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集結, 伏廷換上了鎧甲, 準備出發。
他坐上馬背,正要下令將羅小義來, 后者已經騎著馬自己過來了。
“三哥,”羅小義戴上了盔帽,眼眶還紅著沒退:“阿史那堅的人頭請你留給我。”
當初在榆溪州與之手時, 伏廷讓他記住阿史那堅那張臉,他還不知其意, 如今明白了,只恨不得生啖其。
伏廷朝他后看了一眼,沒做聲。
曹玉林自羅小義后打馬過來, 黑外多了一層甲胄,說:“不用,他的命, 我自己來。”
羅小義看了看沒有表的臉, 立時也沒了話,仿佛又回到了當初與并肩作戰的歲月。
伏廷此時才發話:“聽我號令行事。”
隊伍開始緩緩前行時, 他轉頭看了一眼。
棲遲坐在馬背上,臉掩在兜帽里, 朝著他的方向, 而后扯了韁繩, 調轉馬頭到了一旁同樣坐在馬上的李硯旁,二人一路看著他們這里,一路遠離。
伏廷轉頭揮手, 下令出發。
在這支隊伍之前,另一支兵馬被調,由幽陵都督率領,已前往去包抄阿史那堅。
半道上,安排妥當的幽陵都督就已等在那里,與伏廷的隊伍會合。
隊伍呈倒甲字,推向目的地。
阿史那堅最后在一片峽谷中出現過,追返回來,他必然要休整,但谷中細窄而曲折,隨之他就意識到不對,立即退出,只在兩側游走,追殺羅小義故意留下吸引他的兵馬。
本意是要盡可能的消耗伏廷的兵馬,但陸續所遇都是散兵在奔走,他便又立即改變對策,謹慎地往另一邊退去。
伏廷到時,包圍圈正在緩緩收攏。
忽的有兵來報:右側翼已與突厥騎兵遭遇。
他刀下令:“戰!”
……
雙方手,一即燃。
一眾將領,按照伏廷的命令,各守一方,協同應對。
羅小義早已在伏廷下令的那一瞬就沖馬陣。
阿史那堅顯然很快就意識到了被圍,突厥軍兵分幾路,由他手底下的副將率領,從兩側方向沖擊北地兵馬的包圍圈。
伏廷執刀躍馬,居高臨下地眺,沖擊的突厥軍不太能突圍,這麼做倒像是有意拖住時間。
塵煙滾滾,廝殺聲。
如他所料,其中一陣塵煙如被拖拽出來的一道,離了廝殺陣中,直往邊境線而去。
那是他們在試圖往邊境線外撤退。
他一夾馬腹,沖殺過去。
攔截的兵馬如斜刺而來的鋒刃,試圖撤退的突厥騎兵被這支北地的馬上槍兵阻斷,彎刀難以對陣,頓時就像被泥沼纏上了一般,被拖住了。
阿史那堅終于了臉,在突厥隊伍中一閃而過,像個灰白的鬼影,更加力地往邊境沖去。
北地大軍一路追截。
直至那片峽谷前,細碎的山石滾落在地,馬匹前行阻,再無他路。
在這不之地的一片峽谷,曲折蜿蜒,由兩片石山所夾,要穿過去才能離邊境更近。
是有意的追截,將他們來了這里。
阿史那堅只能繼續往前,穿越谷中狹道。
細窄的谷地將隊伍,兩側高壁上忽而箭羽飛下,早已埋伏在此的瀚海府弓箭兵險些就要無用武之地,此時又讓他們得到了機會。
一陣即停,因為北地士兵追了進來,需防著傷到自己人。
盡管如此,阿史那堅出得谷外,也已了重創,兵馬至減了一半。
后方追兵又至,剩余的兵馬也被拖住,他不得不直面應戰,彎刀揮,被一柄悉的長刀從側面挑開,鏗然一聲刀鋒低。
之所以悉,是因為早已在心里手過多次。
刀鋒白刃上,映出男人冷冽的眉目,伏廷握刀在手,盔甲烈烈,正冷冷地看著他。
阿史那堅臉上忽然出詭異的笑:“伏廷,你以為你能殺得了我嗎?”
