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利天道：“這點兒，你該記得，并且深信不疑。”

趙黼看看他，又看向那寶耀彩的鐲釧，靜靜地沉默。

自此后，趙黼雖看似有些松，蕭利天卻仍是不敢怠慢，畢竟尚未十分明白他的心意，倘若他并未完全歸心，一旦他子恢復，自然困不住。

如今又仍是在舜國境，若是鬧了開去，無法收拾。

又行了半月，漸漸地進了齊州境地。

這期間，趙黼也并未再有“異”，蕭利天同他說話，十句里他總也能回答一兩句。

蕭利天暗中察言觀，略覺欣。

在經過齊州的時候，出了一點意外。

齊州的守衛竟甚是森然，街頭上且不時地有些士兵走來走去，見了可疑人等便立即攔下查問。

原本一路行來，雖有幾次差點泄行蹤，卻也總算平安度過。

蕭利天想早些趕回大遼，但此刻深秋，北邊兒八月便飛雪，齊州周遭又是山川環繞，若是繞路的話，大雪封山，更是難行，多費些時日倒還罷了，且兇險頗多。

因此蕭利天思來想去，決定從齊州城經過。

見城門口許多士兵來來往往，要后退已經晚了，只得前行。

蕭利天時常在大舜行走，這番潛逃又準備了許久，故而邊的各路引等一應全，仍是假作行商。城門口的士兵們查驗了一番，便放行了。

趙黼人在車中，閑閑地打了個哈欠。

因齊州云州幾乎都算是他的地盤，故而蕭利天早給他“易容”過，粘了些胡須，又換了裳，改扮做個中年商販的模樣，可畢竟他生得太“奪目”了，就算加了胡須，稍微修飾，也終究凌厲打眼。

百無聊賴中，趙黼了邊的胡須，對蕭利天道：“你果然大膽，這齊州的監軍，是靜王的親信，這會兒必然會嚴查防。”

先前的齊州監軍褚天文，原本是廢太子的人，被趙黼所殺之后，便派了新任監軍王煥之，雖眾人都不曾聽說過他的名號，趙黼卻是知道其來歷的。——先前他還有些不懂，只是一路至此，忽地想通了好些事。

方才又見城門口是那樣森嚴，便知道齊州得了京的消息，故而才如此嚴加防范。

蕭利天道：“顧不得了。不過一路走來都順風順水，總不會距離家門口兩步遠便栽了？”

趙黼仰頭靠在車壁上，不知想些什麼。

蕭利天瞧著這般廓五，越看越覺著大有蕭利海的風范，不念，心道：“若是長姐有知，看黼兒是這般出息，不知會是何等的欣喜樂。”

趙黼似有所察覺，微微睜開雙眼，打量蕭利天有些戚戚然似的，便問：“先前你們在涼月峽埋伏，你被我所擒，總不會也是早就計劃好的？”

蕭利天見他問起此事，斂起思緒，笑著搖頭：“那會兒我還當你是仇敵呢，哪里會算計的那樣千里之外？本來是我大意了……另外……”

趙黼見他眼底有一抹暗沉，便道：“怎麼樣？”

蕭利天道：“另外，則是被人設計了。”

趙黼挑眉：“是你們遼國的人？”

蕭利天啼笑皆非，卻也不便糾正他，只說道：“是，是我們遼國的人，行了麼？”

趙黼笑道：“我早聽說上京也有人瞧你不順眼，這許多年竟沒被害死，也算是你機靈了。”

蕭利天道：“沒大沒小。”

因趙黼主跟自己說起話來，機會難得。睿親王想了想，便道：“我被你關在王府地牢的時候，心里便在想之法，后來知道瞞不過你，所以才想將計就計，索就上京城去……”

趙黼道：“既然如此，議和只是你的借口？”

蕭利天搖頭道：“也不全是，主要是我們皇帝陛下，是真的想要議和。我主請纓，卻是懷有一點私心……是為了姐姐的舊事。”

趙黼不想提這個，垂眸不語。

蕭利天忽地若有所思：“不過，以后就不知道了。”

趙黼道：“何意？”

蕭利天微笑：“皇帝陛下是想議和，只是我看我們太子殿下，卻是個好殺戰之輩。”

趙黼心頭轉念：“設計要害你的，莫非就是蕭太子？”

蕭利天不回答，卻顯然是默認了。

趙黼冷笑道：“但凡是天底下權力所在，必然會有生死之爭，大舜如此，遼國也是如此。”

一行人穿城而過，正行過十字路口，忽地聽有人道：“停下。”

蕭利天神微變，果然馬車慢慢停了下來，外頭有些腳步聲響，有人道：“你們從哪里來，做什麼的？”

一人道：“回大人，我們是去邊境做買賣的，從冀州來。”

蕭利天略掀起車簾看出去，卻見乃是一隊巡城士兵，足有十數個人，頭前一個人在馬上，似是個小頭目，看著年紀不算太大，著戎裝，正接過自己隨從遞過去的路引查看，又問是去做何買賣之類。

