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玄龍說。

藥碗見底，玄龍化出顆餞送到燕鳶邊，燕鳶不肯吃，抿著蒼白的，看玄龍。

玄龍知他意思，緩緩傾下去，一縷墨發落在燕鳶臉上，燕鳶張地合眼，覺到輕如羽的吻落在自己額頭，剎時連呼吸都慢了。

一吻過后，燕鳶氣似乎好了許多，吃了玄龍給他的餞，拉起被子蒙住臉，不好意思看玄龍了。

他早就昏昏睡，不一會兒便睡著了，玄龍隔著被褥喚他名字，燕鳶沒應。

雪白的銀發了大半在被褥外，昭示著他不久于世的生命……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以命換命

仙辰歷1345萬零10年，初冬。

天界下了萬萬年難得一遇的暴雪，九重天前所未有的冷，原本僅靠靈力便能維持溫的眾神不得不多添，在宮殿中生起神火暖。

偶有仙鶴從空中掠過，竟發出瀕死般的哀鳴。

異象叢生，帝星將隕。

東極殿的窗被厚厚的銀帳擋住，不風，數只九龍四足暖爐分布在寢宮各，神火熊熊燃起，侍奉的仙娥進來須臾便冒出熱汗，床塌上的白男子卻同守在側的玄男人撒說冷。

“阿泊……我好冷啊……”燕鳶虛虛握著玄龍的手，臉與外面的寒雪一般無二，他半瞌著眼看玄龍，已是出氣多進氣了。“你抱著我……好不好……”

“……好。”

玄龍將燕鳶上輕輕托起，靠在自己上，燕鳶枕著玄龍的側躺，握著他的手在前，覺得溫暖些許。

外頭的天是亮的，被窗帳遮著，殿便黯沉沉的，燭火曳，勾勒出燕鳶瘦得相的蒼白臉孔，他閉上眼，微不可聞道。

“阿泊……我…上好疼……”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十年彈指逝去，阿執仍是孩模樣，曳靈神君懷有孕，小腹尚未隆起，燕鳶卻已是強弓之末，許久無法下床了。

神族沒有一刻放棄過尋找逆天改命之法，可次次鎩羽而歸。

燕鳶快要死了，所有人都知道。

玄龍亦是知曉的，他日夜守著燕鳶，眼見著燕鳶一日比一日衰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人要離開他了。

但他不能表現出哀傷。

玄龍手掌覆上燕鳶消瘦的背，安道。

“不是，阿鳶只是病了，喝了藥，便會好了。”

“你不信我麼。”

燕鳶笑道：“信……阿泊說什麼，我都信……”

“可是藥太苦了……我今日，不想喝了……好不好……”

玄龍仰起頭，靜了須臾，沙啞地回。

“好。”

燕鳶著不遠曳的火，道：“那藥喝下去……總是會昏睡，我想……多同阿泊說說話……”

玄龍：“…好。”

“紫厥湖邊的鳶尾花都枯萎了，我日后沒法兒送你花了……阿泊還會喜歡我麼……”淚從燕鳶眼角劃出。

鳶尾的花期在春天，過了五月便凋零了，玄龍喜歡鳶尾，燕鳶腦子還清明時一直用神力將花保持在綻放的狀態，如今神殘敗，神力衰弱，那法便不起作用了。

上月燕鳶趁玄龍不注意，掙扎著起床去了紫厥湖，發現那大片鳶尾枯了干枝，大打擊，回來后難過得哭了許久。

“喜歡。”玄龍指腹抹去他的淚。

“沒有花，照樣喜歡的，莫要哭。”

“真的麼……”燕鳶吃力地轉過，躺平，想要看清玄龍的表，確定男人不是在哄他開心。

玄龍彎：“嗯。”

燕鳶抬起手，勾起小拇指，笑道：“那我們拉勾，鳶尾花沒有了……阿泊不會討厭我……還同從前那樣，待我好……”

