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坤牽著迎晨走到車邊。

近了, 每一步，都在延緩時間往后。

“別怕，沒關系的。”厲坤了的手，如實說：“我父親這個病, 不太記人，他應該也認不出你。”

迎晨點了點頭, “嗯。”

厲坤的吉普是五座, 厲明遠坐副駕，后排是厲敏云, 李歆苑和護工徐阿姨。車門拉開，坐最外邊的厲敏云目不斜視，沒有挪的意思。

中間的徐阿姨人, 笑臉打圓場：“來，咱們往里坐點兒, 一。”

語罷，主朝李歆苑那端。

李歆苑雖不不愿，但好歹還是做出反應。

厲敏云呢，鐵著一張臉, 打定主意犟著。

厲坤低聲提醒：“姑媽。”

厲敏云：“屁太大，坐不下了。”

厲坤無語，迎晨僵著, 氣氛尷尬至極。

“沒事沒事，咱們前后叉著坐，來, 歆苑你坐后頭，我坐前，對，厲大姐，這邊還能過來點，你？”徐阿姨和和氣氣，熱極了。

但好說歹說，厲敏云就是聽不進。

厲坤著脾氣，一手擱在腰上，一手啪的聲拍向車門。

車里人驚了跳。

厲坤怒著撂話：“坐不下是吧？誰再說一個字，就給老子滾下來！”

一番沉默。

李歆苑張得揪服，使勁兒沖厲敏云打眼。厲敏云敢怒不敢言，心不甘不愿的，往邊上挪了挪。

厲坤這才擰過頭，緩聲對迎晨說：“。”

迎晨點點頭，“沒事。”

車門關上，寒意抵擋在外，車里暖氣循環，迎晨周回了熱。

前排的厲明遠懵懵懂懂地回頭看了一眼，目停在迎晨上，似費解，似猶豫。

迎晨連忙喊他：“厲伯伯。”

“嗯？呃？這，這是……”厲明遠茫然四顧，看著兒子。

“爸爸，這是小晨兒。”厲坤探，幫父親理了理安全帶，言辭坦坦：“以前常來我們家玩兒，記得嗎？”

厲敏云怒意薄薄，低聲音：“阿坤，能不能不要跟他說這些！”

厲坤置若罔聞，“最吃您的做的龍骨面，一頓能吃兩大碗。”

厲明遠神恍然，吧咂著，面孩子氣：“面，面條啊，我也想吃面條。”

厲坤笑了笑，拍拍他的手，“。咱們回家，讓徐阿姨給您做。”

時隔多年的第一次會面。

厲坤用坦然且堅定的方式，沒讓迎晨委屈為難。

開回市區，全程沉默。

偶爾，迎晨與他的視線在后視鏡里默契匯，一眼，便懂。

先把迎晨送回萬科城，厲坤下車窗，對下了車的輕聲說：“到了我給你短信，早點休息。”

迎晨嗯了聲，模樣兒乖巧。

“那你慢點開，好好照顧厲伯伯。”

厲坤手，了的臉，許久后，沉聲：“今天，委屈你了。”

一句話，讓迎晨的眼眶發了熱。

輕輕搖頭，“不委屈。”

后座的厲敏云突生抱怨：“多晚了，還走不走啊？”

迎晨綻開一個笑，低了低腰，對副駕的厲明遠擺手：“伯父，我走了。”接著是后座的徐阿姨，“阿姨，再見。”

徐阿姨忙不迭地答應：“再見啊小迎。”

十五分鐘后，厲坤這邊也到了。

一頓忙活安置，厲坤了外套，就著一件打底迷彩短袖，都熱出一層薄汗。

厲明遠坐在房間里，徐阿姨給他調了一個黃梅戲的頻道，老人家看得可樂呵。

徐阿姨走出來，稍稍帶上門，看著客廳里不說話的一老一，心里也是直嘆。打破僵局，熱道：“我去給你們做個宵夜吧？吃面條麼？”

厲敏云點頭，“我來吧。”

“大姐你坐，我去弄。”徐阿姨勤快，著手就進了廚房。

厲坤把行李箱立靠墻壁，拍了拍手上的灰，從兜里出錢包，現金沒多了，他直接了一張卡出來，按放于桌面。

厲敏云面不改，眼角瞄了眼。

“姑媽，明天我要去趟北京，觀看一個海軍團的實演練。出差三天。”厲坤語氣平靜：“我不在，就麻煩您多費心了，這張卡里有兩萬塊錢，您先拿著，有個急事兒也好應付。”

