殿殿建在水中央，很清幽的地方，四周，遍鐘著各的荷花，夜里，隨風帶來荷香，那種香味很悠然，很淡雅。

回到殿，阿蘭并不在，自抵達斟國后，讓阿蘭不用晚上伺候，表面上的理由很簡單，只帶了阿蘭一人，若還象從前一樣，每晚伺候，饒是鐵打的人都是吃不消的。

風長老，也不似在青寧時一樣，需要配合演戲，芙蕖殿，他和各歇一殿。

徐徐走進殿，才要轉關殿門，突然，風長老，出現在殿門的那端。

收回管殿門的手，本以為，今晚，他該不會過來。

可，他卻是來了。

的鼻端沒有聞到什麼味道，但，這夜宮，四遍鐘著香草，各殿也都熏了香，又豈會一的味道都沒有染到呢？

除非，是他不愿意讓上有一些味道讓聞到罷了。

“風長老，有事嗎？”

“又是第五日了，該服藥了。”他的手上端著那碗濃稠的藥盞。

方記起，確實，又該是寒毒發作的日子。

殿門開啟，接過他手中的藥，甫要喝下，他卻止了：

“稍等一下，這，給你。”

他從袖中取出另一樣東西，是一件青銅制的鷹符。

“這是？”

“這是苗水族的兵符，用這符，二十萬族兵悉數可為你所調用。”

“風長老的意思，是對巽國一站，你不再過問？”

“是，你是族長，這一站該是你立威的時候，并且，我想，這也是族長想要的吧。’

“是，這是我想要的。”接過鷹符，另執起藥盞，一氣飲下。

他看著飲下那碗藥，面后的眸底，洇出意思淡不可及的悲涼意味。

喝下這碗藥，就不會承寒毒的噬心。

在沒有天香花做的天香蠱解這千機寒毒之前，他能做的，惟有如此。

“你去休息吧。’喝完藥，神智尚清晰錢，對他道。

“是。”

他轉向殿外行去，并替關好殿門。

他知道，很快，就會昏昏沉沉睡去，這樣，對于來說，就不會有千機發作時的痛苦。

“如果知道了真相，未必會原諒您。”子的聲音在回廊的影響起。

“是，您不能看著死，可這樣，比死有好得了多呢？”那子的聲音繼續道。

“你今日說的話太多了，做的事也太過了。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風長老說完這句話，影迅速地往偏殿行去。

八月初十，巽兵與斟兵戰與明堰城郊，斟兵用鐵甲陣分批圍剿巽兵，巽兵大敗，斟兵諸巽兵五千人。

八月十一，巽、斟兩兵鋒與城郊，斟兵仍使用鐵甲陣，斟兵詳做不敵，步兵退敗時，弓箭手上，出火箭，箭落于鐵甲陣，瞬間點燃木牌。而斟兵忽將著火的鐵甲悉數又死士反推至巽兵陣營，巽兵被火燃著，死傷大半，此時一役，斟兵諸巽兵萬余人。巽國余兵退回距離明閭稍遠的山休整。

同日，巽、苗水會戰于蘇莞，苗水不敵巽兵，節節敗退，棄城而逃，沿途輜重盡拋，巽兵疑心有詐，未乘勝追擊，僅將輜重收回已用，殊不知，苗水族兵忽引#河水倒灌蘇莞城，巽兵逃閃不及，水淹巽兵七千人，因蘇莞百姓悉數撤離，未傷及無辜。而后，此水沿護城河涌涇河，對城造損失較小。苗水族兵大勝，卻并未在蘇莞城逗留，快速撤兵離去。

同日晚，斟兵兩站告捷，稍作慶祝時，明堰城忽然被大水淹沒，斟兵措手不及，被大水沖走打大半斟兵，傷亡慘重。

原來，巽兵其銳之師與涇河下游，堵住泄洪口，導致從#河流的水無法泄出，涇河水位噴涌，反淹沒位于下游的明閭。

八月十二日，巽兵銳之師集左、右翼余軍，揮戈直取吳閭。

銀啻蒼得到這一封八百里加急快報時，尚是夜半十分，他披著寢坐起，或許，連這里，都很快，不再是他的夜國。

不是他輕敵，實是，他敗給了一名子！

他不知道，是怎樣來到芙蕖殿。

殿，是這宮唯一攏了雪紗幔的殿宇，而這一切，都是他特意給布置的。

現在，就坐在那層層的雪紗后，仿佛早知道他會來，回過臉來，第一次，對他笑得這樣嫣然傾城。

是的，第一次。

笑得這樣地燦爛。

“你來了。”

