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傅明予和阮思嫻去湖公館過年。

路邊綠植上還著積雪，枝干搖搖墜，走過之還能聽到雪落的簌簌聲。

客廳里掛著幾盞紅燈籠, 落地窗前了些紅窗花, 雖然不多, 但在暖黃的燈下，春節的氣氛冉冉升起。

傅明予和阮思嫻到時，桌上已經擺好了年夜飯。

賀蘭湘一向沒有在食上鋪張浪費的習慣，而且今晚做飯的阿姨也回家了，其他人不太會做飯, 除了打打下手也幫不了什麼忙，所以一個人持, 只做了六七個菜就撂挑子不干了。

不過菜雖然不多，卻勝在致。

席間, 賀蘭湘瞥了傅承予一眼，說道：“你明年什麼打算呢？”

傅承予說了一堆工作計劃, 賀蘭湘抬手打斷他, “誰問你這個了？就小時候常常來找你的那個薇薇, 你還記得嗎, 就是冉語薇，人家上個月都結婚了。你再看看你，一起長大的還有誰沒結婚, 連你弟弟都結婚了。”

“記得。”傅承予直接略過重點，“還砸碎過你的花瓶。”

提到這件事, 傅承予的目的達到。

賀蘭湘果然不想再聊這個孩, 轉頭又問阮思嫻：“你駕照不是考下來了嗎？過了年要不要買一輛車？”

阮思嫻拿著筷子，噎了一下, 不知道怎麼接話，而旁邊的傅明予面前擺著蟹八件，看似專心致志地剪螃蟹，卻又毫不遮掩地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

賀蘭湘問。

“沒什麼，買車的事之后再說吧。”

傅明予說完，扭頭朝阮思嫻挑挑眉，眼里的笑意還未消減，肆意地有些欠揍，“是吧？”

“哦，對。”阮思嫻低頭飯，“不著急，之后再說。”

阮思嫻的駕照確實是考下來了，但是過程實在曲折。

其實在去報名之前就有一些年長的機長提醒過：沒必要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傅明予也說不用考，要去哪里打電話讓司機接送就行了。

只是阮思嫻經常坐傅明予的車，見他在車流中游刃有余地超車改道，心里有點羨慕，也想裝裝，所以還是在今年年初的時候報了駕校。

但萬萬沒想到，一個小汽車駕照，居然花了快一年的時間才考下來。

去練車的時間不夠多是一方面，更主要的原因是汽車的作實在是太為難了。

比如超車的時候，不習慣看左邊車流，也不習慣看右邊車流，就想直線加速并且拔起方向盤，把教練心疼得直拍口。

遇到紅燈的時候，第一反應不是踩剎車，而是在哪里找個地方繞一圈。

飛機落地后進停機坪都是靠引導車，所以當學到倒車庫的時候，不習慣自己扭著脖子看線標，總想找個寫著大大的“follow me”的引導車直接把車給拖進去。

而且當一個人坐在車里，教練不在的時候，看見右座沒人，就總覺得不安全。

在阮思嫻歷經千辛萬苦拿到駕照那天，帶過很多飛行員的駕校教練早就沒脾氣了，夾著一煙樂嗬嗬地打趣兒：“記住啊，去加油站加油的時候記得給錢。”

阮思嫻：“……”

那我們飛機加油都是簽字就走也沒有司機自己掏錢的說法嘛。

阮思嫻拿著的駕照小本本回家那天，傅明予坐在沙發上，也夾著一煙，回頭見進門，笑著說：“考完了？想買什麼車？明天帶你去選。”

阮思嫻卻一頭栽在沙發上，悶悶地說：“回來的路上我考慮過了，為了廣大人民的人安全，我還是別車了。”

傅明予不僅沒安，還在沙發上笑得煙灰抖了一地。

學車的事就這麼落下帷幕，阮思嫻打消了自己開車的念頭，安安心心地專業司機的服務-

“買車可以不著急，但是平時可以練練手。”賀蘭湘握著勺子，“我那里有一輛……”

——“啊！”

突然聽到阮思嫻的尖，賀蘭湘被嚇得扔了勺子，“怎麼了？！怎麼了？！”

還來不及問出個一二三，阮思嫻已經丟了筷子像個八爪魚一樣掛在傅明予上，而豆豆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出來的，就在傅明予的凳子下搖著尾激地繞來繞去。

“走開走開！你走開！”

阮思嫻反應越大，豆豆反而更興，揚著爪子就往凳子上面撲。

“啊啊啊啊啊！！！”

“怎麼怎麼跑出來了？！”

原本是自己養的狗，可是賀蘭湘見阮思嫻這個陣仗，似乎也以為眼前是什麼洪水猛，“這狗怎麼還學會自己開門了？！”

傅明予雖然樂不可支，笑得眉心都在抖，但還是抱著阮思嫻站起來走到一邊。

他朝傅承予抬了抬下，“哥，解決一下。”

