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聲如， 大幕開啟，校長走到臺前。

在舒秦的印象中， 校長面容清癯， 舉止端肅， 但他今晚顯然到了現場氛圍的染， 臉上洋溢著熱的笑容，聲線也很高昂。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因為時隔四年， 我們即將舉行新一的中層干部選拔。我們常說， 在濟仁逾越百年的歷史影中，每一位濟仁人都起到了無可替代的作用。“校長后的燈亮起， 現場氛圍瞬間燃到了頂點。觀眾席上大多是附屬醫院的職工學生， 看到自己導師的簡介和照片出現在大屏幕上，都由衷地高興， 熱烈地鼓掌。

舒秦著屏幕上的名單， 濟仁歷來在中層干部報選條件上有著嚴格的限制。

羅主任的照片排在一院競選人的第一排，章副主隨其后。

后面幾欄是首次競聘的一些新面孔。

經過層層篩選，科里最終進演講環節的競聘者，除了曹教授和吳教授， 還有章派的兩位教授， 下午那位屢次向禹明發難的武教授，也在其中。

“我們都知道，不管是臨床一線還是職能部門，中層干部們在各自的崗位上發揮著中流砥柱般的作用。他們承上啟下， 憑借自己出的管理才能，將科室的青老力量地凝聚在一起；他們勇于探索，通過日復一日的努力，將學科創新和梯隊建設推向新的高度，過去的四年，是捷報頻傳、銳意前行的四年——”

校長發表致辭期間，陸陸續續有職工進禮堂。不到七點，很多附屬醫院的職工才剛下班，舒秦邊本來坐滿了科里的同學和老師，就在這時，鄰座的兩位師姐因為找人說話起去了前排。

舒秦邊空出來兩個位置，吳墨和盛一南了，大有要坐過來的意思。

從剛才起兩人就頻頻往這邊張，因為舒秦不接茬，吳墨時不時地沖舒秦咳嗽兩聲，盛一南眉瞪眼，幾次要跟舒秦邊的人商量換座位，這下好了，兩位師姐走了。

舒秦心復雜，下午的事讓三個人的友誼出現了裂痕，和好可以，但關系儼然一只裂開的碗，很難再回到從前。

倒也沒覺得多難過，舒秦只是忘不了當時那種孤立無援的滋味。

其實早在進科第一天爸爸就跟說過，臨床實習是人生中最特殊的階段，一腳還留在象牙塔里，另一只腳卻踏進了社會。

這兩個月，和吳墨盛一南建立起了并不牢固的友誼，社會的洪流夾裹著鋒利的沙礫，無時無刻不在沖刷他們，轉博名額關系到今后各自的前途，或許他們心是信任的，可一旦面對質疑，這份脆弱的友誼本就不堪一擊。

好在舒秦沒為難太久，沒等吳墨他們坐過來，有人填上了邊的空位置。

“舒小妹。”

舒秦一訝：“顧師兄，朱師姐。”

忙從包里取出兩瓶礦泉水遞給兩人，小聲說：“剛才接你們電話，還以為你們要過會再來。”

“早在路上了。”朱雯輕手輕腳坐下，跟周圍認得的同事打了招呼，低聲問，“哎，你是不是有個同學王姣姣？”

舒秦點點頭：“怎麼了，朱師姐。“

“我和顧飛宇把車停在學校后面的停車場，路過花壇的時候，看到禹明跟王姣姣說話，不知道他們倆在說什麼，王姣姣好像還哭了。”

舒秦納悶。難怪從剛才起就沒看到禹明，聊什麼，聊考試舉報的事麼。王姣姣又為什麼哭，被禹明嚇的？可這也不像王姣姣的一貫作風。

舒秦還在琢磨，顧飛宇喝口水，咧笑道：“舒小妹你千萬別誤會，絕對沒聊什麼好事，禹明臉得像要下雨，那小姑娘說句話就往邊上看兩眼，鬼鬼祟祟，搞得像特務接頭似的——”

他說著，扭頭一看：“那小子不是過來了嗎，等他過來，我們拷問拷問他。“舒秦循著顧飛宇的視線看過去，果然是禹明，他一手著兜，一手拿著東西，后沒有旁人，進來后他用目在禮堂里搜索一圈，本打算徑直往東側的觀眾席走，往這邊一瞥，又掉轉了方向。

左邊還有個空位，舒秦跟鄰座的陳師姐商量：“陳師姐，能不能往那邊挪一挪。”

陳師姐一看：“哦，禹明來了。”提起背后的包，二話不說就坐了過去。

禹明走到靠近走道的位置，他剛才面不怡，分明在思索什麼，坐下后眉頭才舒展開來，跟周圍同事打完招呼，他扭頭看向舒秦，只恨中間隔著顧飛宇和朱雯。

“你們倆倒是讓一讓啊。”

“不讓。”校長致完辭了，大家忙著鼓掌，趁這工夫，顧飛宇說，“你小子剛才跟王姣姣說什麼呢。”

禹明說：“問舉報的事。”