他走到跟前，手，鉗住的頸部，他看到的臉，在他的鉗下逐漸地漲紅，卻依舊笑著，并不求他。

“為什麼？”

他倉促的松開手，嗆出一聲，卻沒有再多的作。

“從你在旋龍谷中，設計我時，就不該再問我為什麼。況且，我早用沙盤演示過，水可以淹沒你所有的籌劃。”

“孤，在旋龍沒有設計你！”

“沒有嗎？”

反問出這句話，緩緩地，一字一句，接著道：

“你設計我在旋龍遭那樣的屈辱，目的就是挑起夜、巽兩國的不和。當然，這只是你第一步的謀算——利用我的，完的謀算。”

“其后，為什麼我從山水道沖出去后，竟還能得救？原因只有一個，阿蘭應該就在下水等著，所以，我沒有被沖遠，更沒有被淹死。我在的一切，全在你的掌握之中。”

“為什麼阿蘭一家離奇地被一道誅殺令所殺，營救族民的苗水族長大船卻不早不晚，就在我和阿蘭落水之時出現？因為，你想讓我再次見識巽帝的殘忍，讓我徹底對這樣一個殘忍的帝君死心，借機再把我引回苗水。”

“為什麼蚩善一眼就認定我是族長，難道，這麼多年過去，我母親的容貌還會和當年一樣嗎？因為，這樣一來，順理章地就可以讓我自己都以為是了長生天的庇護，該重回苗水，做這所謂的族長。”

“為什麼幽靈船會到巽帝的船，然后巽帝竟會在濃霧中依舊放出箭來，不偏不倚中我？因為，那本來就是你放出的口風，讓巽帝出現在那，而且，你有十足的把握，靠著濃霧，定能掩護幽靈船的逃，那一箭應該你是命人所放。以此讓我對他絕去所有的念想。’

“為什麼伊泠會人挑撥，要在沙漠中使出那些伎倆？因為，直以來你要的，是苗水族重視，這樣，你才能集結各大部落的兵力。而你知道伊泠不會輕易放手，但沒有主見的不會選擇謀逆，可，庶系的存在，對于你日后把持族中的大權始終是個掣肘，最快剪除掣肘的辦法莫過于讓按捺不住，自己暴出來，讓你有最好的借口鏟除。一試問，一個六年間不常在王庭的長老為什麼這般在意這些兵力呢？只有一個可能，他是一個國之君，他需要更多的兵力來完自己的霸業。在這里，方是你的第二部謀算——利用我的份，完的謀算。”

“可惜，你算計了太多，終究還是出了不該有的破綻。”

夕語鋒一轉，復道：

“為什麼會有那封函文，告訴我王府被焚燒一盡，又告訴我，巽帝的冊后？目的就是讓我知道他是一個涼薄之人，對于沒有利用價值的東西是不會姑息的。但，我相信，以一名帝王之尊，若是答應了誰一件事，又反悔的話，他本就違了金口之稱。況且，這樣的反悔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的意義。王府早就不會為他的威脅，哪怕我失潔，他為了維護表面的東西，亦不會對王府在這時候下手。

“為什麼商隊會帶荔枝來西域，明知道，這沙漠路途遙遙，荔枝甚難保存。這，其實是我最后確定風長老就是你的原因，所以，我才在那時問你要過地圖，你給了我，從地圖上看，盛產荔枝的吳閭離青寧實在太近了，若避開那些連綿的群山，相信，來回的路程，不過一日，這就又解釋了，最早你和我說過，那故障樹神下的道耗時百年方建完，試問，如果僅那麼一短條道，又怎會耗時百年去建呢？只有一個解釋，在百年前，苗水族和斟國就已經有了往來的契約。所以，你在六年前，木長老的托孤，為風長老并不奇怪。

