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家一樣,探花府的小繡樓也是傍水而建的。只是,梅山鎮上的落梅河是由山里的溪水匯積而,金水河最初卻是皇城的護城河,河岸極陡,探花府的后圍墻又是直接修在護城河的堤岸上的——換而言之,就是說,那突然出現的船最多只能泊近珊娘家的圍墻,卻是沒地方給他們靠岸。便是想要攻進府里,也得先想辦法翻過那道又高又厚的圍墻才行。
船停下后,那船上的人立時便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不由一陣嚷嚷,然后便有人試著以飛爪去勾搭圍墻。
只是那人才剛甩出飛爪,便不知從何來一支冷箭。那箭的力道極大,帶著那人向后飛起,然后“嗵”地一聲砸進河里。
“是巨風!”
珊娘后,六安帶著興小聲道。
就著外面船上的燈,珊娘回頭看看,調侃著道:“你這麼高興做什麼?你不是不待見他嗎?”
六安忽地閉了。
那船上的人則被這支冷箭嚇得全都低伏下子,珊娘看到袁昶興甚至貓著腰直接進了船艙里。
可只轉眼的功夫,袁昶興就那個領頭的大漢拎著領給扔了出來。那大漢把袁昶興扔出來后,他自己卻依舊躲在艙房的暗,沖袁昶興大聲喝罵道:“沒卵子的東西,還好意思說什麼將功折罪!主意都是你出的,說什麼只剩下一家子婦孺,很好抓,倒白白折損了我那麼多的兄弟!偏上頭還聽著你的餿主意,非要讓我們跟著你繞到這后頭來。你不是拍著脯說,這后頭的墻很好破的嗎?你倒是去破啊,怎麼倒往后了?!”又喝令著其他人,“把他頂到前頭去!省得又白我們兄弟做了替死鬼!”
袁昶興一邊掙扎著躲避那些抓向他的手,一邊大聲尖道:“你們敢!你們可知道我是誰?!四皇子是我表兄,我表兄就要登基做皇上了,我若有個三長兩短,他定然饒不了你們!”
他這麼一喝,倒果然抓著他的那幾個人全都有了顧忌。
而就在這時,竟又有一支冷箭飛了過來。掙扎中的袁昶興看到遠遠有個影子掠過來,立時抱住一個揪著他胳膊發愣的漢子,猛地一扭,竟拿那人當盾牌擋住了那一箭。頓時,那漢子哼都沒哼一聲,就這麼直直將袁昶興在了甲板上。
其他人見了,立時又嚷嚷起來,只瞬間,燈能照到的地方,就只剩下了那死尸,以及被那死尸得死死不能彈的袁昶興。
被在死尸底下的袁昶興掙扎了兩下,見他怎麼都推不那尸,不由帶著哭腔嚎著:“救我,快救我!我被住了,救救我!”又嚷道:“作死的,你們敢不救我!回頭我定向四皇……皇上告你們一狀,你們死無葬之地!”
偏那些人只當沒聽到他的話的,全都藏在暗小心觀察著小樓。
且按下船上的袁昶興不表,再說回小樓里。
小樓里,五老爺也認出了袁昶興,不一陣咬牙切齒道:“那巨風在做什麼?干嘛不一箭死那個小兔崽子?!我是手邊沒箭的,要有,我定然親自死他!”
他原只是發發牢而已,不想忽然有個聲音從窗外飄了進來。卻原來是巨風一直藏在屋檐的影。巨風答著五老爺道:“他上的尸擋住他了,這會兒也不中要害的。”
許是這會兒袁二也想到了這一點,因此他也不再喝罵著人來救他了,而是努力想把在外面的手腳全都到那尸下面去。
五老爺咬牙道:“不管,先他的啊腳的再說……”他正說著,忽然覺有人在他,回頭一看,卻借著那船上的燈看到,六安脖子里套著兩張弓,懷里抱著好幾個箭囊,正眨著眼看著他。
老爺大喜,道:“來得正好。”說著,手從六安脖子上摘下一張弓,又過一支箭,卻是在那里觀察比劃了半天,似乎連怎麼開弓都不知道的模樣。
侯玦見了,便從六安的脖子上摘下另一張弓,竟一下子就拉開了。
老爺觀察了一會兒侯玦,便學著他的架式,竟也他拉開了弓。
這父子兩個折騰著弓時,倒卷在屋檐下的巨風卻悶悶地了一聲:“那是我備用的……”
珊娘又看了六安一眼,笑瞇瞇地對巨風道:“這丫頭怕是擔心你一個人應付不來。”其實倒覺得,許是五老爺說巨風的那些話,六安心里起了不平,這才故意把那些弓箭抱過來的。
珊娘話音未落,那房頂上忽然又一個聲音甕聲甕氣道:“夫人莫怕,我們都在呢。”——卻是一條的大的聲音。
珊娘心里一陣驚奇,想著一條的他到底是怎麼翻上屋頂的,可里問的卻是:“前頭誰在?”
