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間的線偏冷,從高落在裴西洲眉眼，臉部廓清晰俊,額頭快要相抵，清淺鼻息落在臉頰，而他垂眼看，瞳孔深邃又明亮，非常清澈無辜。

就好像，說出那麼有歧義的話的人，不是他一樣……

南風思維甚至不用發散,單就“哥哥又不是沒給你過”這句話的字面意思一想,神經末梢都被灼燒，大腦自短路，變無法運轉的破銅爛鐵。

裴西洲直起,小姑娘大概是被欺負得狠了,耷拉著圓乎乎的小腦袋不肯看他，從他角度，只能看到卷翹的睫可憐兮兮著,鼻尖小巧翹，齒尖咬著。

他不忍心再逗，頭發、對待小孩子一般，“哥哥自己來。”

南風在醫院待了一個晚上，要回家洗澡換服，等蹬著小自行車回到家,臉頰依舊紅撲撲，分不清是熱的，還是因為裴西洲……

洗完澡換完服，“大”字型撲向自己的小床,臉頰埋進枕頭，床邊的海綿寶寶抱枕看智障一般看著，目慈。

下個瞬間，南風又“biu”地一下坐起，盤著，裹著小毯子，只出個憨憨的、茸茸的腦袋，看起來像個三角粽子。

三角粽子抱著手機，細白手指打字飛快。

【南風：檸檸在嗎？！！】

【江檸：在！】

【南風：我覺得他好像喜歡我！】

【江檸：愿聞其詳！】

【南風：就我不是看沈燃腹嘛，他就冷著臉，說，你要是想看，以后哥哥給你看……】

【南風：然后今早他在刮胡子……我怕他刮傷……他就說要不你試試，讓我幫他……】

【南風：你能想象嗎？那個距離特別特別近！！！】

【南風：還說，哥哥又不是沒給你過……】

南風單是把那個場景重復一遍，都臉紅到炸心跳直一百八，像剛跑了個全程沖刺的八百米一般。而對面沉默半晌，消息“嗖”地一下回過來，在小腦袋瓜里炸煙花：

【江檸：喜歡！絕對是喜歡！給老子沖！！！】

南風在家簡單收拾，就又出了門。

到的時候，小趙護士正在給裴西洲換藥。

裴西洲低著頭，黑發落在眉宇，上半完全暴在空氣中，以及左邊手臂的槍傷。

那里曾經有一顆直徑7.62mm的子彈直接切斷手臂脈，而那個時候的他在西南邊境熱帶雨林追捕逃犯，生死攸關時刻，是被直升機送到醫院。

裴西洲側臉白皙冷淡，并沒有什麼緒，只是冷汗了額前黑發，薄抿一線。

“很疼嗎？”南風手指攥著便當盒，關節泛白。

裴西洲抬眼看，眸干凈溫。

他喜歡的人呆呆站在那，腦袋上的小頭盔都忘了摘，眼睛一眨不眨看著他傷口，像剛從漫里走出來的小朋友。

他輕聲道：“有一點。”

那樣深的傷口，怎麼可能只有一點……

南風把飯盒放到一邊，噠噠噠鉆到裴西洲眼皮底下，清甜的水果香氣鉆鼻腔。

漉漉的眼睛認認真真看著他，像和兒園小朋友說話一樣、聲音放得極輕咬字極慢：“你當時都不害怕嗎？不知道躲一下嗎？得多疼呀……”

“以前不怕，后來就怕了。”

裴西洲目一寸一寸，從眉眼到嫣紅角。

片刻后，他溫笑道：“怕再也見不到你。”

南風深吸口氣，緩緩牽起角。

鼻尖卻忍不住發酸，眼圈一點一點紅了。

日歷嘩啦啦翻到八月，裴西洲恢復得差不多，雖然不能立刻回到刑偵一線，但是出院指日可待，護士臺的小姑娘們一邊為他開心，一邊又為以后見不到他憾。

南風蹦蹦跶跶來送飯，經過護士臺的時候，剛好遇到漂亮小姐姐們閑著說八卦，耳朵極其敏捕捉到某個大帥哥名字，急剎車停住腳步。

“我覺得江警旁邊的小姑娘就是他妹妹，那麼小，一看就高中沒畢業。”

