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道士事到臨頭,不求三清老祖,反而去求佛拜菩薩,實在是有些不像話。
果然,佛祖菩薩好像是不樂意搭理別教門下的徒子徒孫,那帷帽不知哪裡冒出的最後一點氣力,搖搖晃晃衝向道人,撲通一聲重重摔倒,但是最後一隻手死死攥住了道人的腳踝。
年輕道人雙手捧住腦袋,一臉崩潰的悽慘模樣,好像是在仰頭問天:“這麼大一個因果砸過來,不等於讓貧道在額頭刻上‘一心求死’四個字嗎?貧道這些年雲遊四方,風餐宿,跋山涉水,經常走在街上被狗咬……很辛苦的好不好!幹你孃的大隋高氏,還有姓吳的老狗,你們給貧道等著,這筆賬沒有五百年,本算不清楚……貧道的道行修爲這麼淺,真的挑不起什麼重擔子啊……”
已經語無倫次的年輕道人低下頭,只差沒有淚流滿面了,“小姑娘,你發發慈悲心,放過貧道好不好,回頭貧道就幫你找一山清水秀的地方,風水極好,肯定能夠福澤子嗣……哦不對,姑娘還是黃花大閨,那就……”
已經徹底暈死過去。
年輕道人眼見四下無人,蹲下就要悄悄掰開的五指。
嗖一下。
飛劍凌空懸停,劍尖距離年輕道人的眉心,不過三寸。
年輕道人不聲地鬆開手,滿臉憐憫,大義凜然道:“人非草木,豈能沒有惻之心?貧道這一生風霽月,豈是那種見死不救之人?!”
年輕道人盤膝而坐,整張英俊的臉龐都快要皺一團,“接下來送往何,也是麻煩啊。”
一直距離道人眉心三寸的那把飛劍,迅猛前移一寸。
道人耐心解釋道:“想要讓你主人活下來,貧道還需要一個幫手,對了,你去老槐樹那邊一枚槐葉過來,貧道先替吊住這一口元氣,你家主人有些特殊,貧道不想爲了救人而胡救人,到時候不小心耽誤了的修行前程,這一樁新因果……又他孃的讓貧道想死了一了百了啊……”
飛劍好似在猶豫,劍尖微微抖。
道人沒好氣道:“早去一分,你家主人,就能從鬼門關早走回來一步。去晚了,大家一起完蛋!”
飛劍眨眼間便消失不見。
道人低聲氣憤道:“郎有妾有意,才良人眷,你齊靜春齊大先生倒好,點鴛鴦譜,拉屎也不屁!”
年輕道人一手托腮幫,一手掐指算卦,“容貧道來算算,將你送到小鎮哪戶人家,你既能活下來,對方也不至於家破人亡。先從盧家……盧家不行,跟趙家差不多,已經機緣在,那就宋家?”
這邊小巷裡的道人話音未落。
福祿街上的宋家門庭,張在大小門扉上的所有門神,瞬間失去神采,黯淡無,還有凡人眼不可見的縷縷青煙升起。
庭院深深,有一位赤腳老人滄桑老人推門而出,站在院子裡跳腳怒罵道:“是哪個王八蛋在謀害我宋氏基業?!站出來一戰!”
年輕道人咳嗽一聲,自言自語:“福祿街的劉家,瞧著香火鼎盛,像是能扛事的主兒,試試看?”
劉家那塊傳承千年的家族堂匾額,砰然碎裂,出現一條條目驚心的裂。
有老嫗嗓音渾厚,以龍頭柺杖重重敲擊地面,“何方神聖,能否出來一見?!”
年輕道人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那就桃葉巷的魏家?一看你們家就是積善積德的,肯定承得起這份因果。”
很快就有人老人以傳音,向學塾那邊怒吼道:“齊靜春!你不管管?!你要是管不了,或是不敢管,就趕滾蛋,把位置讓給阮邛!讓他來收拾這個鬼鬼祟祟的傢伙!還是說這一切,就是你齊靜春本人在發泄私怨?”
有個男人在小鎮廊橋以南的小溪畔,正在領著人挖井,站直後,他向北方脣微。
彷彿一聲聲春雷,在福祿街和桃葉巷上空滾滾響,“夠了!不許對齊先生不敬,而且我阮某人也絕不會在春分之前,涉足小鎮事務!”
一時間,天地寂寥,萬籟寂靜。
而那個小巷推車旁邊坐著的罪魁禍首,正在抓起黑的一隻手,然後將那片飛劍帶來的翠綠槐葉,丟在鮮模糊的手心上。
槐葉及手心傷口後,如冰雪消融,轉瞬消散。
年輕道人慨道:“每每見到此此景,都要爲這份天地造化之功,到……”
醞釀了半天,道人也沒能想出自己滿意的言語。
年輕道人最後低頭,看著微微有些氣流溢的,有些犯難,“既然你牽扯到的氣數,比貧道想象還要大,那就只能逆其道而行之了。小鎮之上,六百戶人家,盤錯,世世代代浸染此方境的氣息,你要說讓貧道找個有氣數縈繞的傢伙,輕而易舉,可是找個窮蛋,比登天還難啊。這就像是在朝會大殿上,找個當大的,容易,找個乞丐,你讓貧道怎麼找?”
年輕道人咦了一聲。
還真找到這麼一個可憐蟲。
他沒有毫驚喜,反而悚然,閉上眼睛,捫心自問。
年輕道人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先看你會如何選擇,貧道決不強求,你若是不願,貧道便自己擔起這份因果好了。”
最後他學僧人雙手合十,“佛祖保佑,菩薩顯靈,一定要讓貧道渡過此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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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瓶巷中。
年輕道人彎腰推著一輛雙車,來到一院門外停下,敲門後,問道:“陳平安在嗎?”
推車上,角落隙裡,放著一把雪白鞘的長劍,鞘飛劍,病懨懨的,像是在嫌棄年輕道人找了這麼個破落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