傅承予放下筷子，起抓著豆豆的前爪半是拖半是拉地把它往樓上拽。

可是他轉的時候，阮思嫻分明看見他也在笑。

而餐桌上的一直不茍言笑的傅博廷竟也勾了勾角。

阮思嫻：“……”

始作俑者被拽上樓梯后，阮思嫻平息了半天的呼吸，才注意到自己還掛在傅明予上。

倏地跳下來，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理了理頭發，假裝沒看見他們的笑。

可是傅明予笑到現在就很過分了。

扭過頭，咬著牙說：“好笑嗎？”

傅明予牽了牽角，“還行。”

阮思嫻：“……”

那你跟你的狗兒子一起白到老吧，我倆過不下去了-

年夜飯后，兩人就在湖公館留夜。

當12點的鐘聲響起，這個歲算是守完了，一家五口紛紛回房間睡覺。

阮思嫻洗了澡出來，睨了眼躺在床上看書的傅明予，繞到床邊背對著他坐下抹。

兩人靜默不語，房間里只有書頁翻的聲音。

把自己打理完畢后，阮思嫻鉆進被窩，出上半張臉看著傅明予，剛打算說點什麼，突然覺脖子那里涼涼的。

手了一下枕頭，掏出一個紅包。

阮思嫻立刻坐起來打開紅包數錢，眼睛睜得大大的，十足的見錢眼開的樣子。

“今年還有啊？”

傅明予淡淡地“嗯”了一聲。

“說出去也會讓人笑話。”阮思嫻一邊數著錢，一邊笑瞇瞇地說，“我二十八了還有歲錢。”

傅明予手攬住的肩膀，低聲道：“年年都有，歲歲平安。”

阮思嫻跟著低聲重復：“歲歲平安。”

一年復一年，愿歲歲平安-

冬去春來，玉蘭還未完全開敗，夏天便悄然而至。

今年多雨，氣象臺早早就預告了臺風的登陸時期，江城雖不靠海，但卻是臺風所過之。

阮思嫻中午進檢中心時還是晴空萬里，六點出來時，往外一看，差點以為自己走錯門進了異世界。

檢中心門口狂風大作，暴雨如注，路邊綠樹搖搖墜，施工圍擋晃晃悠悠，而一人高的大盆栽早已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

傘在這種天氣下只能起個象征作用，阮思嫻只看著路邊一個行人的傘變了蓮蓬狀就知道自己不需要多此一舉了。

看著門口和阮思嫻站在一起的人都在焦急地打電話，卻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視線所及之，一輛車緩緩開了進來。

盡管狂風驟雨，雷電加，這片天好像都要塌了。

但是當傅明予撐著傘從車上下來時，低垂得快要搭到地上的烏云仿佛一剎那升起，騰出一片凈空。

阮思嫻站在屋檐下，看著傅明予一步步朝走來，莫名地覺安定。

今年是他們結婚第三年。

心不再是生活里最重要的答案，心定才是。

“你從機場過來的嗎？”

“嗯。”傅明予單手摟著的肩膀，兩人在一把傘下共同走出去，“臺風天機務在進行飛機系留工作，我去看了眼。”

雨勢過大，阮思嫻每走一步都像趟在水里，幸好自己穿的綁帶平底鞋，就當玩水了。

但是低頭的時候，看見傅明予的子幾乎也了。

“其實你不用下車的，也沒多遠，我自己走過——”

話音未落，忽然覺扎在上的雨滴變了方向，耳邊響起一陣什麼東西轟然倒塌的聲音。

只是還沒回過神來就被人用力拽住轉了個方向，鞋底在水里激出半米高的水花，同時一陣撞擊隔著傅明予的□□傳到上。

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悶響和四周的驚呼。

震耳聾的雨聲中，阮思嫻聽到自己沉悶且刺耳的心跳聲和來不及調整的呼吸聲。

已經有工人沖了過來拉起了砸在傅明予背上的施工圍擋，阮思嫻才明白眼前發生了什麼。

“你沒事吧？！”

“砸到哪兒了？！”

“沒砸到腦袋吧？！”

吵鬧的人聲中，阮思嫻被傅明予抱住的肩膀都在發抖，久久不能回神。

“你——”

“我沒事。”傅明予松開，了自己的肩膀，“沒砸到頭。”

阮思嫻雙微抖，抬起手想一他的肩膀，卻又不敢。

“真的沒事？”

傅明予蹙眉頭，長呼一口氣，“沒事。”

“不行，去醫院看看。”阮思嫻手足無措地回頭張，目在模糊的雨幕中漸漸聚焦，“這里就是醫院，去看看。”

“這里是檢中心，不是醫院。”傅明予聲音里有一除了阮思嫻誰都察覺不到的沉抑，“你別慌。”

“我怎麼不慌！傅明予你是不是腦子不清醒你是不是傻！”-

到了醫院，醫生檢查后說沒事，只是皮外傷。

“不需要拍片嗎？”阮思嫻盯著醫生，“要不拍個片吧？”