一聽這話，厲敏云眼珠兒轉了半圈，臉隨即緩下來，客套道：“拿那麼多錢做什麼，你放心就是了。”

揀起桌上的卡，小心塞進兜里：“花費去，我給你記個賬，到時候你回來對。”

厲坤向來慷慨大方，“沒事。碼六個八。”

唯有拿錢，最能哄厲敏云舒坦，語重心長道：“阿坤啊，姑媽就是為你好，你看你干的這事兒，說出去，多不好看吶，是會被人脊梁骨的。”

厲坤是真聽膩了，心煩地打斷：“我今晚必須歸隊，先走了。”

徐阿姨在廚房大聲：“別急，面都下好了。”

說罷，端了個大海碗出來，熱氣熏了一臉兒，香味塞滿客廳。

厲坤迎上前，接過。倆人挨近的時候，徐阿姨突然低聲：“我多下了一份，打包好了，你給小迎帶去吧。”

厲坤一愣。

徐阿姨笑瞇道：“我知道你肯定會去的。小迎在外面凍了大半天，你快點吃，趕過去讓也吃口熱的。”

厲坤真心實意地道謝：“好。”

一碗面，他三五兩下嗦完，手背一抹，“走了。”

隊里規定，若是第二天出任務，頭天晚上必須十一點歸隊。厲坤見時間來不及，便半道給迎晨去了電話。

他到萬科城時，迎晨正好從樓梯間出來。

“這是徐阿姨做的面條，味道很好。”厲坤將保溫瓶遞給，“我明天要出差，走三天。”

迎晨接過，想問，又不太敢問，瓣相，言又止。

厲坤看穿心思，輕按雙肩，主解釋：“放心，是去北京看演練，不用遭罪。”

迎晨的眉眼瞬間就輕松了。

把保溫瓶放在地上，張開手臂，眼神兒俏皮，聲音氣氣：“警察叔叔，要抱抱。”

厲坤樂了，眼底著笑，“好，叔叔抱。”

中了個滿懷，迎晨被他直接抱離了地面，原地轉了三圈。

厲坤笑道：“還要麼？”

“要。”

“哪兒要？嗯？”厲坤壞極了，故意頂了頂。

迎晨反應過來，手移到他腰上不輕不重地一，“呸！臭流氓。”

———

厲坤出發去北京之前，心尚算不錯。一是父親狀況平穩，二是自己與迎晨的也在往更好的方向進步。三是，昨天試探的讓迎晨與父親見面，厲明遠并沒有出現姑姑一再強調的刺激緒。

厲坤想著，循序漸進，多給點時間，讓父親與迎晨的關系更融洽。

邊上的林德眨眼睛，“嘿？哥，你咋一臉浪笑呢？”

厲坤正了正臉，“滾蛋。”

“想晨姐啦？”林德猜。

厲坤挑眉，默認了。

“你跟晨姐到哪一步了？”林德變八卦小喇叭。

“該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厲坤得意，笑得那一個深，“等麻煩事兒理完了，哥跟你晨姐，就造個人出來給你們瞧瞧。”

林德頓時雙手啪啪啪，“為鼓掌，天地。”

厲坤心舒坦，往座位后一靠，雙手環搭在前，滋滋地閉目養神。

萬事諸順，一切都朝好方向努力時。

厲明遠卻出事了。

這天是厲坤出差的第三天，上午。

厲敏云和徐阿姨出門買菜，走之前叮囑李歆苑：“你在家，看著點舅舅，聽見沒？”

厲明遠這段時間狀態很好，最聽戲，坐在電視前，看得有滋有味。平日都是徐阿姨在家看護，厲敏云出門買菜。今天正好家門口一家超市開張，據說打折特別實惠，加之李歆苑放假在家，厲敏云非得拖著徐阿姨一起。

李歆苑戴著耳塞，在臥房里追劇，厲敏云嚷了兩遍，才摘下耳機，不耐煩地揮手，“哎呀，聽見了聽見了。”

“長點心吧，二十歲的孩子，一點也不懂事。”厲敏云著的太，“看著舅舅啊！”

門關，人走，恢復安靜。

李歆苑往客廳瞥了眼，瞧見厲明遠正看著電視出神，正常的。于是繼續戴上耳機，沉迷到韓劇里。

連著看了三集，一瞅時間，都快十一點了。李歆苑打著呵欠下床，了脖子走到客廳，一看，電視還開著，戲曲節目結束了，沙發上空無一人。

李歆苑：“舅舅。”

