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華宮。

垂著漫天的華紗，層層疊疊華紗中，一若無骨的纖手輕輕拂過，只在拂過最后一縷垂掛的纓絡時，這只手，狠狠地一拽，那些許的華紗，頃刻間，就落萎下來。

落萎一地荒蕪的。

是的，荒蕪。

心，若荒蕪了，該有多好。

就是還有著些許什麼，才會心魔不散，因著心魔，方會一錯再錯。

直到，再無法回頭。

“恭喜娘娘。”近宮彩鳶上得前來，“奴婢給娘娘準備了溫湯沐浴。”

顯見剛剛彤史是按著規矩，將這一筆記錄在冊，同時，告知了璃華宮的宮，準備侍寢后按著規矩的沐浴溫湯。

當然，這次的沐浴溫湯里，加添加了些許養的藥草，不同于侍寢前單單的潔。西藺姝沒有應聲，聞得到漂浮在空氣里，那種藥草的味道，和著袖間溢出的味道，融在一起，有剎那的恍惚，讓只以為，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但，不過是以為。

發生過的一切不會因著的以為而有所變化。

“都下去吧。”

“娘娘——”彩鳶顰了一下眉，終是道，“諾。”

縱僅伺候了這位娘娘三年，卻是諳這位娘娘的脾。

娘娘的吩咐在這璃華宮，就是不容任何質疑，必須執行的吩咐。

哪怕之前，娘娘的盛寵，看上去淡薄了些許，可，今日，不是照樣得了皇上的寵幸嗎？

這樣，也不妄費一直盡心伺候著娘娘。

這宮里，哪怕為奴為婢，都是有著盼頭的，因為，主子得了臉，做奴才也能跟著得臉。

只是，哪怕昔日娘娘盛寵，卻終究是一名人。

眼瞅著，和娘娘同進宮的那些主子，除了死去的不提，位份都漸漸升了上去。

惟獨，的主子，看上去比誰都好，實際上，卻沒見落得有多好。

眼見著今日侍寢回來，又瞧著臉不對，一時噤了聲，只讓那些宮都退出殿去候著。

這宮里主子的事，做奴才的，始終是看不的，若看了，或許，也就了主子。

西藺姝繞到屏風后的浴桶中，水溫是怡人的，浴桶底下架空抬高的地方，另放了量的銀碳慢慢地烤著，以保持恒溫。

褪去上的羅裳，纖細的玉，慢慢地淌進浴桶之。

褐的溫湯，很溫暖。

只是這份溫暖，溫暖不了心，也滌不去上的污漬。

浸在溫湯下的手，慢慢地到褐的溫湯深，將間那些假想的污漬不停地拭著。

是的，假想。

雖然彼時，不能徹底凈，可有些污漬卻早已拭去，如今假想的，不過是那里，還有著一些骯臟的痕跡。

是的，很臟啊。

現在，總算可以徹底地清洗了，不停地著，著。

猶記起，方才，軒轅聿聞到袖中的香味時，卻只說倦困，這點，雖出于意料之外，但，也是好的。

扶他睡臥于榻上，著子臥于榻旁，不過一個時辰，他便醒來，那一刻，是怕的，擔心，他瞧出些什麼，只是，他僅是淡漠地走出暖閣，傳了李公公，讓彤史記于金冊。

那一刻，攫的心，方松了下來。

只要這樣，就夠了。

既然他負，那就不能怪了。

縱然，這麼做，起初，并非是所愿。

的手慢慢的著，直到，的被破，才收了手。

再，其實那些骯臟的地方，仍會在的。

只是了，心里好些罷了。

“太后駕到！”

殿外，傳來通傳聲，接著，是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間或傳來彩鳶阻不敢阻的聲音：“太后，姝人尚在沐浴。太后——”

“大膽奴才，敢擋太后的駕不？一旁是一老嬤嬤的喝斥聲。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彩鳶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而那腳步聲分明是離得近了。

西藺姝并沒有出得浴桶，仍是坐于桶中，心如桶中的溫湯一般，波瀾不驚。

太后，不過是太后。

自進宮，就一直不容的太后。

是誰，除了宮里姝人這一份，還是當朝侍中如今唯一的千金。

難道，父親真的會眼睜睜地看著在深宮任人欺凌，不管不顧嗎？

不過現在，那人是太后，名義上最尊貴的子。

可，誰笑到最后，還不一定呢。

的邊浮出一抹冷冽的笑意，這抹笑意在抬首間，悉數散去。

“姝人，就是這麼見駕的麼？”太后徑直走進屏風后，其余的宮人顯然被摒至了屏風的彼端。

“嬪妾參見太后。”西藺姝浸在浴桶里，微福，說出這句話。

猶擱在桶沿的手，有水滴子，順著指尖，一滴一滴地墜落下去，落在鋪了厚厚氈毯的地上，卻是一點聲響都不會得的。

“哀家看來不用免你的禮了，怎麼，泡在這溫湯水里，自以為，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麼？”太后慢慢走到西藺姝的跟前，言辭咄咄地道。