那人是一路應答慣了的，因此也答得天無。

統領見無礙，便將路引還了，才揮手走，目一轉看向車中，便道：“車何人？”

隨從道：“是我們的大掌柜跟二掌柜。我們二爺因為路上染病，起不得，臥了幾天了呢”

統領打馬靠近車邊兒，才要推門查看，蕭利天已經開了車門，滿面帶笑道：“這位軍爺，可是有什麼妨礙？”

小統領看了他幾眼，不覺怎地，復歪頭往瞧了眼。

蕭利天早拉了羊氈子給趙黼蓋住子，只略出半邊臉兒，那小統領皺眉打量，忽地問道：“他是什麼病？”

蕭利天道：“路上染了風寒，子又虛，就拖延了，只想到了云州再仔細調養呢。”

小統領又長脖子看了幾眼，便將馬頭往旁邊撥了撥，揮手道：“走吧。”

蕭利天松了口氣，便又回到車中，關門要走。

一行人重又往前，眾侍衛只當已過了危機，偏蕭利天是個極警覺的，便悄悄地又起車簾看出去。

卻見那幾個巡城兵仍是在原地未，先前攔路的那小統領卻正在指指點點，不知道說些什麼，依稀像是指著這馬車。

蕭利天狐疑，回頭看一眼趙黼，卻見他枕著手臂，仿佛萬事不關心。

蕭利天探來至車門，低聲吩咐道：“加快些，戒備。”

馬車飛馳過中間大道，徑直往西門而去，將一刻鐘時候，忽然聽到仿佛穿云箭的聲響，蕭利天人在車中，陡然微驚。

趙黼懶洋洋道：“這是軍中有事傳訊呢，一旦發這警訊，城門便要關了。”

蕭利天探頭往外，卻見西城門在，地正有兵馬在彼逡巡，一些百姓不知何故，四散避退。

蕭利天再無猶豫，即刻道：“快些沖出去！”

趕車的猛地揮鞭，車滾滾，風馳電掣似的往城門沖去，此刻城門的那些守軍也發現的異樣，紛紛呼喝起來，拔刀橫槍攔阻。

頭前的那些遼人見狀，紛紛來至馬車邊兒上，從車底下出原先藏好的兵，竟要闖。

蕭利天握雙拳，眼睛卻盯著趙黼。

趙黼從羊氈子底下鉆出來，笑道：“你說如果出不去齊州城，可如何是好？”

蕭利天見他變不驚，便道：“他們因何會看出來？”

趙黼道：“我怎知道，也許他們見親王你宇軒昂，不似是個尋常商人，故而想攔下你來敲一敲竹杠，也是有的。”

蕭利天越發苦笑不得，只聽得外頭兵相，而馬蹄聲越響，竟是有大批士兵趕來似的。

馬車被陡然圍在其中，包圍的鐵桶一般。

蕭利天的手下見如此形，便忙先護在車邊兒。

有人喝道：“住手！車的人快些出來！”

蕭利天心頭凜然，事已至此，只得跳下車去，趙黼了個懶腰，也隨著跳了下地。

果然便見周圍圍著有近百的將士，其中也有方才攔住他們的那小統領。

此刻見了趙黼，便睜大雙眼，忽地道：“世子殿下！真的是你！”竟甚是雀躍。

趙黼正著自己那撇胡子，猛地聽了這一聲兒，幾乎不知是自己的，抬眸看去，卻并不認識。

蕭利天滿心疑竇，不知到底如何，只皺眉旁觀。

那小統領翻下馬，上前見禮，道：“世子殿下，卑職終于又見到您了！”

趙黼見他果然已經認出自個兒，便笑道：“你我什麼？”

小統領呆了呆，忙改口道：“是了，是皇太孫殿下！”

趙黼道：“我現在不是世子殿下，也不是皇太孫，你錯了。”

小統領正不知所措，趙黼問道：“是了，你怎麼會認得我？”

小統領忙恭敬說道：“當初世子、皇太孫帶兵前往齊州答應，解決那禍國殃民的褚監軍的時候，我跟在陳參軍的邊，因此是認得的！”

當時這統領還不過是個侍從小軍，但當時趙黼帶人闖大營，罰了褚天文的那一幕，卻甚是鮮明地印在腦海之中，竟始終不忘。

那會兒趙黼傷重未愈，也是蒼白憔悴，卻鐵骨強悍，正如今日也是傷著的態。

因此先前趙黼雖埋在羊氈子里，小統領只看了一眼，便認出是他，卻不敢就確信，又怕驚了蕭利天等，便發消息人攔住，想要仔細查問。

趙黼詫異道：“你倒是眼尖，記也異于常人。”

小統領只當是夸贊自己，滿面通紅，道：“多謝世子。”

蕭利天在旁聽得分明，他本擔心是趙黼暗中發了什麼訊息給人，如今聽是這統領自己認出的，悄然松了口氣。唯恐是趙黼又跟自己生出心機。

趙黼見這小統領呆呆地，便只環顧周遭道：“現在是怎麼樣？”

小統領畢恭畢敬道：“我們奉命仔細搜索，說是殿下或許會經過此，是了殿下，太子……”

