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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

盧子牧。

仍然是盧子牧。

是還年輕的，和年輕的龍梓儀，依舊是們兩個人，就像如今恩的模樣，懸在當空的心就這麼往下飄，帶著一種非常直接的悵然若失，班衛的聲音又開始在耳旁清晰，隨口應一聲。

倆認識的時間點，比以為的早。

是了，也只有盧子牧能不在乎單卻有孩子的龍梓儀，與維持一段純粹的關系，有時候男人就是毫無意外地令人失，換掉相冊，出另一封黃信封里的新相冊，這麼多好照片要不是今天翻到，龍梓儀是打算一輩子箱底不給看，新一本相冊的時間點更靠前一點，打開封面的第一張就看到懷孕中期的龍梓儀，了沙發上一個靠墊抵在腰后，準備一心一意地看，但是剛靜下心來又覺得不對，這張里仍然有盧子牧。

坐在龍梓儀的邊，穿著和龍梓儀的孕婦相搭的T恤，搞怪表指著龍梓儀的肚子，龍梓儀扶著腰笑，照片背面寫著一行字。

六個月，我們的Angel。

……

再往后翻，早期的都有，龍梓儀孕期反應嚴重，還沒顯懷，卻孕吐到哭時，盧子牧仍然在旁邊，舉著相機，著龍梓儀的背。

——孕育生命辛苦又偉大，我們的Angel，長大要聽媽媽的話。

肚子微顯時在旁，低替龍梓儀穿子。

——肚子大得驚人，彎不下腰了，真擔心你是個小胖子。

肚子圓滾時在旁，幫龍梓儀準備產包。

——比要生的人還張。

甚至生產時都在旁，拍了一張產后與的小拳頭相擊的手部合照。

——6.21，天使降于人間，以七為名。

一開始想的是龍梓儀牛，孕期還能泡到盧子牧這樣有趣又專的人，但是越看越覺得這關系開始得過于早了些，過于親了些，樓棟外的風呼呼地刮著，再換一本相冊，打開后第一張就在心上敲了一記，把心存疑的那件事又敲出了膛。

怎麼龍梓儀沒懷孕前，也已經有和盧子牧的合照了。

那。

盧子牧是怎麼忍龍梓儀一夜，還能做到事無巨細記錄整個孕期？

然后，就在這麼想的時候，往后又翻到一張照片，明，年輕的龍梓儀和盧子牧站在一幢式風格的建筑前，盧子牧搭著龍梓儀的肩，龍梓儀抱著手臂回頭看著建筑的大門，兩人面部表像期待著什麼，開心的，照片背面，一行有些模糊的鋼筆字跡：97年2月，加州。

班衛高中是在加州念的。

“我發你張照片。”

突然打斷，那邊叨叨不停的班衛頓了一下，等反應過來已經收到照片了，他回：“什麼？這什麼？誰？誒這不你媽嗎？你媽年輕……”

“你知不知道照片里這是什麼地方？”

“這地兒？”

“嗯，你認認，說是加州的。”

“我一下認不出，這事兒你著急嗎，不著急我發我媽看，老加州了，五分鐘？”

“行，幫我問候你媽一聲。”

“行嘞。”

邊說著繼續翻，但是后頭的照片開始變得奇奇怪怪，都被刻意剪過，原本像是合照的一些照片都變了盧子牧的單人照，更有幾張是被撕開后重新粘上的，是盧子牧和龍梓儀年時的合影。

兩人高中時期就認識了。

著相紙的手指腹有點冷，呼吸著，睫徐徐地上下，直到班衛的電話重新打來，接起的同時，玄關口也有開門聲，抬眼。

“California

Cryobank，”班衛效率很高，接通就答，“加州的子庫，特有名一地兒，我媽有一對同夫婦朋友想要孩子就在那兒做的試管，龍姨倒是很洋氣啊這麼早就……”

后面怕是也察覺到了什麼，班衛的話越說越慢，到最后干脆不出聲兒了，回一句后知后覺的“呃”，而龍七也看到房門口的盧子牧了，穿著拖，端著壺茶尋常書房，是沒想到里頭有人，結結實實地被坐在柜旁的龍七嚇一跳，門框還沒扶穩，又看到手里的照片，看到臉上的表，原本想如平常般打個沒有代的招呼，卻卡在口似的，拖沓地停下步子，只有茶杯里的水面晃著。

“好的，我知道了，”慢慢回班衛的話，“原來是子庫。”

……

……

所以盧子牧也懂了。

掛掉電話。

低著頭，著照片，沒說話，盧子牧也不說話，中央空調嘀一聲延時開，暖流進空氣，輕飄飄地聚集在天花板，天花板往下仍舊是還沒有暖的，刺進骨子的冷，就在這冷里頭和盧子牧僵持，僵持十秒后，開口：“所以就像你跟我媽的事一樣，我不發現，就永遠不說是嗎？”

“……”

“為什麼要拿一夜來騙個小孩呢？”

……

都快坐僵了，盧子牧才說：“你媽不讓說。”