“恕嬪妾愚鈍，不明白太后的意思。”西藺姝收回手，驀地在太后面前，緩緩站起子。

的子，晶瑩玲瓏，此時，稍躬福禮間，從浴桶走出，只曳出別樣的華姿來。

太后瞧著出浴的樣子，曾幾何時，也如此明，但，皆隨著時間的逝去，紅蒼老，再覓不得昔日的風采。

念及往昔，心，瞬間，縱如此，眼前的子，卻是容不得的。

“姝人，皇上白日宣，你，可知罪？”

西藺姝纖臂微抒，于一旁的架之上，將棉袍裹，淡淡道：“侍奉皇上是嬪妾的職責，嬪妾不明白太后口中的白日宣又是從何而來，難道，皇上要嬪妾，嬪妾能說不麼？”

“別以為哀家真的老眼昏花，你用了什麼伎倆看不出來。”太后冷冷地將褪下的往上擲去。

“這是嬪妾方才所穿的衫，難道，太后認為嬪妾是著這衫去迷的皇上麼？”

“雖然上面的香氣淡了，可，終究還是留下些許的味道，姝人，你這麼快沐浴，為的，不就是除去，真正的香味來源麼？”

“太后英明，愚鈍如嬪妾，真的不知道太后意指什麼，恕嬪妾不敢妄揣太后的意思。”

“哀家看你，可是膽大得很，連宮的違之，息丸，你都敢用，還有什麼，是不敢的呢？”

太后怒斥出這句話，心底，卻并不能做到真的坦然。

這息丸，當年，也曾配合房中用過，是以，哪怕一丁點的味道，都是聞得出的。

剛剛，莫命小宮來慈寧宮稟這事時，原以為軒轅聿耐不住子，又要了自送上門的西藺姝。遂來此璃華宮，準備按著‘白日宣’的宮規治西藺姝時，竟讓聞到這味道，不由得使又驚又怒。

息丸，對龍的損傷極大，這些，當年，雖知道，卻是不得不用。

但，同樣的法子，絕不允許有人用在的兒子上。

這，是人的自私使然。

也是作為母親，不容許自己的孩子，被人傷害使然。

而聞聽此言，西藺姝臉是微變的，手下意識地上臍。

用的，確是息丸。

用此丸能使香甜，人的香氣更有催(19lou)的功效，因此，被宮闈列為藥。

也是一般宮人所不會知道的。

所以，方敢用，未料，初用，就被太后識破了。

并且，這息丸似乎并沒有傳說中的功效，除了，讓軒轅聿昏睡之外。

“太后容稟，這息丸不過是皇上喜歡聞，嬪妾方用了這一次，只這一次，難道，就非得讓嬪妾應上之罪麼？”

這些床第之事，太后是斷不會去問軒轅聿的。

讓軒轅聿擔一下此事，也未嘗不可。

反正，是他負在先，不是麼？

“為世家千金，用這等手段去籠絡君心，侍中可真是教有方。”

“太后還記得嬪妾的父親，是門下省的侍中啊。”西藺姝點出這句話，角是驕傲的一翹。

是的，父親畢竟是三省門下省的侍中，位比上卿，太后再如何，對父親終是忌憚的。

“哀家當然記得，哀家更記得，月余前，曾調應太傅任中書省中書侍郎，今兒個早朝，前任中書令致仕，特舉薦應太傅為下任中書令。”

“祖制有云，后妃不得干涉政前朝，太后今晚來此，對嬪妾說出這番話，是想嬪妾違了祖制不麼？”

“昔日的應充儀究竟怎樣落的胎，這點，是宮務罷。”太后悠悠點到。

“太后，您不用拿著昔日的事來說，應太傅也斷不會為了那些捕風捉影的事，在前朝和嬪妾的父親有任何的計較，否則，皇上可是英明之君，定會秉公置的。”

話雖這般說，心里，是忐忑的。

雖然，那件事真的并非的過錯。

因著彼時，的天真，和心無多的城府，才誤了別人的局——

那一晚，與軒轅聿餞行即將嫁于納蘭王府的西藺姈，席間，西藺姈或許是不勝酒力，亦或許是源于別的，竟借著喝醉提前離席，然后，驃騎將軍有急事相奏，軒轅聿亦提前離席去了書房。

因西藺媺生前所養的貓西藺姈甫到璃華宮就一直纏著西藺姈，待到了晚宴時，便也由西藺姈抱著同去，西藺姈一走，抱著貓本準備回宮，卻無意間看到，離秋從天曌宮離去的影，及至，溫泉那，有宮絡繹過去，顯是有人在用。

