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升起。

今日竟是個不錯的好天氣。

擺了短暫的死亡威脅，青云鎮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路沒變，景沒變,人似乎也沒有變。

似乎一切都與往昔一樣。

嘎吱。

木門被人從里面打開,恰時一陣悠風吹來,吹得上面的牌匾晃得厲害，仿佛不知什麼時候便會落下來一般。

然而最終,風停了，它的晃也慢慢停了下來。

雖然歪歪斜斜的,但是這一次卻沒有掉下來。

“陶初一，那我們走了啊。”

小豆芽化了正常大小,上穿著藍的小袍子，小眉頭微微皺著，瞧著門口的，一雙大眼睛里似乎有點不舍。

“……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嗎？”他沒忍住問道。

其實這個問題，他已經問過好幾次了。

每次得到的答案無一例外都是同一個——搖頭。

陶初一上穿著的是裴姝送給的那條羅，因為天氣有點冷,便又在外面加了一件短襖,看上去終于有了的活力。

卻又多了一些別的什麼東西。

不是沒有想過跟著裴姝他們離開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不同的風景，或許這一會活得很彩很彩。

但是，終究只是普普通通的陶初一。

“嗯呢，我要留在這里。”陶初一笑著回道,“我想守著青云觀,這是爹爹留下的。而且師兄也最喜歡這里,我要在這里等著他。”

“放心吧,我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的。”陶初一又道，“你們可別忘了，薛伊人還留了很多錢給我呢，都夠我過活幾輩子了。”

但其實，陶初一已經打算好了。

薛伊人留下來的那筆錢，當然是不會用在自己上的。沒有修道天賦，劍上也學得馬馬虎虎，不了名聲斐然的道士，也做不快意恩仇的俠。

或許這一輩子也無法恢復青云觀的榮。

可有些事，卻是能做的。

青云鎮是師兄的家鄉，也是的家鄉。而青云觀是他們擁有最多快樂回憶的家。

會把那些錢用在該用的地方，然后，等著師兄回來。

等他回來時，送他一個更好更好的家。

會好好活下去，或許某一天，會遇上一個喜歡的、也喜歡的人，然后親生子。未來的日子還長著呢，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但是卻能做一個保證。

“我會好好活著的，你們也要。”

說著，陶初一蹲下來，從懷里拿出了一條白兔圍脖，然后仔細地套在了小豆芽的脖子上。

兔圍脖是嶄新的，套在脖子上一瞬間便驅散了上面的寒意，非常暖和。

雪白的被輕風垂著微微搖擺，襯得小孩越發的紅齒白。

“……這是送我的嗎？”小豆芽忍不住手了脖子上那暖融融的，手又舒服，他不挲了好一會兒。

“嗯，這是送你的新年禮。”陶初一幫他把圍脖帶好，笑著道，“小豆芽，要快快長大啊。”

說完，才重新站起來，遞了個荷包給裴姝道：“這個你收著吧。”

那荷包里裝了好些銀子，還有銀票。

“可不要多想啊，這個算是我借你的。”陶初一哼了一聲道，“你以后可是要還我的。看在朋友的份上，我可以算點利息。”

那一刻，似乎又回到了初見的那時。

只是穿著道袍的清秀小道士變了靈俏麗的，唯一不變的是藏在下面的那顆乎乎的心。

“好。”裴姝角翹了翹，干脆的收下了，“我會還你的。”

“……你記著就好！”陶初一別開頭道，“若是你敢賴賬，我可會記你一輩子的。就是以后死了，也要纏著你。”

裴姝邊笑意更深，輕聲回道：“那我得好好努力了，畢竟這里這麼多錢呢，怕是利息也不。”

天上不知什麼時候升起了太。

冬日的太不算烈，照在上，反倒是暖洋洋的。

“好了嗎？”

正這時，一道清冽的男音在旁邊響起，“再不走，天就又要黑了。”

哪里天黑了，明明才剛出太，還是大早上呢！

“你看不到就不要說嘛。”小豆芽認真的糾正道，“現在才辰時呢，距離天黑至還有五六個時辰。龍凜，你是睡迷糊了嗎？”

這話一出，白青年的臉似乎僵了一瞬。

“走吧。”

小豆芽本還想教育一番自己的仆人，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裴姝便出聲了，“看這時間，午飯時，說不定就能到縣城了。”

說著，當頭便轉朝前走了去。

“……就這樣走了啊？”小豆芽呆了呆，看到裴姝越走越遠了，這才忙搗起小短跟了上去。

后，白青年不遠不近的跟著。

他明明看不見，也沒有拄拐杖，可就是能穩穩的跟在后，沒有掉隊。

“裴姝！”后，陶初一忽然提高聲音喊了一聲，“我會努力練劍的！”