“這有什麼不好說的，比起一夜，這有什麼不好說的？”后一句重復的反問比前一句的音調稍高，看盧子牧，“覺得好玩？就想給自己設立一個瀟灑浪不負責任的母親形象？從我連一夜三個字都不會寫的時候就編故事騙我，兒園第一堂課畫我的一家，別的小孩一家三口整整齊齊，我照著外國電影畫的外國爸爸，非得用紅筆劃爛說他不要我，覺得特別好玩是不是？”

“梓儀那時候心不好。”

“我心就有好過嗎？”

……

這一句反問讓盧子牧稍稍沉默，龍七直直盯著，眼睛輕微紅。

咔——

玄關口再有開門聲。

盧子牧就算不回頭也知道誰回來了，龍梓儀先放的包，換拖鞋，再慢悠悠過來，撂一句“杵那兒干嘛呢”，抱著手臂的影到了房間口，隨著盧子牧的視線一看，看到龍七的剎那，臉上的懶散一收，迅速進來，那手風馳電擎地舉起就準備削過來，掌心落到額頭之時，看清瞪過來的紅眼睛，也看清手里的照片。

在兩步之前停下。

“你翻我箱子龍七？”

問出口的第一句話。

冷笑，龍梓儀才剛停住的步子又猛地往前，唰一記走手里的照片：“讓你瞎翻了！”

“我就翻怎麼了！”大回駁。

龍梓儀接著就往額頭拍一掌：“跟著人家的媽混了兩天不認人了是吧！智商不漲脾氣還漲了，有點教養沒有？”

“從小有人教我了嗎！”

“梓儀是不想讓你恨我。”

朝出聲的盧子牧看過去，龍梓儀迅速回：“你還杵那兒干嘛，把這大明星請走，小屋子裝不下了，請吃別家米喝別家水認別家人做媽去！”

“梓儀是不想讓你恨我。”

“盧子牧！”

“當初是我不要你的。”盧子牧說。

仍坐在地上，龍梓儀的心口起伏著，屋子里終于暫得幾秒的安靜，盧子牧說：“有了你后的生活變化太大了，你每天都在長大，你的眼睛每天都在問問題，我應付不過來，要怎麼教你，要植什麼樣的人生觀給你，你哭的時候怎麼哄，你問自己為什麼沒有爸爸的時候怎麼回答，你上兒園第一堂課的時候要怎麼畫自己的一家，我那時太年輕，想法太多，太害怕了，我那時還想多寫幾個好劇本，天天帶你讓我沒有力放在創作上，是我深思慮后決定跟梓儀要個孩子，也是我思考半年后向梓儀提出分手，那時你兩歲。”

……

“以前每個月給我匯錢……”

“對，是愧疚。”

頓了好一會兒，一記鼻子，瞪龍梓儀：“然后呢，你也養不起我了，就把我丟舅媽那兒了是不是。”

“不，我養得起你。”

龍梓儀沒看。

“梓儀。”

“閉。”

龍梓儀直直地看著盧子牧，好像因前一刻過于耿直的坦白而生氣，也因為這，干脆自個兒也破罐子破摔：“17歲一夜生你，只是為了讓你以為我是經濟困難才將你放你表哥那兒，其實我生你那年23，經濟富足，我和盧子牧是在能夠為你保證良教育與優越環境的況下要你的，但我還想再往上，帶著你，我在公司的職位到個小項目經理就結束了，我要更好的生活，我要沒有負擔地去爭，我要跟優秀的人談新的去沖淡上一段怯懦的帶給我的傷害，”直到這最后一句話，龍梓儀才轉過頭，看著龍七的眼睛，“所以我不能要你，我給你錢，但沒法陪你。”

“你不能陪我，卻不能錯過接送雙胞胎的每一次上下學。”

“在你這我當不了好母親了。”

龍七緩慢地點頭。

“所以，你們熱時要了我，像過家家一樣地策劃我的人生，煩惱時說丟就丟，讓我在沒爸養沒媽教的環境里滾打，還打算一輩子都瞞著我，讓我錯以為總有一天能知道親生父親是誰，我以為我至是在一夜的真中孕育的，但他媽的到頭來我連這都沒有。”

龍梓儀和盧子牧都不說話，沉重地呼吸著，通紅著眼說完，覺得夠了，沒什麼意思了，點頭，起，發抖的手指尖捋起額前的頭發，拭掉接著下來的兩顆淚，一記鼻子。

……

“我寧愿我是一夜。”

撞過龍梓儀的肩，折過盧子牧，拿了客廳沙發上的圍巾，開門離開。

初冬，下雪了。

竟然下雪了。

連續兩天的超低溫，終于發在這一小粒冰結中，卷在風里，落在發上，穿得不多，一件單的，吹得進風的，圍巾攥在手里，紅著眼走在飄雪的小區道路上，后的應門咔一聲關上，再沒有打開的聲音，沒有人跟過來。