醫生本想直接說“不用”，但是看見阮思嫻的眼神，一時猶豫不決。

“拍吧。”傅明予把已經穿上的外套重新下來，“讓安心。”

二十分鐘后，醫生收到了CT室傳來的信息，抬了抬眼鏡，招手讓阮思嫻過去看。

“看見了吧？是真的沒事。”

“哦。”

走出醫院大門時，雨已經小了很多，淅淅瀝瀝地沖刷著醫院特有的沉悶氣息。

阮思嫻握了傅明予的十指，說話沒什麼好氣，“幸好今天你運氣好，那擋板不是塑鋼的，不然你下輩子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了。”

“那還好。”

阮思嫻閉眼吸氣，再睜眼時，狠狠瞪著他。

“我沒跟你開玩笑。”

“嗯。”傅明予漫不經心地活著肩膀，“知道了，回家吧。”

盡管得到了醫生肯定的回答，阮思嫻依然驚魂未定。

每每回想起那一剎那，除了后怕，更多的是酸楚。

坐在車上，低頭捂著臉深呼吸來平復心。

“你真的要嚇死我了。”

“我——”

傅明予本想說話安，卻又聽說：“你今年三十二歲了，這個年齡最容易有個三長兩短的，以后別這樣好不好。”

傅明予：“……”

“好歹也是本科畢業，理專業，別這麼迷信好不好？”

阮思嫻埋頭了眼睛，隨后用力抓他的手。

“聽見沒有，以后不準這樣。”

傅明予沒有給肯定的回答。

“這種意外誰都不能預料。”

如果還有下次，我還是會這樣做。

阮思嫻聽出他的畫外音，指節得泛白，卻說不出其他話，所有語言都被腔里翻涌的酸意制到心底。

可能是迷信，但當走過漫長的人生，回往昔，這一年確實是這輩子最擔驚怕的一年。

十月，傅明予帶著市場部門高管遠赴N國簽訂商務合約。

他走后的第三天下午，初秋金風送爽，天高云淡。

恬靜的午后，阮思嫻坐在沙發上看雜志，電視里放著綜藝節目，地毯上的絨被微風吹，撓著的腳尖。

翻頁的時候，隨意地往電視上一瞥，新聞滾欄顯示“今天下午兩點零三分，N國發生7.2級地震……”

兩秒后，阮思嫻手里的雜志應聲而落，腦子瞬間空白一片-

阮思嫻趕到世航大樓時，賀蘭湘和傅博廷以及傅承予也到了。

見到阮思嫻，傅承予第一時間開口。

“別擔心，大使館已經確認沒有華人遇難。”

這個消息阮思嫻在來的路上已經看到了，但沒有華人遇難并不代表沒有華人傷。

沒說話，安靜地坐在一邊，目直直地盯著地面，臉蒼白。

四周人來人往，腳步匆匆，電話響鈴聲此起彼伏，恍若這里還是災區一般。

下午六點半，地震發生四個多小時后，N國傳來消息，地面暫時確認安全，原定從N國起飛的一趟世航航班以及開始值機。

但是當天航班僅剩是個座位沒有售出，全讓后續航班中的老弱病殘乘客提前登機了。

而在這四個多小時，N國手機通訊沒有恢復，阮思嫻連傅明予的聲音都沒有聽到。

賀蘭湘端了一杯熱水過來坐到阮思嫻邊。

“喝點水。”拍了拍阮思嫻的背，“你看你服都被汗打了。”

阮思嫻仰頭喝完了一整杯水，嗓子里卻還是于干涸狀態。

“媽……”

“沒事的，都說了沒有傷亡。”賀蘭湘攥著膝蓋上的布料，神沉靜，“放心吧。”-

晚上九點，江城臨時調配的一輛客機正在待命，即將飛往N國首都接回滯留乘客。

阮思嫻就在傅明予的辦公室里換制服。

空的辦公室里，賀蘭湘來回踱步，最終停在休息間門口，敲了敲門。

“不要還是換別人去吧，我不放心……”

阮思嫻打開門，制服已經穿戴歸整。

“媽，我要親眼確認他安全。”

“我們已經確認過了，傷名單里沒有他，他現在肯定很安全。”

阮思嫻還是搖頭，眼里沒有任何松的神，“我要親眼看到他。”

“你……”賀蘭湘手掌握片刻，又松開，“去吧去吧，你去找他吧，但是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賀蘭湘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一般來說，執行這種航線的客機是雙機長配置，然而因為本次況特殊，機組將配置五名機長同時執飛，每一位機長都有高原飛行經驗。

在航空界有著“高原不夜航”的不文規定。

高原航線是指海拔1500米以上區域的航線，而海拔2438米以上則被稱為高高原航線，這種航線對飛行員的要求要比普通航線搞出幾個量級。

江城飛往N國首都，不僅要橫穿平均海拔4000米的青藏高原，還要越海拔8844米的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瑪峰。

這條航線的飛行難度，是高高原航線中的頂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