裴姝腳步未停，只是背對著，抬起手，隨意的揮了揮。

似是告別。

小豆芽牽著裴姝的袖，一步一步的朝前走著，另一只手忍不住向自己的口，小聲地問：“我們還會回來嗎？”

還能看見陶初一嗎？

“當然。”頭上一暖，一只溫暖的手在上面輕輕了，“一輩子這麼長，總有再見的那一天。”

小豆芽抿著小，忍不住回頭朝后面看去。

——他們已經走得很遠了，魔族的視力很好，但此刻，他已經看不清陶初一的影和面容了，便連青云觀那碩大的三個字也越來越模糊了。

又走了一段路，便什麼也看不到了。

那一刻，小豆芽的心不知怎的空落落的。

他輕輕著自己的小心臟，抬頭，看向邊青子，再一次問道：“姝姝……陶初一為什麼不愿意跟著我們走？謝無藥都不在了，青云觀只剩下一個人了，留在這里……”

會孤單的吧。

就像是曾經的他。

在魔界的時候，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他只能一個人做著所有的事。

“為什麼我們要分開呢？”小孩著脖子上的兔，小臉上是純然的疑，“明明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的啊，大家在一起多開心啊。”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分離不過是為了下一次的相見而已。久別重逢，其實也是一種幸運。”裴姝了天空，輕輕勾起了，“況且，初一不是一個人。”

“啊？”

小豆芽一臉茫然。

“你看那里。”

裴姝忽然把他抱了起來，小豆芽的視野一下子開闊了很多。他順著裴姝的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去，便見一群人正排著隊朝山上走。

那些人有提著鴨魚的、有擔著米糧的、有手中拿著香的，整齊的排著隊，一個一個的朝山上爬著，所走的方向正是青云觀所在的地方。

“牛嬸子，你這籃子里裝得是什麼啊？”

“哎，也沒什麼東西，就是一籃子蛋。”牛嬸子嘆氣，“家里沒什麼好東西，也就這蛋拿的出手了。希謝道長不要嫌棄。”

“你這也是送去拜祭謝道長的？”

“那當然啊！不然我可不舍得吃。”便是一個蛋對于貧苦百姓來說也是珍貴的，“謝道長救了我們的命，就連狗蛋這些小孩子都知道恩，我們這些大人當然也不能落后啊。”

“我已經和我家那口子商量好了，等這冬天過去，日子暖和了，我們就去山上撿石頭去。”牛嬸子鄭重地道，“大家伙討論過了，謝道長救了大家的命，這恩，我們必須得記著。所以，我們村里已經決定了，要為謝道長蓋一座祠堂，日日祭拜才行。”

“那敢好！”

有人聽到這話，忙湊了過來道，“你們村兒什麼時候開工？我們也湊一個吧。”

“算我一個。”

“還有我們李家村。”

“哎哎哎，我們吳家村也來！”

“祠堂有了，要不我們這邊給謝道長立個碑吧？”

“立碑？這法子不錯。”

他們有些是李家村的，有些是吳家村的，還有鎮上的……大多并不是認識。

可現在，他們卻排著隊，為著同一個人，一步步地朝前走著。

山路上，大家邊走邊討論著，不時響起一聲鴨的聲，暖的照在他們的上，映出了一道道影子，錯在一起，留下的卻是和諧的腳印。

“他們之前不是還害怕謝無藥嗎？他們現在難道忘了謝無藥是魔族了嗎？”小豆芽忍不住問道。

“所以人和魔并無不同。”裴姝輕聲回道，“人心壞了，或許比魔還可怕；反之，亦然。”

“魔做了好事，自然也應該得到謝。”

小豆芽著那些已經開始討論該把祠堂建在哪兒，又該把碑立在何的人，失落的心似乎在被什麼東西慢慢的填滿。

“所以，這就是陶初一要留下來的理由嗎？”

“這里是的家鄉，或許有不好的東西，發生過傷心難過的事，遇到過不好的人，可這里也有過快樂的回憶，有對好的人，更有想要守護的東西。”

裴姝的聲音很輕很淡，但眸間卻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閃，“這里是的家，若是可以，誰又想離開自己的家呢？”

“若這個家已經變了呢？”后，白青年忽地啟，“裴姑娘，你會選擇離開，還是留下？”

頓了頓，他又問，“裴姑娘的家，又在哪里？”

“我的家？”

那張清麗的臉上微微怔了怔，便連聲音似乎也帶了一飄渺。

“……喂，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沒等裴姝回答，一道兇的稚音先響了起來，小豆芽轉頭狠狠地瞪過去，“我不要你這個仆人了，你可以走了！”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了！”

龍凜：“……”