還未說完，就聽到有個聲音道：“原來真的是殿下。”

趙黼跟蕭利天等回頭，卻見是個中年儒士模樣的人，正從轎子上下來。

蕭利天并不認識，趙黼卻是認得的，這正是齊州的監軍王煥之。

王煥之上前，拱手行了禮，又看蕭利天，遲疑片刻：“這位，想必就是遼國睿親王殿下了？”

蕭利天見對方已經將自己的底細清，雖萬分后悔竟大膽從齊州城過，卻也無后悔藥可吃，只得說道：“這位大人是？”

王煥之自報了家門，又道：“先前，楚知府跟下接到攝政王殿下的手令，要仔細把守城門，留神睿親王從此經過，不可失禮，既然親王果然駕臨，不如且現在齊州安歇如何？”

原來先前，京發生的另一件大事，卻是皇帝封了靜王趙穆為攝政王爺，代替理國事，并親自料理太子殯天等后事。

蕭利天如何能“安歇”，便道：“不必，先前在京的事都已經完了，正要著回大遼。”

王煥之道：“原來如此，既然親王執意不肯留，那麼下也不敢勉強，且請了。”他舉手一揚，城門口士兵讓開一條路。

蕭利天見竟輕易放行，有些意外，心念轉，便看向趙黼。

王煥之卻也會意，便肅然道：“不過攝政王有令，因太子殿下意外病故，故皇太孫殿下應盡快回京。親王殿下去，下不便挽留，皇太孫則要留下的。”

蕭利天這才明白他的用意，卻見趙黼雖然聽見了這番話，但臉漠然，竟是不置可否。

而王煥之雖說的客套，他邊兒那些侍衛將兵，卻個個警備。

蕭利天心底飛快地盤算了會兒，雖然他們人，然而個個好手，若是闖，再先想法兒擒住王煥之，未必不能功。

底下眾人都是蕭利天的親隨，知道他的意思，頓時也暗握兵。

王煥之卻也非常人，早瞧出不對，底下眾侍衛更加警覺，雙方竟是一即發。

正張之時，卻聽趙黼道：“親王殿下，你怎麼不請？”

蕭利天啞然：“殿下……”

未曾說完，趙黼笑道：“既然你不走，那我就走了。”

蕭利天正問，趙黼忽地縱而起，翻上馬，打馬往城門而去。

事出突然，蕭利天正要喝命人跟上，卻是王煥之搶先一步，竟道：“皇太孫留步！”

趙黼頭也不回，打馬狂奔，王煥之喝道：“殿下！”

見趙黼恍若未聞，王煥之鎖眉頭，忽地大聲喝道：“將殿下攔住！”

城門本有兩隊士兵，正雁翅似的排開，聞聽忙都聚攏過來，便攔著。

與此同時，王煥之邊兒，也有一隊弓箭手上前一步，張弓搭箭。

城門上更是許多弓箭手探出來，拉弓迎著。

此竟是早有周埋伏一般。

趙黼見如此，長笑綿綿，仍是不停，只聽王煥之喝道：“放箭！”

蕭利天怒道：“住手！”

畢竟已經晚了，剎那間箭如雨，均向著趙黼而去。

早在士兵張弓的時候趙黼已經察覺，抬手在馬背上一拍，自己縱而起。

那馬兒更如離弦之箭，而去，剎那間，所有弓箭便只沖著他而來。

趙黼人在空中，揮掌拍出，形于箭雨之中，險象環生，人悚懼。

蕭利天駭然驚心，跟手底眾人早也趕來救援。

王煥之手底的將士沖上前，將眾人擋住，王煥之道：“睿親王，這是在齊州，請勿要輕舉妄。”

依稀還有一個人道：“你們做什麼！還不住手！那是皇太孫殿下！”

倘若趙黼未有傷，又不曾服藥，此刻只怕已經躍上城頭，遠走高飛了，只因藥未除，只堪堪避過箭雨，便飄然落地。

邊周遭，也橫七豎八落了一地箭矢。

后王煥之道：“殿下，且留步。”

趙黼道：“我不留步能怎地？”

王煥之一揮手，弓箭手復又張弓對準了趙黼。

趙黼淡然相看，問道：“這是圣上的命令，還是攝政王的命令？”

王煥之不答，只道：“只要殿下肯回頭，自然不必如此。”

趙黼還未回答，便見有個人跳出來，道：“監軍大人，你這是做什麼？”原來正是先前那小統領，不明所以，出聲質問。

王煥之不理，只看著趙黼：“殿下，現在還可以回頭。”

趙黼啐了口：“老子想如何就如何，你們誰也勉強不得！”

他說著轉，仍是往城外而去，門口的那些士兵見他一步步靠近，竟不敢攔，面面相覷，皆有退之。

王煥之喝道：“殿下！”

趙黼仍是不睬，卻聽王煥之道：“攝政王有令，若是皇太孫出齊州城，則殺之！”

趙黼原本滿不在乎，直到聽到最后一句，便陡然止步。

城門寂然無聲，趙黼垂了眼皮，似出神般，半晌復輕輕一笑：“好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