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就該死了!”賀閏咬牙,短劍沖著裴長淮的面門連揮數下,“你為梁國,我為大羌,都是一樣的鞠躬盡瘁,難道你就是榮,我就是辱?!你知不知道我在梁國這些年的每一日是怎麼過來的!”
裴長淮一劍架住他的短劍,二人雙劍相接,一時間裴長淮與賀閏迫得極近,幾乎是面對面。
賀閏看到裴長淮一雙眼赤紅,眸中全是仇恨,賀閏不由地心中一凜。
裴長淮道:“既為家國,那就堂堂正正地在沙場上決一死戰!為什麼、為什麼要如此欺騙愚弄別人!我父親、我兄長,曾待你如親!”
“兵不厭詐!”賀閏一下將裴長淮擊退,亦是拿出你死我活的兇狠,再殺向裴長淮,“君子如正則侯,難道就從來沒有說過謊話麼?誰讓你們那麼好騙,那麼蠢,輕而易舉地就相信了我!你我各自為營罷了,有什麼好說的!”
“那從雋呢?他明明活下來了,活到大梁與北羌談和,活到不分敵我之時,他還活著見到了你!你可以不殺他,你可以救他的!你的劍法也是從雋一招一招教來的,結果你如此加害于他!”
裴長淮忽地變了殺招,劍法當中不再輕靈飄逸,每一招每一式都詭譎莫測、刁鉆狠辣。
賀閏招架不及,轉眼間,上被掃出數道傷口。他連連后退,一下捂住小腹上的劍傷,鮮幾乎瞬間從他指中溢出。
裴長淮所變化的這兩招很像謝從雋的劍法,賀閏認了出來,忽地譏諷大笑道:“說到底還不是因為謝從雋……你說得很對,我是故意害他的,我就是要他死!誰讓他一直擋在我前面!如果不是第一,誰還會在乎我?風時將你捧得獨一無二,一旦落敗,就恨不能將你踩到泥土當中。你也是,父王也是!你們都是——!我為了得人青眼,怎麼能不爭!我怎麼能不爭!”
裴長淮橫掃一劍,眼見就要削掉賀閏的頭顱,賀閏弓步伏一游,手中劍只堪堪將他束發的發帶削落。
賀閏一時間披頭散發,形狀瘋癲。
“該死的不是我,是你們!謝從雋該死,寶薩烈該死!統統該死!”
王廷中的烈火燒得熾天熾地,空氣中火星飄飛,熱的風浪翻涌,吹得賀閏頭發越發凌。
“你也該死,你最該死!”賀閏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泛了出來,“你口口聲聲說不介意我的出,要與我做朋友,朋友就是你這樣的麼?結上謝從雋,你就再也瞧不起我了,因為我的劍法不如他,份也不如他!如果不是你,我原本不會那麼恨謝從雋……”
賀閏此前從未對裴長淮說過一句重話,此刻說出來竟有一種莫名的快意,仿佛終于將遙不可及的云霞扯下來,扯到腳底下,再惡狠狠地踩上兩腳,通說不出有多痛快。
“你怪我有什麼用?答應談和的不是你麼?你要是堅持趕盡殺絕,或許薩烈就會把謝從雋出來保命!那他就不用死了!可你太善良了,你的善良害了那麼多人!哈哈哈哈!”他的臉猙獰著,扭曲著,“裴昱,別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
第107章 戢金戈(五)
賀閏與裴長淮相多年,悉他的稟,明知這一席話說出來,對裴長淮而言無異于錐心刺骨,可他還是說了。
賀閏期待看到滿臉痛苦絕的裴長淮,仿佛只要這人也變得一敗涂地,自己便能更痛快一些。
裴長淮卻只是靜靜地著他,冷然橫劍于,道:“本侯對不起從雋,卻從未對不起你。倘若將我想得不堪一些,就能讓你更坦然地拿劍指著從前的朋友,那就隨你罷。”
賀閏臉變了変,一下握長短雙劍。
裴長淮繼續道:“本侯與賀閏相識時,他一無所有,既不是第一,亦不算最好,可他卻愿意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人,是個頂天立地的年英雄。寶加朔,本侯從未因與謝從雋相就瞧不起你,是你嫉賢妒能,自己瞧不起自己。”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賀閏咬牙關,恨得眼通紅,“我是大羌蒼狼部的四王子,十一歲就繼承了劍神馭鋒的稱號,我為什麼會瞧不起我自己?!裴昱,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向父王證明我的能力,奪回本該屬于我的榮耀!”