傍晚六點，深藍夜幕，車水馬龍，華燈初上。

車鳴聲，細碎飄雪聲，行人肩時的羽絨服聲，那些認出的人不時回頭的低語聲，然后是出租車的電臺聲，胎雪聲，最后是遙遠的歡聲笑語，以及近在耳旁的寒風聲。

徹底清凈下來的時候，是夜里八點，朗竹公館。

坐在路燈下的木椅上。

橘的披在肩上，隔著兩戶就是正在家宴中的68號別墅，遠有樂聲，低著頭垂著發，亮著屏幕的手機握在手心，靳譯肯的號碼在通訊錄里躺著，遲遲不撥。

已經這麼坐了半小時。

衫單薄，手指僵，鼻尖凍紅，發上覆了薄薄一層雪，想見他，但不能見他，知道打了電話他一定會來，但是不能打這個電話，心里難過，眼睛潤，著一撥一撥的寒風，皮冷得麻木。

這個冬天來得太早，太兇。

……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沒了落雪聲。

也稀了一點，路面積起的雪被踩出兩行腳印，橘黃的燈下多出一個撐著傘的人影，緩緩抬頭，脖子因長久的靜態而有些僵，對上董西的眼睛，穿著霧藍，圍著白厚圍巾，長長的黑發散在圍巾間，撐著一把明傘，雪落在傘面上，淅淅響。

夜濃重。

一時之間有千愁萬緒，但最后也只是紅著眼看著，董西也不說話，握著涼涼的傘柄，不問為什麼來，不問怎麼了，手里提著一袋子貓糧，應是剛去過公館附近的寵店，回程路上的悄然偶遇，便一語不發地來到的面前。

的子細微地抖。

而董西留的時間不長。

俯將傘柄遞到手心，子往傘外退去。

便走了。

走的時候，裝著貓糧的紙袋子輕微地響，合著踩雪的嘎吱聲，漸行漸遠，龍七始終沒說話，凍僵的手不太能握住傘，任它飄飄然地倚到肩上。

手心在膝蓋上輕輕地挲。

再聽到一些離近的踩雪聲時，是五分鐘之后，側頭，隔著明的傘面，雪粒間隙，看見靳譯肯。

穿著單件的灰白，從他家的別墅過道拐出來，走得很快，走在董西前面，董西在后頭跟著，因靳譯肯過快的速度小跑幾步，長發和圍巾在風雪中散開，然后在龍七前頭五米的距離減速，與一直很快的靳譯肯不一樣，著氣，停在路燈另一側的亮邊緣。

而靳譯肯直接到傘下，蹲，握龍七的手，特別暖的手心，一下子把整個兒凍紅的手都包住，把的整顆心也在那一秒轟然捂住了，干涸的眼眶瞬間發酸，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對上他眼睛的那一秒，面對龍梓儀時的怨怒，倔強，委屈，才一腦徹底崩塌，哭出來。

不講話，就是哭。

不控地掉眼淚，靳譯肯也不說話，他同董西一樣不過問不多語，拉著的手扶起。

“你爸媽在……”

“別管這。”

問出前半句話，就被打斷。

腳僵得沒知覺，走時趔趄了一下，被他抱得牢，沒跌，董西看著他們，低頭將手進袋。

三人肩時，董西拉住靳譯肯的袖子，把口袋里的暖手袋拿出來，他接，塞到龍七手心，說了聲謝，說得很快，董西看著他們走。

始終沒再跟上一步。

他從后門帶進別墅。

一進屋子就是地暖和滿屋運行的中央空調，暖意包裹全，客人聚集在前廳，歡聲笑語隔著一堵墻和門欄此起彼伏地響著，許是聽到關門聲，有叔伯喊他的名字，他沒回，徑直牽著上樓梯。

沒有誰發現進來了。

唯一一個人，是在二樓樓梯口上的。

剛做完作業的靳暠，甩著副耳機正要下樓，就這麼跟兩人迎面上，一愣，靳譯肯的步伐沒停，食指抵邊，給了他弟一記安靜又直白的噤聲暗示，靳暠半句聲沒不敢出，他拉著繼續上三樓。

在閣樓的浴缸放滿熱水。

讓泡了個徹底的熱水澡，大腦那個時候才稍微回了點反應，水汽氤氳下，斷斷續續地講龍梓儀的事。

然后講了點盧子牧的事。

最后，開始講檢的事，漉漉的頭發黏在頸邊，在浴缸曲著膝，哽著音，真真正正地將心里話說出來，說害怕，特別害怕。

“被人在意這麼難，隨便一點事就能讓一個人搖信念，本來就沒多人我，為什麼不能讓我安安靜靜地幸福，為什麼要給我那樣的考驗，讓我親眼看邊剩下的人還有幾個，為什麼要讓我過得這麼苦，我前二十年已經活得夠孤獨了，為什麼一個個的都不能好好地陪著我。”

邊說，邊掉眼淚，眼睛哭紅，語無倫次。

靳譯肯一直聽著。

坐在外頭的沙發上，手肘抵著膝蓋，間隙時不時地，閣樓的壁爐燒上了火，柴聲噼嚦響，他多數時候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