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日，巽軍糧倉被焚，夕并沒有多大的意外。

尤其，這場火，是在黃昏燃起的。起火時，糧倉附近能聽見，雀鳥歸巢帶翅膀扇起的聲音，當然，他們的爪子上綁著杏殼，杏殼里則是燃燒的艾草，那些艾草墜落到了糧倉的周圍，燃起了這場大火。

彼時，軒轅聿、驃騎將軍正為明日一戰在做最后部署籌謀，于是，看似無暇顧及，夜軍這麼快就運用了“雀杏”。

這，不是明磊落的攻城。

但，卻是克敵糧草的關鍵。

而糧草被焚，在巽國軍營中，自然引起恐慌緒的蔓延。

直到，驃騎姜軍親發施令三軍，所焚的糧草不過是部分，已從臨近的城池錫常借調糧草，明日戰勝歸來，定行慶功宴，這種恐慌緒才稍稍得以緩解。

翌日，三月十六，軒轅聿親率五萬兵為前翼，銀啻蒼與建武將軍率五萬斟兵，為后翼，迎戰百里南于城郊。

正如銀啻蒼所說，這是兩國君王第一次鋒。勝利，對提升士氣尤為重要。

夕站在知府府門，看著大軍遠去，卻再不能跟上，甚至于，連城門，都不能過去。

從昨天到今天，確切說，是看完隕星歸來的那刻開始，軒轅聿沒有讓近伺候，除了每膳的西米羹會由李公公代呈上，其余的時候，他大部分都在書房。

看不到他，但，蘊在西米羹里的心意，他定能品得到。

那份，心意里，有的，僅是他。

只是在，當的目，再追隨不到大軍的影子后，除了回府，等待凱旋的消息傳來，他不能做任何事。

回，進得府中，恰到安如，安如顯見是剛剛起來，猶是惺忪的樣子著夕，道：

“起來這麼早，你不困啊。對了，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

“我小卓子就好。”夕應道，卻是心不在焉的。

“好，小卓子，你該還沒用早點吧，陪我一起用吧。”安如笑得很是甜。

這份甜笑的背后，難道，只是甜嗎？

安如迅速轉，往的繡樓行去。

為小太監去知府小姐的繡樓是很不妥的，執意不進，安如只能命丫鬟將早點擺在繡樓前的院中。

早點，是杭京的口味，夕對吃食不是很挑剔，然，今日，終究心里有著牽念，用得很。

而，安如哪怕是很的樣子，大部分也僅是夾在前面的碗盞中，所用下去的，亦是不多。

自那日軒轅聿拒了伺候，反讓去伺候遠汐候，老爹當晚聞知，便恨不得阻了這事。偏是往遠汐候的院落里尋不到，恰逢軍營斟國士兵鬧事，驃騎將軍氣勢洶洶地來找遠汐候，到老爹，又問了府里的下人，才有了后來，小門捉個正著的事。

是啊，每回溜出府，都是從那小門出的，老爹每次都知道，不過是任由胡鬧了十五年罷了。

胡鬧，的確，十五年里，過的無憂無慮，沒心沒肺。

可，從前晚開始，在看到那隕落的星星之時，似乎，有些什麼就不一樣了。

，也有了那些閑書里說的，臉紅心跳的。包括今日，知曉那人會出征，一晚輾轉反側，直到早上，竟誤了大軍出征的時辰，匆匆奔至門口，只瞧到小卓子。

為了填滿心里的空落，邀小卓子一同用早點，其實，可知，這早點，本是昨晚連夜準備好的，一直用蒸籠捂了一晚，就怕是早上起來不及做。

可惜，仍是未能親自奉于他。

終于知道，老爹的心思，是讓去籠住一人，那人，是帝王軒轅聿，而絕不是這個沒有實權的遠汐候。

只是，對那位帝君，遠不會做這些事，不過一晚的相伴，對遠汐候，終究是不同的。

“小姐，你的碟里快堆滿了。”夕凝看了一眼安如碟中的菜，輕聲提醒道。

“啊呀，真是呢，我就這樣，看到喜歡的菜都喜歡夾了來，結果又吃不完，你別見怪哦，我不是存心和你搶的呢。”

說者無意，聽者卻是有了心。

夕淡淡一笑，若真能把那人的心搶去了，倒也是好的。

一千年的約定，終是虛幻，那麼，眼前的子，是否可以把那一千年提前呢？

凝目于安如的臉，眉眼間，尤其一笑，倒真的和相似，只是，安如比更多了清靈秀氣，不似，拘謹，總把臉繃的的。

“我怎麼會見怪，本來就是蒙小姐抬罷了。”

“好了啦，再客套下去，真是說的比吃的還多了。”安如蒙下臉去，迅速把碟里的菜用完。

吃的多一點，心里，就不會那麼空落了吧。

耳聽得，遠遠的，是戰鼓擂起。

戰役，即將開始了吧。

又有多生命要逝去呢？

而他，一定要平安地回來！

用完早點，這一日，大部分時間，夕都和安如在一起，但，們都聽不到一點，關于戰役的靜。

臨近中午時，知府突然奔至繡樓前，急急地就要安如和他走，安如從老爹的臉上，讀到一種不祥的征兆，用力掙老爹的手：

“老爹，怎麼了？”