深吸一口氣，緩緩起，之師與他，道：

“所以，我就順著你的意思，讓各部落族長集結兵力支援斟國，我也順著你的意思，來到斟國，倘若一切不再你的安排之中，你怎麼可能讓二十萬苗族的族兵進吳閭呢？除非，都在你的掌握。你想要看到軒轅聿的大敗，你也相信你能做到，所以，才把鷹符給我，讓我得以完全統率族兵，然后，我的恨，能在對敵巽兵時充分展示，到那時，你希看到的，除了你的鐵甲陣的大勝之外，還有軒轅聿的痛苦，哪怕是勢力薄弱的右翼軍，但敗在一個失潔后妃的手中，有什麼比這個，更能挫敗一個帝王的心呢？”

夕說完這些話，眼神轉冷，如冰刀一眼向銀啻蒼，道：

“只是，你得比他先痛苦，因為，利用子去完大業，注定是錯的。你是第一敗的，至于他，會是第二個。你們，都會敗得很徹底，很徹底。”

頓了一頓，收回眸，不再看向他：

“現在，你可以殺了我，我不會求饒。”

銀啻蒼冰灰的眸子里沒有一戾氣，他只看著眼前的子，手，輕輕上的臉頰，甫啟，語音里竟帶了一從未有過的溫：

“你真的，那麼恨孤麼？還是，你恨的，只是這個銀啻蒼的斟帝，對于風長老，你始終是恨不起來的，呃？”

說完這句話，他的手，從袖出取出一個鷹制的面，他將這面復掩到臉上，薄輕啟：

“你說對了一部分，但，我沒有設計你的全部。我娶你，是真心的。否則，我不會犯那種錯誤，只為了想讓你能吃到對你子有益的水果，利用回吳閭部署最后的兵陣，把吳閭的荔枝帶回給你。”

“我對你，卻沒有真心，從一開始，我就步步為營地算計你。”夕轉過臉去，語音再做不到清澈，“因為，我和你能坐在這里的開始，本就源于你最初的算計。你知道，旋龍發生的一切，對一個子的傷害有多深嗎？你不會知道，你們帝王間的籌謀，本不會顧慮一個子的，我們的所有，在你們面前，都是卑微的，除了利用，還是利用，再無其他。利用完了，就好比破屢，隨時可以丟棄，這個破屢哪怕撕碎了心，漫下彌天的，都不會有人再心疼，也得到不到任何憐惜。就是你迫使我一夜之間，必須忍最殘忍的蛻變，這種蛻變的痛，沒有人會知道，而我，在經歷了這場蛻變的時候，不過才十六歲，十六歲的我，卻必須要以一個歷盡滄桑的心態去完這一步一步的謀算，這些，都是你賜給我的！”

用最黯淡的語音說出這些話，能聽到齒間，微微地，是涼意的抖，痛苦的記憶，并不會因報復的快有任何減，永遠會存在于那一。

一如，心缺失了一塊，就再也無法彌補一樣。

驟然，他的手將用力地攬向懷里，他擁得那麼，以至于本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

“夕，我只說一句話，這世上，并不是每位帝王都愿意利用子去達他的霸業，有一位帝王，他為了一個子，放棄了帝位，放棄了本已部署好的一切，為了那一子，只為了！”

的心。猛地一沉，但，這一沉，被殿外傳來的急報聲所打斷：

“報！圣上，有急軍！”

他的手驟然收回，能覺到，自己手臂的冰冷。

他銀灰的影，很快就消逝在殿。

這一消逝，就是三日。

三日間，獨自一個人，在殿，看著日升月落。

沒有人來打擾，除了一日三餐，有阿蘭送到殿外，一切，都很安靜，很安靜。

到了第三日傍晚，外面下起了雨，雨不大，雨滴子敲打在琉璃瓦上，知道，今晚，沒有誰的心，能再坐到平靜。

雨停的時候，遠遠地，傳來炮轟聲。

這炮轟聲，一陣比一陣猛烈，能覺到，整座殿宇，隨著炮轟，被震撼得仿佛頃刻間就要塌下來一樣。

很快，就會結束了。

知道。

起，許久不曾走的足，有些酸麻，慢慢地，走到殿前，外面的甬道上，雨水泥濘不堪，在這些泥濘中，有蜿蜒的水一滴淌了過來。

這麼快，就攻進來了嗎？

即便，這是唯一的結局。

銀啻蒼大部分的兵力都安排在鐵甲陣上，倘若不是水淹，鐵甲陣，本不會輸到這樣傷亡慘重。

他也不會失去最后的傍晚。

一切，都源于他的孤注一擲，源于他以為，明堰就是軒轅聿的葬之地。

這一場戰役，犧牲了那麼多人，哪怕，竭力的保全，一如保全苗水大部分族民一樣，終究，還是為筑這道殘忍的推力。

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看到，銀啻蒼出現在那端，他原本銀的戎裝，此時，襤褸不堪，猶帶著鮮淋漓，他，了傷。