“或被殺,或被擒,你只有這兩條路走。”伏廷霍然揮刀。
阿史那堅手中武震飛,前卻忽然撲來一個突厥人替他做盾。對方中刀濺,他卻恍若視而不見,只是沉地笑著,忽的推開那人,手中多了一截細長的尖錐,直刺伏廷心口。
這是可破盔甲的利,他下手無比迅捷純,似演練了百遍。
就如同突厥當初的那招鐵鉤傷,都是出其不意。
伏廷以最快的速度側回避,仍被刺中了肩頭。
阿史那堅卻沒再彈,灰白的臉如同凝固,鷙的眼往下看去,自己口已沒一截刀刃,力破護甲。
伏廷之所以沒有完全避開,就是因為在那一刻已經送出了刀鋒。
霎時間,突厥軍瘋了一般沖來保護,他出刀,斬殺了一人,肩頭也退離了錐尖,頃刻溢出,了肩頭和半臂。
“三哥,有藏兵!”羅小義正從后方趕來這里。
另一邊有沉重的馬蹄聲踏過大地,混著突厥語的呼號。
阿史那堅一手捂著鮮淋漓的口,邊退邊笑:“我等的就是這一刻,看你是要我的命,還是要你的北地……”
沒說完,人已頭也不回地往邊境線沖去。
所有的突厥兵都在為他逃而以命做盾,擋住追擊,而另一邊聲音的來源是突厥大軍正沖向側翼,所襲方向是幽陵郡。
伏廷只看了一眼,轉頭朝向羅小義便手遙遙一指。
羅小義立即改向,率人往阿史那堅追去。
他握住刀,策馬調兵,攔向突厥大軍。
等看到那批突厥軍的數量時,他覺得阿史那堅已經瘋了,烏泱泱的突厥大軍比任何一次都來勢兇猛,幾乎是過往的數倍兵力,或許已是傾國之力,只為了攻破北地。
無人荒原,飛沙走石。
伏廷了袖上束帶,草草綁住肩頭,用力一扯,立馬揚刀,擋在北地之前。
※
天上開始飄起了細小的雪屑。
戰線的后方,距離軍營不遠的半道上,棲遲勒住馬,默默地在心里計算了一下時間。
按照計劃,大概獨眼已經回到古葉城了。
李硯跟在邊,問:“姑姑打算就在這里不走了嗎?”
想了想,點頭:“就在這里吧。”
雪屑迷了眼,手拂了一下眼睫,往戰線所在的方向去。
忽的聽見響亮的喊殺聲,仿佛已快至眼前一般。
心口驀地急跳一下,升起一強烈的不安,打馬沿著原路往回馳了一段,視線中是暗啞的天,下方荒涼的地在雪屑飛舞和煙塵彌漫中似染了一層紅,如被浸。
……
阿史那堅以重軍陣,伏廷選擇繼續以大軍包圍他,那就要做好被突厥殺北地的準備,如果要去回防北地,就給了他逃離的機會。
而后方,已經有了追兵。
他回頭看了一眼,認出是羅小義,看來伏廷還真是鐵了心地要殺了他。
想到這里,即便了重傷,他都要得意地笑起來,只是傷口流不止,已快無力。
他將自己也當顆棋子,這一局,無論如何,都是對突厥有利的一面。
至于自己,哪怕就是死了,也要讓北地淪在突厥鐵蹄之下。
邊境線已近在眼前,邊所剩的兵馬卻已不多。
阿史那堅只能一口氣沖出去。
古葉城不能再走一回,不是不敢,是他不信,靺鞨人已被中原王朝控制,只能自側面繞行,那里也有他安排的突厥騎兵,雖人數不多,也足以接應。
羅小義追到這里,在他眼里看來,已是注定有來無回。
斜后方,卻又是另一小隊人馬在往他這里追來。
阿史那堅死死摁著傷,沉地瞥了一眼,沒有看清,埋頭往前直沖了十數里。
果然一隊騎兵沖出來接應。
然而下一瞬,他們所過之地,忽然殺出一批人馬,未著兵甲,只著短打,如同行商的尋常旅人,卻個個拿著嶄新的刀兵,斬向他們的馬和人。
他們出現的方向,背后就是古葉城。
漫去路,頃刻死傷大片。
退路已絕,阿史那堅連人帶馬被圍住。
羅小義已到了跟前,恨聲道:“你也有今天。”
終于也他嘗到了被伏擊的滋味。
阿史那堅直到此時仍在僅剩的幾個突厥騎兵的護衛下,捂著傷口冷笑:“手下敗將,也有資格囂?”
羅小義恨了他這副臉,劈手揚刀地殺了過去,忽的另一道人影已沖了伏擊圈。
曹玉林翻下馬,黑隨風翻飛。
一言不發,眼中只有那一人一馬,持刀近前,一刀直刺阿史那堅下馬腹。
馬吃痛,掀翻背上的人,將他摔落在地。
阿史那堅拖著刀,摁著傷口后退,這才看出剛才沒看清的就是,一臉不屑:“原來是你,突厥奴。”
羅小義殺意頓起,要沖上去時,看見曹玉林的影,又生生忍住。
曹玉林握著刀,走到他跟前,一字一句,面無表:“去下面炫耀吧。”
話音未落,刀已揮下。
人頭滾落。
一百八十六條人命的債,終究在手中了結。
※
殺聲從高轉低,李硯接到報訊,回頭告訴棲遲,那是突厥大軍在往幽陵郡方向猛攻。
幽陵都督和各位副將都帶著人馬在分頭攔截,阻斷了各個通道
。
棲遲看見遠有人過來時,立即拍馬過去,斥候在遠遠地大聲喊:“突厥右將軍已死!突厥右將軍已死!”