“對對對，我也這麼覺得，幾次遇到，小姑娘都一口一個哥哥。”

小趙護士非常非常不服氣，嗑的CP就是墜棒的，“哥哥那就是妹妹了？說不定人家就是趣呢！哥哥，多蘇！”

“得了吧，怎麼可能是男朋友？朝夕相整整一個月！半點越界行為都沒有！你見過他倆牽手、擁抱、接吻這其中一樣嗎？”

“就是就是，我不管，我一定要在江警出院前把人追到手……”

牽手、擁抱、接吻……

話題中心的南風小同學默默蹭了蹭鼻尖，當把這幾樣行為代自己和裴西洲之后，臉“唰”地一下紅了。

在這之前，的想法一直還停留在表白層面，對于表白之后在一起要做些什麼，完全就沒敢想。

而就在這時，那個口口聲聲含喊著要追裴西洲的護士小姐姐，突然發現的存在，扯起角對著笑：“小可，告訴姐姐，江警有朋友嗎？”

南風抿抿，默默攥起小拳頭。

南風從家到醫院，蹬小自行車只需要十分鐘，而今天，都已經十五分鐘還沒出現，裴西洲不放心，剛走出病房，就看到頭戴紅小頭盔的小朋友，呆愣愣杵在護士臺旁邊，被一群護士圍著。

南風只覺一群人的目，齊刷刷落到上，充滿期待地等著說出“沒有”二字，仿佛下一秒就要撲到裴西洲病房……

南風深吸了口氣，而后緩緩道：“有的。”

說完，空氣陷凝滯，轉要跑，卻被揪住背帶的帶子，走都走不了。

說謊讓小臉通紅，南風可憐抬頭，“干嘛呀，請問還有事嗎？”

小護士還不死心，瞇眼打量面前明顯心虛的小朋友：“他如果有朋友，為什麼住院這麼長時間都不來看他？”

“因為，”南風攥拳關節泛白，鼓足勇氣和面前人對視，梗著脖子紅著臉，卻依舊張得語無倫次，“朋友，我就是，不是妹妹，今年大二，專業……”

說完，對面小護士臉紅紅白□□彩紛呈，小趙護士角都要咧到耳朵。

Yes！我嗑的CP是真的！是真的！

南風從小到大就沒撒過謊，第一次撒謊就撒了個這麼刺激的，整個人呼哧呼哧冒著熱氣，轉往病房走，小短唰唰唰，幾乎走出高一米八七的氣勢。

裴西洲其實是沒有朋友的。

距離生日還有三個多月，那個時候的明信片會寄給他。如果足夠幸運，那三個月之后，他的朋友會南風。

如果沒有那麼幸運呢？

江檸說他喜歡，也覺出來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點不一樣，可又怕是錯覺。

失而復得的人，不想因為一次唐突表白變疏遠再次失去。

然而，人總是貪心的，在他消失不見的時候，只祈求他平安。等他平安歸來，又開始奢他喜歡。

這樣一想，南風失落得難以附加，心里堵著烏云，正在醞釀一場大雨。

幽幽怨怨呼了口氣，幽幽怨怨慢下步伐，就連面前站著個個高長的大帥哥都沒發現。

直到小腦袋重重撞進他懷里。

“對不起呀……”仰起小臉，猝不及防撞進他含笑的眼。

裴西洲那一米八七的高，加從警多年的冷淡氣場，近距離看著其實有非常強的迫，而他現在居高臨下垂眸看，深黑眼底緒意味不明。

南風本來就圓臉圓眼睛，因為小圓頭盔的緣故，看起來更加糯可，“你怎麼出來了呀？”

“看不見你，”裴西洲低上，讓不必費力仰著頭，“有些擔心。”

南風白皙小巧的耳朵，被他溫溫的語氣得發熱，“那你是什麼時候出來的啊……”

心虛極了。

就像沒寫作業還剛好被老師到檢查的小學生。

“就從，”裴西洲角要勾不勾的，看著有些壞，薄輕啟，每個字音都咬得清晰，“江警有沒有朋友這里。”