“花叔花嬸還有炎風他們幾個。”巨風道。
珊娘想了想,便從窗口退開,到前廊那里看了一會兒仍在被人圍攻著的大門。那火把的影中,看到炎風和花叔站在二門的屋頂上,正指點外面說著什麼。而垂花門下,出乎意料之外的,李媽媽正蹲在什麼人的邊,替那人包扎著胳膊上的傷。
“誰傷了?”珊娘指著那邊問道。
三和道:“才剛有人來報,說是桂叔被流矢傷了胳膊,李媽媽過去幫忙了。”
珊娘不一陣皺眉,問道:“可還有別的傷亡?”
“還好,”三和道,“都只是些皮傷。”見珊娘一臉不信,三和笑道:“老爺給家里人訓了這麼久,再怎麼著也能頂一頂的,何況他們原只在二門,二門外全都是那些人頂著呢。”
珊娘知道,指的是太子留下的暗衛們,便點了點頭,然后看著眾人輕松地笑道:“沒事的,看樣子,頂到天亮也不問題。”
雖看著輕松,心里如何,卻只有自己知道了——珊娘很知道,這時候誰都可以慌,唯獨不可以。這里越是表現得好像這一切不過是一場游戲,這里的一群婦孺們就越不可能慌。只要們不慌不,那些頂著外面叛軍的男人們才更沒有后顧之憂,才更能鎮定從容……那不知生死和況如何的袁長卿,才更能放心地去做該他做的事。
珊娘知道,這個況下沒辦法幫袁長卿做任何事,甚至也幫不了家里正浴抵抗著叛軍的眾人。唯一能做的只是做好自己,不造他人的負擔,不拖別人的后。
臉上帶著輕松的笑,那手卻地握著欄桿,得指節都在微微地發著白。
三和注意到了,卻并沒有穿,只輕聲道:“外頭風涼,夫人還是進去吧。”
珊娘又看了一眼仍在燃燒著的皇城,默默又把所知道的各種神靈的名號全都念了一遍,直到聽到里間傳來袁霙和全哥兒約的哭聲,這才回了屋。
屋,兩個孩子被外面船上的罵聲給吵醒了,原還在噎著的兩個孩子見珊娘進來,便一邊一個著珊娘的胳膊,袁霙小聲噎了一句,“黑。”
“不怕,”珊娘著兒子的臉,道:“黑的地方才能看到亮。看,”指著窗外被皇城的大火染紅了的半邊天際,道:“看到沒?平常咱們可看不到這麼大的火炬。”
的話,立時逗笑了五太太。五太太道:“罪過,也不知道是哪個宮殿著了火,倒你給說是火炬了。”
珊娘道:“虧得是皇城,若是外面,不定就得死多人了。”
五太太沉默了一下,道:“怕今晚死的人也不會吧。”
珊娘跟著也沉默了下來。
二人正沉默著,外間忽然傳來一陣驚喜的大:“啊,中了!”
五太太和珊娘對視一眼,忙相互攙扶著出了里間,便只見五老爺高興地在窗口揮著拳頭。再細一問,卻原來是他跟侯玦現學著怎麼擺弄弓箭,然后侯玦想著珊娘幾次三番差點袁二給算計了,便恨上心頭,對著那被死尸在船板上的袁二就過去一箭。如今他練箭也不過才近半年,且他人小力量也不大,那箭都沒能飛出院墻。
五老爺學著他的模樣也往那船上了一箭——所以說,有時候真是沒天理,有種人天生就是福將,才剛學會拿弓的五老爺這隨手一箭,竟這麼巧,一下子就釘在了袁二那在死尸外面沒能回去的手上……
窗外,響起袁二的哀號,以及他求著人把他救進船艙的聲。
而五老爺的這一箭,也引來了一陣報復。那船上也往小樓上來一排箭弩。只是,小樓于高,船在低,且中間還有一道高墻,倒不似從樓上往下箭方便,那很多的箭弩都圍墻給擋住了。便是數飛過來的箭,也沒一個中目標的。
只是就這樣,也嚇了巨風他們一跳。巨風忙低聲道:“關窗戶,快遠離了這邊!”說著,領著大等人反擊地往那船上也了一排箭。
珊娘氣惱地抓住仍得意著的五老爺,又搶過侯玦手里的弓箭,喝道:“都給我老實點!這都什麼時候了,竟給人添!”說著,拖著父親和弟弟就從窗邊退開了,又喝令人過來關窗。
六安搶著過去,先是掩了半邊窗,又咬著猶豫了一下,抬頭沖著頭頂上方了一句:“你小心點。”然后才關了另半片窗。
已經翻上屋頂的巨風原正領著大等人往船上著箭,忽地聽到六安的聲音,他愣了一下,然后抬手一抹鼻尖,斂去邊不為人知的一抹笑,從箭囊里出一只箭,全神貫注地盯著袁昶興因被中手拼命掙扎而不小心在尸外面的一點要害——那只有寸許的一點腰腹——就了過去。
屋,珊娘仍在教訓著那個心未泯的父親,還有那滿臉不甘,仍想再試一試他的箭藝的侯玦。正這時,忽然外面傳來一陣,珊娘才剛要轉去前廊看個究竟,后窗竟也跟著起了。猶豫了一下,便先就近往后窗看去。
卻只見原正停泊在圍墻下的那艘船竟在拔錨。而遠,則朦朦朧朧似有一個黑乎乎的大家伙正緩緩靠過來。
“那是什麼?”珊娘忍不住問道。
一同跟過來的侯玦對那個東西的形狀最是悉,忽地道:“飛燕船!哥哥的飛燕船!”