天曌宮的溫泉共分三，龍泉、泉為帝后所用，清泉是從一品以上妃位或侍寢前的嬪妃所用。

今晚，晚膳后，軒轅聿并未來得及翻牌，就去了書房，那麼，宮，從一品妃位以上的，僅有納蘭夕一人，再聯系離秋離去的影，讓只確定必為夕不擇手段邀得圣寵的方式。

三年了，夕一回宮里，就悉數地分了軒轅聿對的恩寵，怎能忍呢？

彼時的，終是年輕氣盛的，借著懷里，先皇后的貓，本辱夕，外加讓軒轅聿以為是夕容不得這貓，卻因為忽略夕手上的傷，功虧一簣于軒轅聿跟前。

而，最糟糕的還不止這樣，被軒轅聿斥責回璃華宮途中恰逢應充儀由宮扶著出來散心。

應充儀見抱著那流不止的貓，遂喚宮速回宮拿來包扎的繃帶，幫貓理傷口時，一并問及怎會如此，是不想說的，可，偏是給應充儀瞧出些什麼，只道，旁人不知道不要，若連宮中諸人都以為，這貓是照顧不周，才的傷，定會以為，和先皇后之間的不過如此，人去了，連貓都是容不得的。

應充儀這一語雖說得尖刻，卻進了的心。

臨了，應充儀又似提非提地道，明日就是太后設宴于飄櫻林，屆時諸妃都會與宴，讓切莫為了這貓傷，誤了出席，反是落人口舌。

這一語，自提醒了好。

為何要去擔這照顧不周的罪呢？明明就是那一人的錯。

于是，欠缺思量的，終究就了飄櫻林那一幕貓撲應充儀，導致皇嗣不保的謀算。

可，對這一切辨無可辨，誰會相信，應充儀不顧腹中的皇嗣，設下這局呢？

畢竟，于宮中，皇嗣是重于一切的！

其后，應充儀小產崩薨逝，雖應了害人不終誤己，而太后礙著后宮面問題，并未將的事一并牽扯出來，只額外封了應充儀之父，當時的太傅應學道調任中書省中書侍郎，至于，則落了一個櫻宴偶染恙疾，特準閉宮靜養三月。

若非其后發生西藺姈‘失貞’自盡的事，恐怕這三月的靜養，終是將隔得見不得天日。

這，是于這深宮傾訛，第一次到的傷害。

第一次，因著他的不再憐惜，到的傷害。

如今一幕幕的映現，和著太后此刻說的話，只讓覺到一種可笑的悲哀！

“秉公置，哀家以為最先該置的，就是姝人今晚所為。迷君心，白日宣，這罪名，可真是不輕的吶。”太后睨了一眼，這一睨，里面帶著清晰的輕蔑。

西藺姝冷冷地看著這份輕蔑，不信，這種輕蔑還能持續多久。

或許，不久的將來，就能悉數將這些輕蔑還給眼前這素來不喜、刁難的太后。

相當初，先皇暴斃，父親擁護軒轅聿繼位，可算是立下過大功，如今呢？不過是瞧人臉，昔日的恩，一并地抹煞，充其量，到頭，只是門下省的侍中。

西府一門，僅是為了軒轅一氏鞠躬盡瘁，卻，抵不來太后眼中的一份看重。

今日，太后的用意，恁再傻，都聽得明白。

借著前朝的因由，讓知道，若再一味扯上父親，僅會讓父親顧此失彼。

縱然，三省中立是最好的制衡效果，但，隨著應中書令的上任，這中立的局面，恐怕遲早再次打破。

不過是風水流轉中，就當政者手中的帝業昭昭。

忍！

昨晚，都忍了過來，現在，再忍一次，又如何呢？

擁棉袍，徐徐跪叩于地：“太后，既然，嬪妾犯下這等罪則，還請您依著宮規置嬪妾。”

“置？姝人若真有悔過之心，自該說說，怎樣置，才是好的。”太后冷哼一聲，道。

跪在地上，抬高的浴盆下，融融的暖火燒烤在臉頰，真是很熱。

只是，棉袍擁住的軀卻是涼意嗖嗖。

這層涼意的源，僅在于眼前這位看似尊貴無比，實則氣量狹小的太后。

然，再怎樣，都是要說的。

“太后，按著宮規置，是讓彤史撂了嬪妾的玉牒牌。”

這個置，對于君心的罪名來說，是最妥的。

要的，恰也僅是這一晚看似臨幸罷了。

“姝人，宮規記得倒是不錯的。只是，哀家以為，有地方，更適合置這樣的罪責。”

此話一出，僅讓西藺姝邊浮起一抹笑意，太后啊太后，都說你老謀深算，看來，今日，也不過是老糊涂罷了。

想將遠遠地撇開深宮，真以為，軒轅聿就地忘記了麼？

即便忘了，也是不要的。

要的，都會得到。

所有欠的東西，都都會得到！

“嬪妾愿往暮方庵清修，以養。”

清修，納蘭夕走過的路，竟也是要去走一遭了。

也好，這一遭，或許，終是一種關于蛻變的全。

只說出這句話，并不加一個期限。

知道，太后會很樂意給這段時間加個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