南風心都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一開口就能蹦出來。

自己難道是個倒霉蛋投胎嗎？！！

回想了一下自己剛才都說了些什麼，簡直想鑿個鉆進去躲起來……

“你都聽到了？”小臉一皺，變帶褶的草莓大福，糯糯一小團。

裴西洲眨了眨眼，他睫漂亮得不可思議，裝無辜的時候純又貌，還特別溫無害，帶著讓人不忍心責備的壞。

“嗯？你說什麼了嗎。”

南風含含糊糊開口，小聲哼哼道：“那個……我覺得你大病初愈，談傷神費腦，對病不利……”

小朋友明明害得要命，還要裝得若無其事，實在過分可。裴西洲忍笑看，對上南風視線又把角抿得平直，下輕點，示意繼續說。

南風著頭皮說瞎話，宛如寫文綜試題的時候，即使一道題不會，也要非常執著地填滿一整張試卷。

“我怕小姐姐打擾你，你應付起來比較麻煩，所以就在問有沒有朋友的時候……說你有朋友……”

“然后呢。”裴西洲垂著眼睫，瞳仁澤溫和，那俊的五那冷淡干凈的氣質，的確擔得起“人間絕”四個字。

后面那句話實在是有些難以啟齒，南風耷拉著小腦袋，裝模作樣看自己姜黃短袖上的海綿寶寶：“你旁邊也沒有什麼小姑娘嘛，我就只好擔此大任，給你裝了一小小下朋友……”

給人冒充朋友還被當事人抓包的驗實在是刺激，南風說完，時間靜止，空氣變得炙熱滾燙，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烤著。

萬一……裴西洲想找朋友呢？

雖然他之前說不找，但說不定鬼門關里走一趟，就想開了呢？猛然發現沒有談過是件特別憾的事……

萬一他就看上護士臺某個溫漂亮的小姐姐了呢？

南風的小心臟瞬間被人揪得的，無法供。

他為什麼……現在都不說話了啊！！！

他會不會嫌棄自己多管閑事。

是不是馬上就要說，以后哥哥的事你管……

耷拉著的小腦袋瓜，慢慢悠悠抬起來，卻發現，那張清冷的俊臉上，半點生氣的表都沒有……

不沒有生氣，甚至還在笑，角彎彎的，梨渦漂亮灼眼，能勾魂的那種好看。

南風被他看得底氣不足快要融化，又又惱又難過，邁開小短就要若無其事走開，而下一秒卻被他勾住背帶的帶子，微微施力帶至前。

肩膀撞在他懷里，他上清冽的薄荷香取代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落在鼻尖。

被他松散攬著，一不敢，而他干凈冷質的聲線帶了笑，近距離著耳廓劃過：

“那你可得快一點長大。”

八月下旬，裴西洲終于辦理了出院手續，順便迎來一波熱烈探視，到場的有市局領導、警校同窗、刑偵支隊眾人，以及一群剛職的警校大學生。

這群在警校待了四年、還沒這麼見過大世面的姑娘小伙，來的路上滿心見偶像的激，聽說這位前輩履歷鮮傳奇，無數犯罪分子聞風喪膽，是震驚全國的“629大案”最大功臣。

他們分分鐘腦補一個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目銳利的老刑警，進病房的時候規規矩矩，像一隊兒園小學。

可當他們越過面前市局領導的地中海，看到那位立下大功的前輩時，眼睛不由自主瞪得滾圓，不由自主呈現“O”形。

那個人寸頭，臉偏瘦，年輕并且好看，走在路上完全不會把他和警察聯系在一起。可當他抬眼看人，眼眸黑亮，澄澈眼底盡是寒，那樣無畏而平靜的眼神，又的確屬于槍林彈雨里劫后余生的人。

“經組織研究決定，等你傷好有兩個選擇。一是去警校任職，以后可以安安穩穩上班下班。”

裴西洲抬眸，沈局繼續道，“二是繼續留在刑偵支隊，破格提拔副支隊長。”

“這段時間你好好休息，也順便思考一下以后人生的大致方向。”

