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魂識之境的剎那，天上電閃雷鳴、暴雨如注，盤錯節的閃電將灰暗的天空撕裂無數塊，驟亮籠罩大地過后，頃刻暗下去，隨之響起的是轟隆隆的雷聲。

雨水鋪天蓋地傾倒下來，燕鳶上干爽如常，他的靈魂不屬于這個世界，再大的雨雪都奈何不了他，然而于這個世界中的人就未必了。

他似有所覺地轉，看到不遠渾的玄男人正朝這邊走來，玄男人懷中抱著個人，那人看量便很高大，重必然不輕，玄龍削瘦，抱著這麼個年男子，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地上的腳印時輕時淺，隨時可能會摔倒。

被抱著的人了重傷，心口著一支箭羽，口白的袍被跡暈染了一大塊紅，面容被雨水洗刷得蒼白無比，玄龍時而便會將懷中的人往里抱一抱，用臉頰去蹭他的額頭，喃喃說著什麼。

燕鳶聽不清。

但隔著雨霧，都能覺到玄龍此刻的惶恐和無助。

好像懷里的人是對他而言很重要的，完全不能失去的人。

當玄龍抱著昏迷的男子穿過燕鳶的時，燕鳶看清了玄龍懷中人的面容，被抱著的那個人，是自己。

在經歷過玄龍各種各樣的魂識之境后，燕鳶已不像最初那樣容易失控了，他逐漸能夠保持冷靜，以旁觀者的心態來面對這一切，告訴自己，那些都過去了，從今往后，他的阿泊不會再過那樣的苦日子。

然而有些時候，是切實無法冷靜的。

比如此刻。

燕鳶看到那條倔強的龍，為了求醫者救自己的命，抱著自己在大雨中跪了下去，低下了頭顱。

“求你……”

“求你救救他……”

沙啞的、抖的、卑微的，乞求著。

“你走不走？不走我走。”

“你就在這里跪著吧，跪到明日我都不管。”那醫者不愿意對他出援手，竹樓的門被摔上

玄龍仿若未聞，一不地跪著，好似醫者若不答應，他便要跪到明日、后日，或是永遠。

因為他要救人的命。

可自己又算哪門子人呢，從一開始就在欺騙他，最后丑陋的真相被揭了，正常人應該走得遠遠得才是，哪里會有人不顧一切救背叛了自己的人。

這樣笨、這樣傻，玄龍怕是獨一份了。

燕鳶跪倒在玄龍側，朝他嘶吼著，吶喊著，他走啊，不要管他了，你懷中的人就是忘恩負義的混賬，你不要為他折磨自己。

玄龍是聽不見的。

早就發生的事也不會因為燕鳶的后悔莫及就改變。

他看到玄龍抱著自己，在雨中跪了足足近兩個時辰，那醫者終于心了，開了門出來，說愿意救這人族，但有條件。

條件是，要玄龍剩下的那龍角。

玄龍想也不想便答應了。

他分明說過的，擁有一對漂亮的龍角，在他們龍族是件很值得驕傲的事。本就剩一了，怎麼能就這樣給了旁人？

那樣義無反顧。

好像燕鳶的存在重要過玄龍所擁有的一切。

龍角是作為醫者救人的報酬，而真正要救，需要一樣東西。

龍之丹。

竹樓，床榻前，醫者問玄龍。

“你想好了，這丹給了他，你的萬年道行便要散盡，你如今懷有孕，沒了丹，胎兒便會蠶食你的靈魂之力生長，到時候，你至多能活三年。”

“你真要為了他毀去萬年道行？值得嗎？”

不值得。

燕鳶在心中替他回答。

不值得，不值得，一點都不值得……阿泊，你不要這麼心。

燕鳶雙目通紅地搖頭，祈禱著，祈禱玄龍口中不要說出那個答案，那樣他就可以好些。

“我想好了。”