“我送你去錫常的姥姥家。”知府看了一眼夕，只說出這句話。

這一眼，落在夕的眼中，自是知道厲害關系。

這層厲害關系，僅在于面前的戰役，或是起了變數，而這層變數必是不利巽國的。

“我不去。好端端的去那干嘛，今晚，我還等著慶功宴飲呢！”

“胡鬧，爹說話你都不聽了！”知府拽住安如的手，也不避諱夕在，拖著就往門外走去。

“你放開我。”安如用力一甩爹的手，“老爹，是不是，前面出了什麼事？”

前面的意思，自是指那場兩國帝君初次戰。

“皇上真龍天子，親率大軍迎敵，怎會有事，只是，你姥姥想你了！”

安如盯著老爹看了一眼，猛然，拉起夕的手，道：

“我知道你騙我！我們自個去城樓看就知道了！”

“你哪都不能去！我的小祖宗啊！”

知府急急地拖住們，瞧了一眼夕，知道是皇上的近太監，也罷，若讓知道，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是實。

“皇上率先鋒軍和夜帝正面相對，未料，夜帝另遣了一對銳繞至皇上的后，本來負責后翼隊的遠汐候的五萬兵卻沒能阻止這隊銳，眼下，皇上等于是被夜帝圍困在當中。”

“什麼？！”

“所以，趁現在，你快坐上小車，往你姥姥家去。”

“老爹，你的意思是，恐怕皇上——”安如的話未待說完，只看到夕已急奔出院子。

奔的那麼急，急到，才出了院，就跌倒在地。

這一跌，的手心能覺到蹭疼的味道。可這種味道，抵不上心里的疼痛。

不，不會的！

銀啻蒼肯定不會臨陣做出謀算軒轅聿的事。

迅速爬起，往府外奔去，這一奔，恰撞到李公公上：

“你干嘛呢，沒長著眼，還是生了膽！”

李公公怒斥道，恨不得扇一耳上去。但，見是小卓子，那揚在半空的手，生生地收了回去。

“李公公，求求你，帶我去見驃騎將軍！”

“你以為你是什麼人？見驃騎將軍？還真是仗著皇上給你幾分的，就真當自個——”

“李公公，我以太后金牌，命你速帶我去見驃騎將軍！”

夕從的襟里掏出一塊金牌，這塊金牌，李公公認得，正是太后的金牌。

這塊金牌，正是昔日太后為保腹中的胎兒所賜下的，除了皇上和太后之外，任何人都不準擅自進養胎偏殿的金牌。這次出宮，太后并沒有收回這塊金牌，僅是讓傍著。未曾想，第一次用，就是在這樣的場合下。

紋的金牌，見牌如見太后的親命。

這點，李公公自然曉得，驃騎將軍當然也識得。

“只不知，這位太監公公，以太后的金牌，要本將軍，做何事呢？”

饒是因著皇上被困有些焦頭爛額的驃騎將軍正在軍營攤開地圖參看著，仍是冷笑一聲，問道。

“驃騎將軍，請速派兵解去皇上之困！”

“兵家之事豈是你這位公公能干涉的？”

“奴才以太后金牌命令將軍，見牌如見太后之面，請將軍火速派兵解去皇上之困！”夕大聲地道，這一語，赫然帶著凜然不容抗拒的威儀。

驃騎將軍睨向眼前這位傳說里，甚得皇上“寵”的小太監，真是奇怪，區區一名太監，怎會說話由此氣勢，又有太后的金牌呢？難道，他，不僅是個太監，而是——

這一念起，他心里之前的猜測，倒是映證了七八分。

“放肆！太后即便尊貴，但，俗話說后宮不得干預前朝，何況，將在外，連君命都有所不，更逞論只是一塊太后的金牌呢？”

看來，若不是明說，這樣耗著，只怕是沒有任何益了。

罷！說，就說吧。

“恕奴才直言，奴才知道將軍在擔心什麼，將軍該是擔心夜帝使了聲東擊西之策，若以城中守軍去解圍，萬一，遠汐候的五萬兵士真起了變數，那麼，無疑是以卵擊石，兵力一散，不僅解不去皇上之困，反使杭京亦會面臨失守的危機。”

夕說的很急，但字字清晰，看到驃騎將軍的濃眉一，知道的猜測是沒有錯的。

“但，將軍難道沒有想過，這或許只是夜帝的蓋彌彰之策呢？倘若遠汐候真是因為一些原因，沒能及時從后翼支援皇上，那麼，將軍就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皇上一旦落進夜帝手中，將軍即便保住了杭京，還有用麼？”