裴西洲頷首，上黑短袖寬松，黑運出清瘦腳踝，看起來俊又隨意，帥得漫不經心。

沈局話鋒一轉：“另外，你也該家了，聽說魏局兒從國外回來，現在在本地找了工作，考慮考慮？”

“我有未婚妻。”

“哦？”

“啥玩意兒？”

“誰啊！”

不領導，刑偵支隊那群和裴西洲一起出生死的親兄弟全部驚呆，這哥們當年讀警校幾乎憑借一人之力絕了全校男生桃花，警之后熱心群眾介紹對象無數，都無一得了眼，完全就是個不近的教科書版系。

大家當時就猜到，裴西洲這種世家公子哥，肯定有個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二人將來要為了家族利益聯姻然后先婚后的。

果不其然啊！！！

你要是不想聯這個姻，刑偵支隊養你啊！！！

就在眾人為裴西洲心痛惋惜的時候，他卻跳過“未婚妻”話題，認真道：“我選擇留在刑偵支隊。”

沈局似乎早就預料到，“那你有什麼要求沒有？”

裴西洲起眼皮，深黑眼底眸清澈，角微彎，一字一頓道：

“懇請組織準個假，讓我去追我未婚妻。”

裴西洲出院后，時間好像倒退回過去，那些驚心魄生死攸關的時刻，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

已經立秋，外面剛下過雨，彩虹從小區的一端到另一端，南風眼睛亮晶晶，揪住他襯衫袖口晃晃：“哥哥，出去氣？”

裴西洲點頭。

南風把小區小公園的排椅來來回回了三遍，才讓大爺落座，“我去拍張彩虹的照片，去去就來！”

“嗯。”

顧楨下班，見裴西洲自己坐在那十分不習慣，往常他妹妹都跟個小跟屁蟲似的黏在裴西洲上，拉都拉不下來。

“南風呢？”

“拍照片去了。”

顧楨坐到裴西洲旁邊，兩條長大喇喇敞著：“聽說沈局之前去醫院，跟你提了傷好去警校任職的事兒。”

裴西洲淡淡“嗯”了聲，俊臉不帶緒。

“大概是個保護政策，以后還可以朝九晚五，按時下班，”顧楨側頭，“那你怎麼想。”

天空被暴雨洗過，顯出湛藍。

而對于一年前的他來說，這樣的時刻本不敢奢。

裴西洲往后仰了下，靠在排椅，姿勢閑散而爺氣十足，“如果你外公還活著，你覺得他會怎麼選。”

“我外公肯定會留在刑偵一線，他退休前一天還破了個綁架案，”顧楨角一頓，皺眉，“你認識我外公？”

裴西洲十分淡然，“嗯，綁架案，我。”

——為什麼當警察？

——被人救過，遇到案子會想，如果是他他會怎麼做。

顧楨怔愣一瞬：“所以你替我出任務？把我換出來？”

裴西洲角輕揚，聲線冷淡，眼眸看著遠某人，“我本來就是比你更合適的人選。”

萬千緒涌上心尖難以言表，顧楨深吸了口氣：

“說吧，你有什麼要求。”

“幫你值班一年？”

“洗警服包熨燙？”

“或者加班泡面多給你倆火腸？”

他絞盡腦，不知道如何回報自己兄弟。

他早就發現，江大爺看起來冷淡又清心寡，就差把“離我遠點兒”寫在臉上，但其實，就是個心的小天使。

顧楨看著小天使那張年輕英俊的臉，覺得或許比起值班和火腸，他有更加亟待解決的事，于是他又問：“或者每個星期都給你介紹小姑娘，爭取讓你早點單？”

裴西洲抬眸，彩虹盡頭的小姑娘大概拍到滿意照片，笑眼彎彎，虎牙尖尖，正在往他的方向跑，很暖，落在上，帶一層和圈兒，鮮活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撲進他懷里。

耳邊有人在問：“說吧，你有什麼愿，哥們兒通通給你實現。”

裴西洲難得笑了，特別招人犯罪那種。他轉過頭看顧楨，瞳孔深邃，字字直白：

“我只要我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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