一直行馬到能看見兵馬的蹤影,視線里出現了打馬而回的羅小義和曹玉林。
他們后的馬背上是折斷的突厥軍旗,和帶的包裹。
“你們回來了?”下意識看了一眼他們后。
只有他們。
羅小義抹了把額上的汗:“嫂嫂放心,我這便去支援三哥。”
棲遲心中一,所以伏廷還形不知。
羅小義領頭,所有兵馬都往那一集結而去。
遠忽然一陣劇烈的馬蹄聲,像是被什麼趕著遠去,越來越遠。
明明遠離了,卻像踏在耳邊,因為實在太沉了,不用親眼所見也能猜出是怎樣龐大的一支兵馬。
棲遲不自覺地也跟了過去,老遠看見幽陵都督也已率人過來,上已然傷。
跟著又有斥候喊:“突厥撤兵了!”
“大都護何在?”立即問。
幽陵都督艱難地抱拳回:“大都護獨領一支兵馬守在最重要的通道上了。”
余音尚在,驀然一聲凄厲的高呼:“三哥!”
是羅小義。
棲遲瞬間心頭像被揪住,一夾馬腹就沖了過去。
雪下大了,紛紛揚揚,大風掀開了頭上的兜帽,雪花迎面撲了一頭一臉。
快馬到了地方,是一條倚山傍坡的山道,混戰的痕跡還在,四凌,尸橫遍地。
羅小義正帶著人馬沖向尚未退走的最后一波突厥騎兵。
他們后方,山道上堆積了高高的尸堆,伏廷拄著劍立在那里,另一手還牢牢握著刀。
旁是始終隨的幾名近衛。
馬已踏到尸,分不清是突厥兵的,還是北地的,甚至還散落著兩個著顯然是突厥將領的尸。
棲遲下了馬,朝他那里跑了過去。
伏廷盔帽已除,渾浴,一不。
莫名的心慌,顧不上到都是尸和刺鼻的腥味,一直跑到他跟前。
安北都護府的旗幟還高豎著,被生生在了突厥兵堆積的尸間,迎著風雪獵獵作響。
他后所擋的方向,就是幽陵郡城池所在。
棲遲迎著他的眼:“你怎麼樣?”
伏廷的眼睛忽然了一下,落在了上,丟了刀,朝出手來,聲比平常低沉:“扶我一下。”
一把握住他手。
剛握住的剎那,伏廷陡然倒了下去。
近衛們連忙上前,棲遲已慌地抱住了他。
吃不住重,跟著跪倒在地,手心里漉黏膩,全是他背后的。
雪花落下,從他的肩到下的地,片片浸為殷紅。
“三郎。”用支撐著他,著聲喚他。
伏廷頭靠在肩上,沒有聲音。
棲遲轉過臉去看他,只能看見他的側臉,垂下的眼簾上沾上了雪屑。
用力將他抱,上似沒了熱度,聲越發輕:“沒事,三郎,沒事,都結束了,我們勝了……”
“別忘了你還要帶我走遍北地。”
“我和占兒還在等你回來……”
“三郎,聽見了嗎?”
近衛上前來扶,曹玉林帶著人馬也趕了過來,李硯跟在后。
前方驅逐了突厥殘部的羅小義也正返回。
聽見了嗎?
北地在你手中守住了,和之前每一次一樣,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寸土地被侵占。
戰事會造就英雄,也會造就瘋子。
瘋子已被除去,我的英雄能否回來。
風雪席卷,天地無聲。
只余棲遲低低的聲音:“三郎,我們可以回家了……”
※
一個月后,瀚海府。
街頭熙攘,比起過往熱鬧了許多。
解九自鋪中完一筆清算,將賬冊到秋霜手中。
秋霜拿了,轉頭又恭恭敬敬地送到棲遲手中。
“東家近來又親自經手商事了,這是好事,如今太平了,咱們的買賣也好做了許多。”解九邊笑邊說。
棲遲輕輕拉了一下帽紗,只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轉出了鋪子。
所謂的家國大義,在權貴手中不過是追名逐利的伎倆,在前線將士眼前卻是真刀真槍的廝殺。
而最終,白骨堆砌,都是為了實現一個遙不可及的太平。
如今剛剛太平,哪怕能有五年,十年,那也是最好的回報了。
出了鋪子,棲遲坐上馬車。
新帶著占兒正在車里等著,一見進來,占兒就穩穩地走了幾步,到了邊。
棲遲拉著他坐著,說:“去署。”
新說:“家主今日也要替大都護過問政事嗎?”
“去看一看。”輕聲說。
馬車順道去了署,到了地方,護送的近衛進了門,不多時就攜帶著八府十四州上呈的奏報走了出來,悉數遞車中。
有員走了出來,垂著手,恭謹地送棲遲的馬車回府。
這已是這個月來的常態,他們已習慣大都護夫人暫時持著瀚海府的一切。
從鋪中、署,再回都護府。
棲遲幾乎已經習慣這樣的日子,安北都護府是的家,安北大都護是的夫君,那便該替伏廷撐起這一切。
拿著奏報走回主屋,一份一份放下后,看向屏風后。
占兒從后穩穩地走著,已邁著小徑自走進去了。
盯著屏風上淺淺的影子,占兒小小的影后,是躺在那里的另一道影。
那日伏廷被近衛們以最快的速度帶離戰場,送回軍營醫治,肩頭被刺的那深至肩胛骨,口腹上也多傷,渾上下幾乎沒有一好的,連盔甲都破了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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