“你還愣著干什麼？我都不要你還債了，你還不走作甚？我告訴你，你可別想粘著我們！哼，我不要你了！”見青年不，小豆芽又兇的補充著。

說完，便沒再分給青年一個眼神，轉頭，住了裴姝的脖子，大聲道：“裴姝，我們走吧，不要他了，就我們兩個人！”

邊說，邊催促裴姝朝前走，就連那圓乎乎的小背影里似乎都在說著對某人的排斥。

明明昨天還因為某人不見了，傷心失落來著。

這才短短一夜，就變了臉。

裴姝被催得沒法，只能無奈的朝前走。

就這，小豆芽還不滿，要走快一點。說著說著，自己還跳了下來，拉著裴姝的手就快速地跑。

好在他短，跑起來也不快，裴姝快步走便能跟上他。

“哼，不要他了！”

不遠，小孩又氣勢洶洶地重復了一次。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他還回頭，對著某人重重地哼了一聲。

龍凜：“……”

晨下，白青年的角似乎了。

而這頭，小豆芽拉著裴姝疾走了好一會兒，直到下了山，這才慢慢停了下來問：“他沒跟上來吧？”

說著，他邊回頭看了看，后面沒有任何人。

小豆芽的眉心不自覺地擰了起來。

“你真不要他了？”裴姝挑眉問道。

“當然！我說話算話！”小豆芽回過神來，嘟著小道，“不過是個仆人罷了，本大人可是尊貴的睡魔，不缺他一個。”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看上去風吹就倒，沒一副好魄就算了，連也笨得很！”

這樣的仆人一點都不合格！

“你不要聽他胡說，”小豆芽仰著頭看著裴姝，一本正經的道，“我可以當你的家人的。”

當然，這樣的話，裴姝也要當他的家人。

“……好。”裴姝心頭一，面上卻是笑著的，“不過，等你找到娘了，或許就不想要我了。”

“我要的！”小豆芽急了，“就算找到娘，我也要你的。我說真的。”

說著說著，他急得都跳起來了。

“好好好，我信你。”

裴姝輕輕嗯了一聲，“你說的是真的。”

“了嗎？我聽說縣城有很多好吃的東西，想吃嗎？”

“想！”一說到吃的，小豆芽一下就振了。

“那繼續走吧，爭取早點到縣城。”裴姝說著，當先朝前面走了幾步。小豆芽本來興的跟著走了兩步，然而走著走著，腳步卻越來越慢了。

他忍不住朝后去。

——那里，只有一片樹林，沒有人。

“龍公子目不能視，昨日還在山林里迷了路，今日我瞧著他臉似乎有些不好……”裴姝忽然輕聲說著，“也不知他一個人在路上怎麼樣了。山路不好走，他不會摔倒吧？”

小豆芽的腳步徹底停了下來了。

“……他真的會摔嗎？”沒等裴姝回答，他又皺著眉頭道，“他的臉真的不好嗎？”

小豆芽忍不住回憶著，似乎，今天龍凜的臉上確實有點蒼白。

“要不……要不……算了，我們走吧。”

小孩小抿了一條線，是重新轉過子，搖了搖自己的小腦袋，如此道。

“小豆芽，我很開心。”

“嗯？”

小豆芽抬頭，便看見旁的青子忽然笑了。

其實待得久了，他便發現裴姝長了一張清冷的面容，但其實卻是個很喜歡笑的。的臉上時不時地便會有笑意閃過。

只是大多是淡淡的，再加上眉目間特有的淡漠，大多時候會讓人覺得冷淡。

可其實，真正笑起來時，卻是很溫暖的。

比如現在。

“要在這里等等嗎？”裴姝朝他眨了眨眼睛道，“你放心，我不會吃醋的。”

小孩的臉霎時就紅了。

可這一次，倒是沒有再說什麼“不要他”“就我們兩個人的話”，只支支吾吾的道：“他……雖然有很多缺點，但是還是有優點的。”

“哦，是什麼優點？”

小孩絞盡腦想了一會兒，才不確定的道：“長得好？”

“對，就是長得好。雖然干啥啥不行，但好在有一張好看的臉，看著還是舒服的。”最后，小豆芽如此總結道。

裴姝實在沒忍住，笑了出聲。

恰時，樹林里，剛剛走過來的白青年正好聽到了這話，腳步便頓了頓。

“我會做飯。”

須臾，他忽然開了口。

裴姝與小豆芽一起朝他看了過去。

小豆芽注意到的是白青年上多出來的污漬，以及確實有些蒼白的臉。而裴姝，卻是不由揚了揚眉——如今雖還是凡人之，但已然道，耳力不同往常。

可直到青年出聲，才發現有人。

龍凜，到底是誰？

正這時，便見白青年忽然咳嗽了起來，沒一會兒，便見一從角溢出，染紅了他今日本來有些黯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