朱雯往口里丟了塊餅干：“連個學生都這麼厲害，你們科也真夠復雜的，競聘前一天鬧出這麼一出大戲，我聽你們科小黃說，舉報人前前后后提供了不截圖。”

舒秦剛要給禹明遞水，略怔一下，某個疑問埋在心口一整天了，簡直呼之出。

“而且這回老章作還夠快，直接料到衛計委去了。要不是禹明和舒秦真金不怕火煉，羅主任沒準真會被扣上徇私舞弊的帽子，再趁機發散發散科室管理上的問題，這回誰上臺還真就難說。”

舒秦疑： “真是王姣姣舉報的？”

周圍太吵人太雜，顯然不適合聊這種話題，禹明只答：“回去再說。”

他扭頭看看，抬起胳膊從椅背后頭過去，想舒秦的發頂，可惜離得太遠，沒能夠到，只得收回胳膊，佯做無意了后腦勺。

后面幾個同事吃吃輕笑：“禹明，秀恩也要注意場合。”

禹明笑笑，下午鬧這麼一出，任誰都知道他跟舒秦的關系，本來就坦，這回更明正大了。

舒秦看禹明，他回過頭來，也著，臉上那抹笑意沒來得及收回去，漆黑的眼里仿佛有細碎的星芒。

突然被這種靜謐的默契打了，今天一整天都表現得云淡風輕，現在無限委屈涌上了心頭。

禹明看了看，顧飛宇和朱雯沒有讓座的意思，作勢起：“我們商量商量，換個座行不行。”

“不行。”異口同聲。

禹明著兩人，顧飛宇和朱雯紋不，強行換位置靜太大，禹明只得將東西給了舒秦：“學校門口買的，你先喝兩口墊墊肚子。“距離太遠，遞個東西得胳膊，說句話也得隔著兩個電燈泡，真夠麻煩。

舒秦探接過來，是杯蘋果，這季節沒有喝的百香果了。

“草，我和雯姐的呢？你把我們倆當空氣啊。”

“我也不知道你們來了啊。”

舒秦靦腆地謙讓一回：“朱師姐喝不喝？”

朱雯擺手：“我不喝，我減，我都好多天沒喝過茶和果了。”

“顧師兄呢？”

顧飛宇怪笑：“我敢喝嗎。反正待會要去你們家蹭吃的，你讓禹明多給我們買點果，我和雯姐雙倍喝回來。”

禹明給舒秦吃定心丸：“周一研究生辦會把轉博通知重新掛上去。”

“嗯。”

舒秦很有底氣地點點頭。本就屬于的名額，當然該還給。無需言語，將礦泉水甜地遞給禹明。

顧飛宇和朱雯夾在兩人中間，被兩人的意烘了一臉，一齊往椅背上一靠：“我去。真不了。”

“有本事換座啊。”

“不換。”

舒秦笑，禹明懶得再理他們，擰開瓶蓋喝了口，自顧自打開手機看郵件。

一院院長上臺，禮堂里恢復肅穆。

顧飛宇沒再拉左右說話，禹明抬頭看了看大講臺，也將手機收回兜。

“……針對近年來醫院業務量持續增長的況，中層干部選拔制度相應地作出了調整，門急診量和手量年年攀升，臨床科研教學管理任務日益繁重，為了確保業務的順利開展，也為了進一步優化醫療質量管理，校方和各級院領導爭求各方面的建議，經過多次商討，在征得上級部門的批示后，現決定，在以下臨床科室增設兩名副主任崗位……”

校方早就出了相關通知，職工們也在oa上討論過好多回了。但此話一出，還是惹來了不小的。

增設兩名副主任，意味著科室今后會由一位主任和三位副主任共同來管理，而原來科室副主任所肩負的職責，例如章副主任的職能范圍，會被其他兩位副主任分擔一部分。

舒秦坐直看向前排，隔著十幾排座椅，能看到章副主任的背影，按照名單上的順序，馬上要到章副主任演講了。

果然，宣傳辦的主持人宣布完演講規則，章副主任雙臂在扶手上一撐，神抖擻起了。

短短十幾分鐘時間，他已經恢復平時的狀態，邁開大步，就往講臺一側的走道走去。臺下涌起掌聲。

競聘分兩個環節：述職報告和答辯。

兩個環節都結束后，校方及院方專家組會對參選者進行投票。

投票采取匿名方式，統計完票數，當場就會進行公示。

當然，領導們投誰，不投誰，競聘之前就已經形了默契，比起其他質的比賽，競聘演講更像一種公開化表態。

但如果原來屬意的人選在競聘前夕出現違規行為，票數可能會發生意想不到的逆轉。

到了臺上，章副主任笑容滿面，開口說：“各位領導，各位同事，能榮幸能參加今年的中層干部選拔。”

一份述職報告，完地控制在十分鐘以，結束時，禮堂掌聲不斷。

到了答辯環節，章副主任到的兩道題，均由校方來出，學校組織部部長接過了話筒。

顧飛宇低聲說：“靠，這不老章的老人嗎，我聽我們家老頭說過，他們倆是同一屆的同學。”