“好……拉勾。”玄龍抬手勾住燕鳶的小拇指，聽他口中喃喃念叨著。“拉勾……上吊……萬萬年、不許變……阿泊若騙我，便……便……”

燕鳶想用個什麼法子威脅玄龍，好他一直喜歡自己，可誓言若太狠毒，他舍不得讓玄龍起誓，萬一靈驗了，難過的還是自己。

想了半晌，認真道。

“若阿泊騙我，我便……再也不同你好了。”

玄龍：“嗯，我若騙你，你便不要同我好。”

兩人的小拇指勾著，大拇指在一起。

燕鳶：“那你不要騙我……”

玄龍：“好……”

話落，燕鳶的手垂了下去，無力地落在床榻邊緣。

玄龍的手僵在半空，愣了片刻才回神，指尖上燕鳶的臉龐：“阿鳶……”

他的非常冰冷，幾乎能將玄龍凍傷，這絕不是活人上應該有的溫度，而這樣的溫度已經在燕鳶上持續了幾個月了。

所以他總是喊冷、喊疼。

“阿鳶……”

燕鳶沒有回應，微渺的鼻息告訴玄龍，他還活著。

就如同被押在虎頭斬下即將砍去頭顱的囚犯，玄龍不知道那銳利的刀刃何時會落下，奪走他人的命。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毫無辦法。

那比將他生生凌遲，還要讓他難過。

傍晚，曳靈神君來東極殿看燕鳶，燕鳶仍在昏睡，玄龍以去學院接阿執下學為由，獨自出了門。

殿外大雪紛紛揚揚，玄男人撐著一把油紙傘，走過積雪鋪的路，留下一串世獨立的腳印。

天界的盡頭有一座神廟，廟里供奉著一尊不分的神像。那一面是男，一面是，男左手豎于前，拇指與食指相捻，其余手指松散，垂目微笑。清麗出塵，頭挽飛天髻，中指與拇指相捻，手心朝上，面容祥和，不論哪面皆是神圣不可侵犯。

傳說那便是天道的真。

誰都未曾見過天道真面目，誰都不知真假，只是天界眾仙神有煩心事時，便會去那求一求，向天道供奉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來換取得償所愿。

今日下了這般大的雪，路上一個神都沒有，廟宇外狂風呼嘯，卷得神樹枝叉颯颯作響。

玄龍收起油紙傘，將傘放在廟外，拍去肩頭的落雪，讓自己干干凈凈地進廟宇。

天道他生來就是天煞孤星，盡苦楚，他未曾憎恨過什麼，只道是自己前世作過什麼惡，今生才要百倍償還。

可是燕鳶為帝星，生來便是萬之主，尊貴如斯，若說他曾犯過什麼錯，便當是不該遇見自己，上自己。

如果他從未在燕鳶的生命中出現過，他們哪至于走到今時今日，燕鳶哪至于走到今時今日。

從開始便錯了……

他后悔了。

他不要燕鳶他。

不要燕鳶遇見他。

玄龍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走向神像，在參天神像前的團上跪下，雙手合十，薄輕啟。

“天道在上，吾為天煞孤星……本應孤老至死，偏生逆天而為，害人害己，吾已知錯，求天道開恩，放過吾，吾自甘散去畢生道行，永墜地獄，不回，只求天道開恩……放過吾……”

“求天道開恩……放過吾……”

“求天道開恩……放過吾。”

玄龍伏，磕頭，久久不起。

他活至今日，從不信神佛，他自己便是九重天上的神明，卻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主宰，拜神拜佛，于凡人而言興許有用，于他一切都是徒勞。

可被到絕境的時候，便要同凡人那般，最愚蠢的辦法都要試一試，倘若天道開恩，讓燕鳶活下去，他便做天道最忠誠的信徒。

他沒有什麼珍貴的東西，唯一可以用來換的，便是自己的命。

第一百五十五章 獨留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