走到臥室看看，沒人。

“舅舅？”又去廚房瞅瞅，還是沒人。

洗手間，臺，家里的另兩間臥室，李歆苑都找了個遍，真的沒人。

心真慌了，僥幸地以為厲明遠是在和捉迷藏呢，甚至連每扇柜子都打開找。李歆苑渾發冷，抖著手打電話。

那頭接通，頓時大哭：“媽！！你怎麼現在才接電話，舅舅不見了！！”

厲敏云急匆匆地趕回來，見著李歆苑，甩手就是一袋菜砸上，“一點用都沒有！讓你看個人都看不住！”

邊罵邊打：“你要氣死我啊！”

“行了厲大姐，打有什麼用？”徐阿姨攔住，著急道：“我們快下樓找！對了，先給小厲打個電話。”

厲敏云滿口答應。等人一走，李歆苑哭哭桑桑地問：“媽，要不告訴表哥吧？”

“不能說！”厲敏云瞪眼：“先去找，沒準兒待會就找到了。”

李歆苑愁眉苦臉：“……那要是沒找到呢？”

厲敏云被問住，心里也害怕，氣在頭上，揮手又給了一掌，“都怪你！！”

三人圍著小區附近，足足找了兩圈。

許阿姨心里沒底，覺得這事兒嚴重，于是掏出手機，找出了迎晨的號碼。

此時的迎晨正在開會，二話不說，直接從會場上跑了出來，引得主席臺上的許偉城極度不滿。

迎晨邊開車邊打電話：“徐阿姨你們先別急。報警了沒有？厲坤知道了嗎？找過哪些地方了？”

徐阿姨：“厲大姐說給小厲打過電話了，還沒有報警。”

迎晨冷靜，迅速作出回應：“好，那你們仨繼續在附近找，他一個老人家，走不遠的。我開車，從墨直門這邊開始一路往南，有消息了，彼此通個信兒。”

“欸，好。好！”

電話掛斷，迎晨沒猶豫，迅速報了警。

“喂，您好，我家里有一位老人走丟了。”

———

說起來也是背時，能找的地方全找了，能問的人也都問了，厲明遠就跟消失了一樣。

厲敏云這會子是真害怕了，才哆嗦著給厲坤打了電話。

握著手機時，臉一陣青紅皂白，不敢回。

厲坤最后一句話是：我還有三小時到家。

掛斷電話，厲敏云走到李歆苑面前，揚手就是一掌，哭著罵：“一點用都沒有，讓你看個大伯都看不住！”

徐阿姨攔著：“哎哎，別把孩子打死了。”

罵罵咧咧，哭哭嚷嚷。

一旁的迎晨心煩，走過來拽住厲敏云的手腕，往邊上一扔，厲聲道：“吵夠了嗎！”

一瞬安靜。

“你以為你這樣發瘋，厲叔叔就能回來嗎？”迎晨一肚子的火，手往外一指：“有這個時間吵架，還不如去找人！”

迎晨臉不好，激的時候，用右手微微捂了下小腹。

徐阿姨心細，注意到了，關切問：“小迎？”

迎晨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穩了穩緒，一臉倦，丟下話：“我再去找找。”

然后拖著疲憊的子，迎風踏了出去。

———

厲坤一路飛車，終于在晚上八點半的時候，趕了回來。

他一軍裝還沒來得及換，下了軍用客機便一刻也不敢停留。參謀長怕他出事，特意讓一名警衛員陪同。

厲敏云見著人，不敢開口。李歆苑就更加膽怯了，躲在媽媽后，一團。

徐阿姨怕他沖，攔著他，寬道：“警察那邊也在找，調監控啊什麼的一樣都沒，放心啊。”

厲坤繃著臉，如死灰，忍著，再忍著，對徐阿姨說了句：“辛苦。”

他目如利刃，橫掃厲敏云。

厲敏云也往后退了兩小步，支支吾吾的解釋：“平時都是這樣的，誰，誰知道今天他突然自個兒走了。”

厲坤怒到極點，反而抑。這屁話聽不進，直接走來，把李歆苑給拽了出來。

“嗚嗚嗚，媽，媽。好痛。”李歆苑扭著手腕，掙不。

厲坤把狠狠一甩，大吼：“年人了！有點責任心行不行！”