不等再言,賀閏長短雙劍錯襲來。
裴長淮以劍抵擋,不斷變化著劍式應對,腦海當中盡是趙昀使劍時的影。
一招一式跟篆刻在裴長淮腦海當中一樣,他那般想著,亦那般使了出來。
賀閏的長短劍是經裴長淮指點,此刻本就難抵裴長淮的攻勢,裴長淮劍法中又化趙昀所創的槍法,招招式式都不按常理出牌,越發神莫測。
賀閏面對這樣變化多端的劍招,應接得愈來愈吃力。
他再一次到第一次與趙昀手時的迫,心中有種難言的絕。
仿佛他要跟人爭第一,永遠都爭不完,沒有了謝從雋,還會有趙昀,或許還有更年輕、更有天賦的人一直在超越他。
可他面對這樣的人杰,無解又無,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本該屬于他的榮譽不斷被奪走。
賀閏瀕臨崩潰,劍法也越來越。
裴長淮腦海中的影越發清晰,當日在長街之上,趙昀刺出那招“云閑龍潛”時的景歷歷在目。
裴長淮隨心而,一劍遞出。
這一劍里有他多年的仇與恨,裴長淮仿佛聽見英靈化狂風在他耳畔呼嘯,為他這一劍的落勢注雄渾而磅礴力量。
冷一下破開賀閏長短劍繁復劍招,直取他的心口!
沒有豪猶豫,長劍從口,直穿賀閏的后背。
回劍時,裴長淮出一潑鮮,霎息之間,濺滿雪鹿王廷的雕欄。
賀閏頓時面若金紙,手捂著一汨汨流著的口往后退去,也許是太過慌,他一個踉蹌就倒跌在地上,摔得極其狼狽。
賀閏低下頭,震驚地看著自己滿手的熱。裴長淮也冷眼看著他,不一會兒,賀閏對著自己沾滿鮮的手放聲大笑起來,笑得涕泗橫流,笑到頭腦發昏。
“我還是輸了……不,不,我從來都沒有贏過……”
絕很快淹沒了他的神智,賀閏一頭栽了下去。
賀閏眼前模模糊糊的,朦朧一片,也不知怎的,四周一切都浮了白,白得像雪一樣,也像京都飄飛的柳絮,那柳絮里飄著他很遙遠、很遙遠的記憶。
那年他初正則侯府,被一陣清朗的讀書聲吸引,一步一步挪到一方翠窗下。
窗里站著個年郎,樣貌清俊干凈,抬首時正巧瞧見了他,像是瞧見什麼寶似的,立刻抱起書卷伏到窗邊來,一雙漆黑雪亮的眼珠直盯著他臉上的疤痕打量。
對于賀閏而言,臉上這道疤痕曾是他的恥辱,被流放到梁國以后,他也因為這個丑陋的疤痕了不欺負和委屈。
被人這樣盯著看,賀閏滿不自在,于是很快別開了視線。
那年郎便笑道:“看來,你就是賀閏?我二哥哥常稱贊你有膽有識,是個年英雄,我一直都想見見你,不想今日竟到了。”
賀閏那時漢話還學得不夠通,年咬字還文縐縐的,他只能聽個大概意思,因此一時間也沒回答上來。
那年郎見他不說話,一臉疑地歪了歪腦袋,后又恍然大悟道:“哦,小英雄還不認識我。”他放下書卷,隔著窗向他拘了一個禮,頗為古板道:“我裴昱,我二哥哥就是將軍裴行。”
當時賀閏因語言不通,很與人流,一個人像浮萍斷梗,更難以得到他人的認可與贊許。
即便二公子裴行因他救人一事常常稱贊他,但那些多是先輩對后輩的欣賞,還沒有誰像裴長淮這般用如此敬仰的眼神注視過他。
因為裴昱,他終于被認可,被敬重。
他曾經為了這樣一雙眼睛,想過要一心一意地當個梁國人,一心一意地做他的賀閏。
賀閏越來越冷,記憶中的裴長淮也漸漸模糊,繼而他的神識又回到現實當中,他趴伏在地上,極力地仰起頭來,想去看看裴長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