驃騎將軍眼睛微微瞇起，的確，這是他顧慮重重的地方。

源于兵不厭詐。

與夜帝百里南戰幾次，哪怕，他行兵打仗多年，驍勇僅次當年的襄親王，都甚覺有些吃力。

只是，如今一個深皇上寵的太監，說的話，又有幾分可信呢？

本來，他就懷疑過面前這個太監的份，畢竟，他得到皇上的“寵”來的太快，也太不尋常了。

除非，是刻意為之，投君所好。

那樣，結果，就只有一個，他是——

“將軍，是懷疑奴才是細作吧，勸將軍出兵，實則讓將軍中了聲東擊西的圈套？既然，奴才今日到此，已屬違反規定，奴才愿以奴才這條命予將軍置，還請將軍聽完奴才說的話，再做定奪！”

頓了一頓，將金牌放于幾案上，出手指，點向地圖：

“若遠汐候真的有了變數，難道，建武將軍會沒有覺察，并且來不及發回信號麼？并且，城如今剩下的兵士，其中大半都是斟國的兵士，倘遠汐候真的有變數，試問，將軍還能安坐于此嗎？”

“倘奴才猜得沒錯，遠汐候未能及時補到后翼，該是除了那隊夜君銳隔斷之外，另有其他的原因，所以，請將軍增五萬士至皇上圍困，此外，城猶剩二十萬兵士，夜帝若真來襲，這些兵士哪怕心有異心，可，生死攸關之際，也足夠將軍撐到，再向檀尋發出增援信號。哪怕檀尋城守兵不多，但屆時，攸關一國存亡之際，自會有朝中之人號諸王親兵相援。到了那時，若杭京不保，也非將軍之錯，然，如今，如因將軍的躊躇，誤了增援的最佳時機，一旦皇上落夜帝手中，將軍則必會為巽國的千古罪人！”

驃騎將軍瞇起的眼睛隨著夕一語驟然睜大，虎目炯炯，掏出一塊虎符，道：

“來人，傳本將軍虎符令，蒙威將軍率騎兵營士兵五萬，速出城增援駕！”

這太監說得確實沒錯，時至此刻，他能做的，惟有放手一搏。

一兵士迅速接過虎符，領命而去。

驃騎將軍復炯炯盯住夕，道：

“既然你以命諫言，本將軍就全你。來人，把這太監給本將軍吊到城門上！”

“諾！”

夕沒有掙扎，僅是淡淡道：

“請讓奴才自個走到城樓。”

不喜歡，被人押著的覺。一點都不。

哪怕知道，驃騎將軍這一做法，倘是細作，那麼夜帝施聲東擊西之策，攻至城門時，看到被吊在彼，必也會心有疑慮，因為，昭示著，自己的計策或許也已被驃騎將軍識破，反會在躊躇時，貽誤最佳攻城的先機。

所以，沒有任何的怨尤，心甘愿地走到城樓。

希，能在那里，第一個，看到軒轅聿的凱旋！

畢竟，今日清晨，看到的，僅是他一戎裝離去的背影。

手被拂吊，腰被另一繩懸起，垂掛在城墻之上，的足下，是一片黃沙之土，如若拂住手腕、腰際的繩斷去，就這麼摔下去，應該的命，也會完結吧。

猶記得前晚，對銀啻蒼說過的話，這麼快，就再次應驗了。

那個站于樹冠之上，對說出那些話語的男子，絕對不會行這等事。

他若要行，有太多的機會，何必等到現在，兩軍對壘之際呢？

哪怕，有一萬個理由，可以讓他為了報復去行叛變。

可，明白，只有一個理由，就足以讓他改變。

憑得是什麼，不過就是仗著他對的意，讓他心甘愿地率著五萬兵士作為軒轅聿的后翼防線，不是嗎？

而現在前面戰場上的形，恐怕，不止軒轅聿面臨危機，銀啻蒼的境，更為不妙。

因為，他的遲遲不出現，若非因著叛變，就只有一個可能，陷進同樣殘酷的鏖戰中，這場鏖戰，還是沒有任何援軍的鏖戰！

只是，沒有理由，讓驃騎將軍先去援救銀啻蒼，那樣做的話，僅會適得其反，更讓驃騎將起了疑心，躊躇間，反是連軒轅聿都顧不得。

縛手的繩哪怕很，哪怕，在的腰際又縛了一條繩緩去垂吊的力道，可，時間長了，的手腕，仍能覺到辣辣的刺痛。

三月的旭，不甚灼熱，卻也炙烤得，有些頭暈目眩。

汗，起先還是一滴一滴濺落，到了后來，便是直淌了下來，迷住的眼睛，也將的裳悉數濡。

真難。

這種粘膩的覺，是最討厭的。

不過，現在，是自己的選擇。

不知掛了多久，直到，那夕殘輝，紅也似地耀于眼前，

終是臨近傍晚了吧。

算來，竟是撐了一天。的意志力想不到，隨軍這麼多日，確是得了些許的錘煉。

可，頭，好沉好沉，好像有很重的東西在頸后，讓漸漸地直不起頸部來，而手腕的刺痛化為錐痛，接著，只剩下麻木。腰部，估計因著于手腕，此時的疼痛，不是那麼明顯，這讓的痛覺點，不至于來得那麼難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