珊娘靠近窗戶仔細一看,還真是!那高高的桅桿,那長長的撞角,那細而狹長的船,可不就是那橫行海上的利——雙桅飛燕船嘛!
和高而狹長的飛燕船比起來,那原本圍攻珊娘家的陸戰船立時顯得跟個玩似的。似乎都不用那飛燕船使用撞角或者開炮,只這麼輕輕一撞,都能把這矮趴趴的戰船碾進水里一般。
顯然飛燕船也知道自己優勢所在,所以明擺著一副睥睨一切的神態,只不急不徐地緩緩向著那艘陸船碾過來。而那艘陸船,終于趕在飛燕船過來之前,功地起了錨。
等那船逃離探花府的圍墻下,珊娘才知道飛燕船為什麼會那麼不著急進攻。見炮彈不會誤中探花府,飛燕船上才閃過一道燈語,接著,便是“轟”的一聲巨響,竟是那飛燕船直接沖著那陸船開了一炮。頓時,那陸船被打兩截。見船上的人紛紛往水里跳著,想著袁二的手恰好被五老爺那一箭給訂在了甲板上,珊娘不一陣快意,這才轉去看前廊上的靜。
還沒出得門去,那胳膊上裹著繃帶的桂叔就已經跑上樓來,向眾人報告道:“太子府的援兵到了,門口的叛軍全都散了。”又看看珊娘,道:“姑爺也沒事,特意這位將軍來給姑娘報個平安……”
他話還沒說完,就后面跟著的一個大胡子將他撥到了一邊。
珊娘倒還記得他,正是袁長卿中毒時,護送太子微服而來的那個大胡子將軍。
將軍極認真地將珊娘上下打量了一番,正道:“夫人沒事就好。”又道,“夫人莫怪,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我親眼看一看夫人,好回去報予袁大人知道。”
珊娘的臉不由一紅。知道,定然是一向不聲的袁長卿行中帶出了痕跡,才太子下了這種奇怪的命令。忙向著那個死板的大胡子將軍頷首行了一禮,道:“有勞將軍了。請將軍轉告外子一聲,家里一切都好,請他不用牽掛。”
于是,這一夜便這麼有驚無險地度了過去。
雖然知道袁長卿是平安的,可到底沒能親眼看到他,珊娘不顧眾人的勸告,在前廊的人靠上坐了,撐著額頭,遠遠看著皇城里漸漸被人撲滅的火。
見勸不住,李媽媽只得拿了襲厚斗篷來,便由著在廊下坐著了。
這會兒五老爺則在屋子里一陣喊爹娘的呼痛。卻原來,不會用弓的他雖然僥幸中了那令他得意的一箭,卻也那弓弦割了他指腹上的一塊皮去。這會兒危險解除了,五老爺才想起來手上的傷勢,便靠著五太太一陣撒賣癡,纏著五太太給他包扎傷。
侯玦實在看不過眼爹娘的膩乎勁兒,便轉出來,打算帶那兩個小人兒去補覺。全哥兒早乖乖伏在娘的肩上打起了小呼嚕,袁霙卻仍撐著,只瞇瞪著雙眼抱著珊娘的膝蓋不松手,說什麼都不肯離開他娘。
珊娘這會兒也不想離開兒子。也虧得如今已經是初夏時節,便是夜里也不冷的,于是珊娘人拿了小被子來裹了袁霙,讓他睡在邊的人靠上,則繼續以手指撐著腦袋,看著皇城的方向。
初夏的早晨來得極早,剛過寅正,那天際就吐了白。漸漸明亮起來的天下,可以看到原本整潔的京城經過一夜的暴風驟雨,有好幾屋舍仍在燎著青煙,街道上時不時能看到一些紅衛在巡邏,除此之外,家家戶戶都閉了門戶,那大街上再看不到一個人影。
這時,原已睡著了的袁霙忽地爬了起來,著眼了聲“爹”。
這孩子,雖然更黏著珊娘,卻似乎跟他爹有種不一樣的應。當初袁長卿中毒時,他就莫名其妙地哭鬧不已。如今聽到他突然著袁長卿,珊娘嚇了一跳,本能地抬頭往皇城方向看去,卻遠遠看到一匹大黑馬正沿著細長的小巷七彎八繞地向著探花府的方向奔來。雖然那初升的晨珊娘看不清那馬上騎士的面容,但卻本能地知道那是誰。
“是呢,”一手著微微隆起的小腹,一手著兒子的腦袋,看著那漸行漸近的人影笑道:“你們的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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