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昀笑得越發風流，道：“小侯爺將我家祖傳的槍法耍得太好，連我都比不上。”

“……”

祖傳個屁，裴長淮不再信他的鬼話。

那廂周鑄去點兵準備回關，趙昀趁機湊到裴長淮邊，低聲道：“你跟周鑄說，槍法師承北營大都統，可我怎麼不記得何時收了你這麼個乖徒弟？”

裴長淮聽他自己乖徒弟，不由地失笑道：“學你兩招槍法，給你占這麼些便宜。不過你用槍確實比本侯要好上許多，既是好的，便可為吾師。”

趙昀得意揚揚地一笑：“兩招槍法又算什麼，我還有千百般好，小侯爺不知道，只怕日后還有千百個‘師父’等著你呢。”

裴長淮邊也了一笑意，“哪有你這樣夸耀自己的？”

“沒有人像我豈不更好？”說著，又說到了趙昀的不痛快，他輕哼兩聲，“某人表面上說要與我恩斷義絕，背地里又將我的槍法記得清清楚楚。你還說自己從不會騙人，我看天底下沒有比你裴長淮更會騙人的了。”

裴長淮給他說得愧難當，眉宇間出些無奈的笑意，道：“本侯沒有騙你。”

“哦？”

“我騙我自己。”

趙昀有些聽不懂了，裴長淮卻不忌諱有人在場，輕輕握住趙昀的手，與他肩并著肩，輕聲道：“本侯騙過自己，沒那麼喜歡你。”

說這句話時，裴長淮沒有看趙昀，而是眺著遠方的無垠碧川。

趙昀卻一直怔怔地著他，想來他所說的喜歡，應該是在京都時的事了。

裴長淮慣來含蓄斂，趙昀偏偏想聽他說一句“喜歡”，醉后哄他那句做不得真，眼下他當真說了，趙昀才知這廝好手段，沒由來表白這麼一句，比平地起驚雷還要厲害。

趙昀偏頭一笑，牽著裴長淮的手也了。

裴長淮疑地看向他，“你笑我了，是不是？”

趙昀道：“我笑我自己，縱有千百般好，還不及侯爺你的萬分之一。”

裴長淮后知后覺聽出趙昀在稱贊他好，又覺膩歪又覺，抿了抿邊的笑，沒再言語。

衛風臨跟查蘭朵告別以后，就回到了趙昀邊。

明眼人都瞧得出，北羌的三公主舍不得衛風臨，趙昀揶揄道：“真不想去做駙馬爺？這可沒有后悔的余地。”

衛風臨沉默地搖搖頭，退居到他后，不曾再看查蘭朵一眼。

查蘭朵眼眶有些紅，忍了忍淚水，遙遙朝裴長淮行了一個禮。

裴長淮不疾不徐地走上前，與查蘭朵道別。

查蘭朵著寶馬的鬃，這才想起一事，道：“君讓我轉告小侯爺，你托他們去尋的狼牙金符，他們去集市里問過了，可侯爺說的商人沒有出現。君說，找回來很難，若那是貴重之，愿意花心思再為侯爺制作一枚。”

那狼牙金符是皇上賜之，也是謝知鈞的心意。當日裴長淮背著趙昀逃命，出于無奈才將那當了，他心中早料定再尋回不是易事，所以也沒有太過失落。

“不必了。”裴長淮婉拒了阿鐵娜的好意，沉片刻，又問查蘭朵，“還有一事，想請三公主如實相告。”

查蘭朵點頭道：“正則侯但說無妨。”

裴長淮道：“寶薩烈生前曾對本侯說過，從雋死在蒼狼的軍營里，本侯想問三公主，可知從雋尸骨所在？”

“我不知，大巫醫可能知道，但他兩年前去世了。”說罷，查蘭朵又看向遠的趙昀，沖裴長淮笑了笑，“尸骨，有那麼重要嗎？”

裴長淮道：“梁國一向講究落葉歸，不論生死，總會希能回到故鄉來，我不愿從雋生生世世都做他鄉異客。還三公主將本侯的請求轉告大君，請他幫忙找尋。”

查蘭朵只得答應他：“好，我一定會的。”

裴長淮道：“多謝。”