“請前輩相助。”玄龍低沉溫緩的聲線在屋響起。

他堅定卻淡然，好像是在購買什麼無關要的商品，而不是獻祭自己的丹，獻祭自己的生命。他的目甚至都一直粘在床上昏迷的人上，片刻都未離開。

接下來，燕鳶親眼目睹了自己被救治的過程。

目睹了丹是如何被玄龍出外，又如何被醫者融自己的。

他為了他斬斷龍角。

醫者勸玄龍，將腹中孩子拿掉，如此，他便還能同普通人族那般，擁有百年命。

玄龍說：“……我不舍。”

他滿懷著期盼，以為燕鳶會同他一樣喜這個孩子，他送燕鳶回了宮，答應燕鳶留下來，決定不計前嫌，忘記曾被欺騙利用的事實，在燕鳶邊過完僅剩的三年。

他以為燕鳶會保護這個孩子。

可是燕鳶沒有，燕鳶迫他，折磨他，將他的三年加速耗盡，讓他連一年都沒能撐過去。

夢境到最后，場景轉到了皇宮，他纏著玄龍歡，過后，玄龍猶豫不決地說，有件事想求他。

很看到男人這樣忐忑，燕鳶很有些好奇，然而還沒等玄龍說完，外面便有人通傳，寧枝玉病重，燕鳶想也不想便丟下玄龍走了。

那龍怔愣地坐在床上，看著窗外呆了許久。

魂識之境中的‘燕鳶’消失，現實中的燕鳶便可以出現在玄龍面前了。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特意繞到門外，做出去而復返的假象，推門而。

聽到靜，玄龍扭頭看去，見是燕鳶回來了，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你怎回來了……他……”想問寧枝玉如何了，話到邊，又沒出口，他終究是沒那麼大度，無法泰然自若地關心自己心上人的人的狀況，便側過頭，垂眸不言語了。

燕鳶徐步走到床沿坐下，輕輕抓起玄龍的手握住，聲笑道：“你不是有話與我說嗎，你的話，我自是要認真聽完的。”

玄龍抬起冰綠的眸看燕鳶，結鼓：“我……”

若從前他這般墨跡，燕鳶定要不耐煩的，如今卻不會了，往后，他的耐心，都給他的人和孩子。“嗯，你說。”

玄龍很有些難為似的，垂下眸醞釀了許久，方才艱地開口。

“……我有孕了。”

四字雖輕，但聽得清楚。

燕鳶想起那時的自己在得知這個消息時驚愕的表現，真是傷了龍心。那混賬東西竟然還要玄龍將才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落掉，幸好他們的寶貝現在好好的。

“哦，有孕了，那便生下來吧。”他眼尾微紅，笑著說。

若自己最開始便是這樣回應他的，該多好……

玄龍垂在被褥上的手不自覺收，故作淡然地問：“你當真如此想。”

燕鳶察覺他的不安，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坦誠地看著他：“你這般表做什麼，我心悅你，自會好好我們的孩子。”

“嗯。”確定燕鳶不像是說謊，玄龍整個人都松懈下來，垂眸掩住綠眸中升騰而起的喜，低喃道。“那我便放心了……”

“放心什麼？”燕鳶如鯁在，明知故問。

玄龍搖頭：“沒什麼。”

他要離開這件事，不論如何都不會告訴燕鳶的，這一點燕鳶很清楚，因為玄龍怕他難過。

燕鳶并不破，在夢境中編織著屬于自己的夢：“阿泊，我不做皇帝了，我帶你走吧。”

玄龍詫異地扭頭：“……去哪兒。”

“你想去哪兒，我們便去哪兒，今后就你、我，還有孩子，我們三人在一起生活，好不好？……”

玄龍沉默片刻：“你的皇后該如何。”

燕鳶笑：“我放他出宮，給他自由。”

“我有你便夠了。”

玄龍皺眉：“可是……”

可是我已沒有多時日好活了。

燕鳶并不說話，等玄龍回答。須臾，玄龍淡淡開口。

“你娶了皇后，該好好待他。”

燕鳶著男人寂冷的側容，啞道：“可我不他。”

玄龍眼疑，喃喃著：“……你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