部長問了兩個問題：一是章副主任目前所承擔的心臟麻醉國家級項目基金的進展，另一個是關于麻醉科日常教學查房的落實問題。

舒秦不得不承認章副主任有一副好口才，他不但在兩分鐘之回答了問題，還極其自然地借著對方的提問將自己這幾年的科研果著重展示了一遍。

主持過的國家省部級課題數項。

主編的專著有三部。

本地麻醉學會副主委，中華麻醉學會副主任委員。

中華麻醉學分會xx組麻醉移植麻醉學組員，xx氣道管理協會委員。

下臺時，17票，超過半數的領導給章副主任投了票。

隔壁的陳師姐噓了噓：“章副主任可真‘厲害’。”

顧飛宇和朱雯說：“看出來了吧，這幾年老章都把功夫用在哪了，四年前他就是這一套，業務上無非還在吃老本，可你看看，只要提到學校這些領導，就沒有一個是老章不的。”

舒秦本來特別有底氣，這會又有點擔心，瞄瞄禹明，禹明著臺上，還是一副無堅不摧的模樣。

進科時舒秦就知道了，羅主任雖然各方面能力出眾，但因為比章副主任資歷晚了兩屆，初上任時走得很艱難，每開展一項新業務，科里反對的聲音多，支持的聲音，遇到有爭議的舉措，那些力推章副主任上臺的擁護者們，經常會施展阻力。

但艱難歸艱難，還是走下來了。人心所向，羅主任在越來越熱烈的掌聲中走向講臺。

羅主任一貫的沉穩，自我介紹后，進正題：“……自前衛生部1989年發布12號文件，麻醉學科正式為了獨立的臨床科室，經過近30年的發展，麻醉學科日趨強大……而我們科這幾年的發展，也走過了三個階段。”

十分鐘的時間，羅主任全面闡述了他科室管理方面的心得和經驗教訓。

答辯時，羅主任題卡。

舒秦注意到有兩位校方領導的態度明顯不如剛才積極。群眾的意見只占一部分，究竟能否勝出，最終還得看校方和院方的投票權重。

好在羅主任雖然到了一道校方題，但也到了一道院方題。

校方是某位副書記出題，舒秦后背開始悄悄冒汗，因為剛才章副主任答辯時，這位領導曾帶頭鼓掌。

副書記一上來就直指疼痛病房的效益問題，問羅主任：“……管理上是否還需調整，梯隊化建設是否合理，宣傳又做得是否到位？”

朱雯小聲議論：“要是今天沒澄清，這道題是不是得換‘羅厚霖同志，請你解釋解釋你們科的泄題現象’。”

顧飛宇：“不對，必須這麼問：‘羅厚霖同志，請你說說，你們科那個禹明的臭小子，是怎麼搞起科的。你為科室管理者，怎麼能縱容這種不良風氣。’”

舒秦和朱雯差點笑噴，禹明皺眉：“你他媽安靜點行不行。”

顧飛宇難得沒懟回去，因為該領導的問題很長，一連串發問，還在往下說：“……你為科室管理者，有沒有考慮過將疼痛病房從麻醉科分設出去？兩塊效益如此懸殊，麻醉科工作重心是否出現了失衡？”

羅主任笑答：“在引導民眾樹立科學積極的鎮痛理念上，我們的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是自從立疼痛病房，全科上下做過很多工作，開展了多項國際化癌痛合作，也做過多方位的宣教和義診活，幾年來，病房住率從剛開科時的30%，達到現在的接近100%。

“如果校方和院方問我個人的意見，我認為我院疼痛病房目前不備獨立分離出去的條件，理由是梯隊化建設和人才培養還未進期，但不排除將來單獨科的可能，效益問題是暫時的，困難遲早會克服。”

這道題花去了近兩分鐘。

剩下的時間不足60秒，如果加上提問，沒多時間可供羅主任施展。

到院方了，黨委書記跟邊幾位領導商量幾句，拿起話筒：“羅厚霖同志，這是一道即興題，今天下午在你的私人工作簿上，我看到了許多你自己記錄的病例，最早的病例可以追溯到你剛參加工作的那一年，你當時在呼吸科轉，還是一名普通的住院醫生，后來去國進修，你將中文書寫換了英文記錄，這麼多年過去，你是如何堅持這個習慣的。”

舒秦吁口氣，羅派領導開始發力了。

“早年求學時，我聽過老院士一堂課，他說臨床醫生的打磨離不開【實踐】，也離不開【時間】。這句話提醒我，臨床醫生要提升業務能力，有賴于日常的觀察和總結。

“就拿麻醉中罕見的‘惡高熱’來說，該病早年經常因為誤診延誤了搶救時機，多虧國外同仁們不斷地歸納和提煉，才形了現在的針對惡高熱的一套規范化診斷流程，工作時間越長，我越清楚經驗總結的重要，每當遇到瓶頸時時，我就會回顧我這些年做下來的病例，這個習慣讓我終益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