送走北羌使節團，一行人馬回到雪海關的軍營中。

萬泰留守在軍營，剛剛收到一折金火漆封的公文，待得裴長淮一回來，萬泰就立刻將公文給了他。

公文是兵部下放的，上頭說，近來邊境有州長呈報京都朝廷，春汛后刮起一陣瘟風，皇上的意思是令裴長淮多留兩個月，妥善理好雪海關一戰的善后事宜，加強邊境的管制。

公文中還夾帶著一張信，裴長淮看過后，將信丟進一旁的火盆當中。

趙昀看他面逐漸嚴肅，問道：“出什麼事了？”

裴長淮道：“鄭觀寫信來說，皇上最近病了，希你盡早趕回京城。”

趙昀眉頭一皺：“病了？”

……

崇昭帝正值壯年，早年隨著先帝征戰四方，魄強健，自登基以后就不曾生過病，這回不過是在春庭中多看了一陣樹梢上的梨花，當天夜里就發起熱來，多日不曾上早朝。

太醫下了兩副猛藥，風寒是褪了，只是崇昭帝的還虛。

這日天晴得好，曬得暖洋洋的，崇昭帝去到花園里走一走，沒讓旁人跟著，只點了鄭觀隨行。

崇昭帝手里握著一枝剛折下的白梨花，緩緩地在花園里散步。過小雪橋時，他略在橋上停了一停。

半晌，他握著冰涼的闌干，忽地說道：“朕記得，敏郎在這里摔倒過。”

鄭觀低了低頭，不敢多言：“是。”

崇昭皇帝登基后，膝下皇子們也差不多大，年長的才七歲，年些的也已經三歲了，各個都賽瓷娃娃似的。

一到中秋，崇昭皇帝就會帶著他們花園去踏雪。

園中這小雪橋，橋面上積了冰。

五皇子才三歲大，顛顛地跑過去，卻不慎了一跤，狠狠地跌在地上。

一旁的宮人忙去扶，可五皇子一邊哭一邊蹬著不肯起來，口中嚷嚷著要父皇、要父皇。

崇昭皇帝見他也沒摔著，小小年紀學會了就撒，無奈地笑著，走過去將五皇子從地上抱起來，又往他里塞了一口糕點，佯嗔他不要哭鬧。

那時謝從雋在宮中長大，養在太后膝下，太后雖然慈，可也不比親生父母。謝從雋見皇上抱著五皇子百般疼，心底大約是羨慕，也想讓皇上抱，便故意往冰上跑，“不小心”地摔了一跤。

但崇昭皇帝抱著五皇子，一臉疑地看著謝從雋。

謝從雋那時只比小皇子大上一歲，見崇昭帝沒有抱他，也不明白為什麼，還以為自己學得不太像，就跟著五皇子喊“父皇”。

鄭觀在旁邊聽見，立刻變了臉，忙將謝從雋從地上撈起來，一邊幫他撣掉污漬，一邊低斥他：“小祖宗，這哪里是你能喊的？”

崇昭帝遠遠看著謝從雋的眼睛，他眼睛黑得干凈，有著一個孩子最純粹的“期待”和“仰慕”。

可這樣的期和仰慕讓崇昭帝有些莫名地怕了，于是他始終沒有過去抱一抱他。

等謝從雋年紀再長一些，崇昭帝就再也沒從這個孩子眼中看到過那樣的眼神。

第115章 攜玉龍（二）

崇昭皇帝病時，正逢北方雪海關大捷，北羌；南方鬧過兩場水害，接著又流出疫病，民不聊生。

崇昭皇帝神不濟，朝堂上諸事便由太師徐守拙理，鄭觀秉筆，待徐守拙有了決策過后，再一一回稟給皇上。

這日一直忙到暮沉沉，徐守拙才出宮回到太師府。

太師府下人說，肅王府大公子謝知章自午后就來拜訪，在客廳等到現在，執意要見上徐守拙一面。

徐守拙也未怠慢他，徑直來到會客花廳。

謝知章終于見到徐守拙，即刻抱著折扇起見禮：“老太師安。”

他聲音溫和，態度謙恭。

徐守拙點了點頭，請他坐下，道：“你有耐心，等那麼久所為何事？”

謝知章垂首道：“若非關乎要，我也不敢貿然前來，實在是有一事不得不盡早稟明太師。”

下人給徐守拙上了茶，徐守拙端起茶盞，慢悠悠用瓷蓋撥開浮茶，細細品了一口，才道：“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