可，他還是回到了這。

大勢已去之前，他該殺了吧。

突然下了起來，反正，該做的部署都做完了，多活了這三日，該懂得滿足。

抬起頭，今日，那一分外圓滿的明月出現在了甫下過雨的穹空中。

那麼地圓。

原來，今晚是中秋。

屬于團圓的中秋之夜。

于此刻的心底，不過是道永遠無法彌補的殘缺。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卻只是牽起的手，往殿外行去。

他，沒有殺。

一路行去，沿途，看不到一名宮人，惟有空氣里的腥氣，很濃很濃。

然，地上，卻是干凈的。

遠遠地，似乎有雜的腳步聲在近，很雜，很雜。

行去的地方，是尋歡殿。

他見停了步子，不愿再前行一步，遂把打橫抱起，抱到那張，墜著桃紅紗幔的塌上。

他想做什麼？

難道，在死前，他想辱一次嗎？

凝向他，目平靜。

也不做任何的掙扎。

他沒有強迫做任何事，只是從袖底拿出一個瓷瓶，遞于，道：

“這，是藥。我把它制了藥丸，你每隔五日，發病前服用一次，足夠可以用一年的時間。”

接著，他用冰冷的聲音道：

“你要我對你的承諾，只是讓你生下這個孩子，所以，一年，足夠了。”

其實，一年后，應該還不會死，的解藥，他還是會讓別人，幫找到。

沉默，甚至于，連目都吝嗇給他。

他卻不怒，只輕輕轉了一下床邊的欄桿，隨著欄桿的扭，床板翻落，赫然出現一暗黑的甬道。

“這里，就是那條耗費百年修建的道，你走吧，從這里，回到苗水。”

怔了一怔，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

他放了？

“快走！遲了，就來不及了！”他對吼道。

但，他卻不能急推下去，因為，是有子的人。

“為什麼放我走？倘若我告訴你，我會讓軒轅聿大敗，讓他痛苦，你是要放我走，還是，讓他看到我呢？”

“你以為你是誰？你難道真以為，男人間的乾坤，是你們子所能左右的嗎？”他用最惡毒的語氣說出這句話，語意里的不屑，“除了，你沒有可以讓我利用的。”

“是嗎？你很快就會看到，所以，我不走。我看過你的痛苦了，接下來，是他。”

的語音很輕巧，轉，就要下榻離開。

的手腕在此時，驟然被他，他攫得那麼，讓覺得一陣疼痛，募地回，回的剎那，卻看到，襤褸的束袖下，他的手腕上，清晰的，映現著一道牙印。

這道牙印，這樣清晰地映進的眼底，把那晚原本迷離的記憶一并清晰地喚醒起來——

“趁我沒改變主意，要了你之前，快走！哪怕你不干凈了，可，你的子，確實對男人是有力的。”

“別用激將法，沒用的。”緩緩地說出這句話，再緩，都做不到平靜。

那些雜的腳步聲，此時，越來越近了。

這里，是夜宮的主殿，應該是這群雜腳步的第一個目標吧。

只是，沒有想到，眼前的這個男子，竟還有著心。

他如果一直那麼狠心，該多好啊！

再次凝向他，輕聲：

“不值得，你這麼做，真的不值得。”

這一語，很輕，輕到，只有他聽到。

他的邊，浮過一抹苦的笑意，他認為值得，就夠了。

他湊近，離的臉那麼近，接著，近乎喃喃地說出一句話：

“我認為值得，就夠了。你，還是走不掉了……”

說完這句話，他攬住，，落在的上。

而此時，殿門的那，月華的照拂下，一道玄黑的影，宛如和這夜幕融為一地出現在那。

那深邃的眸底，隨著看到眼前這一幕，陡然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