李歆苑眼淚瞬間飆出。

“還哭？你他媽有什麼資格哭？！”

“哎哎，小厲。”徐阿姨趕攔住人，“你現在罵也于事無補，趕去問問民警同志，看有沒有線索。”

厲坤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啞著嗓子問：“迎晨呢？”

“哎。”徐阿姨嘆了口氣，“小迎是最辛苦的，幫著找了一天，我見臉不好，老是捂著肚子，是不是哪兒疼啊。”

厲坤抿著，拳頭握得死。

“徐阿姨，你怎麼有的號碼？”

問到這里，徐阿姨反常的，沉默了。

半晌，抬起頭，幽幽道：“其實吧，這兩個多月，小迎每周都過來看你父親。”

厲坤怔怔：“你說什麼？”

“每次都是一個人來，水果，營養品，牛，大包小包可多了。待十來分鐘就走，說是怕被你姑媽瞧見。”徐阿姨嘆了口氣，“好幾次，你父親賬戶上余額不夠了，都是給繳的費。”

“我問，是不是你朋友。小迎沒承認，笑的時候，我能看出，無奈的。”

厲坤心頓時被揪得老高。

算算日子，就是剛從杭州回來，倆人沒和好，自己對冷嘲熱諷的時候。

迎晨，在用自己的方式，彌補過錯，填補虧欠。

厲坤眼眶一陣洶涌，別過頭，死死咬住自己的。

這時，遠陣陣悉聲——

“哥！”

“厲隊。”

厲坤瞇眼一看，竟是隊里的戰友。

“你們怎麼來了？”

林德跑最前頭，一子的生猛勁兒，他兩腳一并，抬頭：“報告！是李大隊長讓我們來幫忙！”

眾人附和：“厲隊，找人最需要幫手，人多力量大，咱們分頭。”

厲坤容，往后退開一大步，然后立正，背脊筆直，沖著大伙兒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林德來之前就建好了一個微信群，厲坤將厲明遠的照片發到群里頭，大家保存好后，就要出尋找。

忽然，遠兩道車燈直閃而來，太刺目，大家遮了遮眼睛。

“嘎吱——”剎車聲，一輛藍白相間的出租車停下來。

短暫沉默。

徐阿姨眼尖，大嚷：“是老爺子！”

厲坤也看實了，后排座位上，雙手趴著車窗，臉都快著玻璃的老人兒，正是厲明遠！

厲坤迅速向前，拉開車門，“爸！”

林德幫忙攙扶，“哥，慢點慢點，左邊胳膊我來扶。”

把人攙下車，厲坤將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遍，除了發，人似乎是沒事的。

厲坤將大下，披在老父親上，擰頭吩咐林德：“給你晨姐打電話，告訴人找到了。”

話剛落音。

懵懂的厲明遠突然大聲，緒激地比手畫腳，“，，小晨、還還在……”

厲坤沒聽出個囫圇，出租車司機推門下來，急急道：

“你們快過去淮海路那邊。這位老人差點就出事兒了，被幾個小混混給架著往面包車里塞，估計啊，他們是個團伙，專門拐賣流浪老人，做苦工啊弄殘了乞討什麼的。”

“幸虧一姑娘，哦，穿白裳，開了輛白奧迪，長得漂亮。被給發現了，下車去理論，應該是起了爭執，我坐車里聽不清，我見他們也可憐兒，就開車過去接應，這姑娘把老頭塞我車里，告訴了我地址，自個兒來不及上車了，被那幾個纏住，就讓我快點走。”

出租車司機頂多也是熱心腸，再加之這個地方離得也近，權衡考慮，他還是先把老人家送過來，等會再回去看看。

這番話，讓厲坤腳底發虛，背脊直冒冷汗。

李歆苑在邊上嘀咕小聲：“也許認錯人了，不是呢。”

厲坤腦子嗡嗡作響，心口直往上涌。他想都沒想地拉過李歆苑，窩著掌心，舉起落下，啪的一聲清晰皮響。

李歆苑被打懵了。

厲敏云驚怒：“你干什麼？”

厲坤回了混，靈臺清明，神涼薄，道：“這一掌，該你替迎晨挨。”

他眼底充，一字一字地說：“要是出事，你就給我等著，你等著。”

聲音發抖，語氣是藏不住的懼怕，厲坤邊說邊往后退，偏頭大聲：“林德！”

“在！”

戰友幾個默契，秒速上了厲坤的車。

出租車司機油門一轟，“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