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說話這會兒,底下已有慘聲傳來,又有各種告饒此起彼伏。
蕭天起初還只看趙黼,聽到外頭這般響,不覺睜大雙眸,流驚懼之。
花啟宗因有正經大事,不顧理會底下,還想跟趙黼再行商議,不料蕭天跑到門口,又往外打量。
因門扇打開,底下的聲音越發清晰,是先前發聲的那藍人道:“你們這幫佞,蠱主上,我大遼有你們這些祿蠹,遲早也要衰亡……”話音未落,便又一聲慘。
又聞一個聲音狠說道:“給我打,狠狠地打死!”
只聽“啪啪”聲響,竟是鞭子揮,伴隨著厲聲慘呼。
蕭天焦急道:“姨夫,他們會打死那人的!”
花啟宗皺眉,面為難之,天道:“我聽人說耶律瀾他們最兇狠殘忍,還用什麼炮烙刑罰來懲治異黨,姨夫,難道你不管?”
慘聲聲傳來,花啟宗握拳。先前他投奔大遼,雖得蕭西佐重用,然而因屢次敗在趙黼手中,就算蕭西佐仍是一力維護,太子跟一干同黨,卻不以為然,日漸輕視。
且花啟宗地又偏向睿親王,故而若不是公主得力,太子早就容不得花啟宗了。
所以當此形,花啟宗不便貿然出頭、得罪太子的人。
天見他遲疑,跺跺腳,自己跑出門口,欄桿前指著底下,大聲道:“還不住手!”
底下耶律瀾正打的興起,把那藍人打的遍淋林地,忽地聽有人喝止,抬頭看時,卻見二樓一個清秀年……才要喝罵,細看卻心中一喜,認出是蕭天。
當即停手,便笑道:“原來是小郡主,不知郡主怎會在此?”
蕭天冷道:“你不必管,你當街這般濫用私刑,皇帝陛下可知道麼?”
耶律瀾見肅然呵斥,卻笑說:“我正是奉上命才整治這幫刁民的,若是不給他們厲害瞧瞧,以后只怕連皇上、郡主等都要胡嚼口起來了呢。”
耶律瀾說著,復一揮鞭,又打過去,一臉樂在其中,意猶未足。
天怒道:“你還不住手!這里是來自各國的商販,你如此橫行霸道,給他們瞧見了,如何看我大遼?”手按著欄桿,翻一躍,輕輕地跳下地來,作倒也算敏捷伶俐。
耶律瀾見輕盈落地,不覺傾倒,瞇起眼睛道:“正他們看看我大遼的法紀何等嚴明。”
心意飄之時,越發上前踢了那人一腳,道:“也他們以后再也不敢隨意胡說八道!”
天道:“你放肆!”忍無可忍,上前便去搶耶律瀾的鞭子。
耶律瀾見義憤填膺,小臉微紅,不由更加垂涎,道:“郡主這是在做什麼?”
膽包天,心中生出調戲之意,故意賣了個破綻,看天撞到懷里,便將抱住。
誰知才一,便覺得手肘似被什麼一撞,震酸麻,竟無法提勁兒。
耶律瀾怔忪之時,天趁機而,早將那鞭子輕易搶了過去。
蕭天一招得手,心中松了口氣,又覺揚眉吐氣,便哼道:“方才他說話的時候我是在場的,他所說的,不過是昔日我姑母的事跡罷了,本是我皇族的榮耀好事,如何到了你里,就似見不得人的一般?不信你問問在場眾人,誰曾聽見過半句不是?”
但那些不知耶律瀾的,見他這般強橫,便不敢出頭,那些知道他殘暴的,越發不能出聲。
耶律瀾只當方才自己是一時岔了氣兒,定了定神,便冷笑道:“哦?好似沒有人回答郡主。”
天見無人敢答,略有些窘然,卻仍道:“你得意什麼?別人沒聽見,我卻是聽明白了。當時他說,我姑母蕭利海,曾經在先帝落難的時候,施巧記救了先帝,先帝稱贊是大遼明珠,——他方才就是這般說的,如今你既然因此而懲治他,你可也要如此懲治我?”
耶律瀾見偏提蕭利海,不由皺眉。
天道:“你若是敢這樣懲治我,那你才是奉上命秉公行事,你若不敢,便是濫用私行!你打了他多,我就要打回你來!”
耶律瀾因得蕭太子重,蕭西佐又病弱不聞,故而敢在上京橫行,見天當眾如此給他沒臉,不由微慍:“郡主,你休要放肆了。”
他上前一步,想把鞭子奪過來。
天見他目沉,心中微微一慌,倉促中一揚鞭子甩了過去:“你想做什麼?”
那鞭影在眼前晃,耶律瀾本能輕易避開,誰知腳下才要,卻覺著左酸麻難,忍不住形一晃,竟往前跪倒!
“啪”地一聲,鞭尾掠過臉頰,陡然便劃出一道淺淺痕!
耶律瀾大驚失,臉上火辣辣地,這才來得及跳起來,踉蹌后退。
天萬沒想到自己竟能如此輕易打傷了他,竟似他把臉湊上來給自己鞭似的,也自意外,面不信之。
耶律瀾驚怒之際,終于狐疑起來。
目掠過二樓的房間,見房門微微敞開,依稀有人影,卻不知何許人也。
耶律瀾雖是小人,卻極狡黠,因方才連吃了兩個暗虧,又猜想蕭天絕不會一個人獨自出現在客棧里,只怕屋是個極厲害的人。
他心生忌憚,當即忍痛忍怒,也不理會那藍人,只捂著臉后退一步,又帶屬下匆匆出樓而去。
剩下眾人見煞神去了,才都松了口氣。
天又人將那藍人扶了去,好生醫治,底下看熱鬧的人也極快散了去。
正要上樓,卻見花啟宗樓上下來,匆匆道:“走罷。”
天遲疑,看一眼樓上,花啟宗卻早往客棧的后院拐了過去,只得跟上。
來至客棧的角門,花啟宗見外頭無人,才拉著天飛快而出。
兩人沿街快走,天道:“姨夫,你做什麼?”
花啟宗道:“你得罪了耶律瀾那小人,他豈會善罷甘休,客棧外早安排了人等你……我不想跟他照面兒。”
天道:“怕他做什麼?”忽地想到方才連占上風,心中甚喜,便出笑容,道:“姨夫,你常常說我武功微末,如今我連耶律瀾也能贏得過,倒也沒丟了您的臉罷?”
花啟宗苦笑。
自從他來至遼國,自然也有許多遼人將領不服,當初為了讓這些人服他,蕭西佐特命在校場比武論勝負,前來挑戰的有十九名軍中將領,卻無一個能贏花啟宗半招。
因此花啟宗的武功,大遼聞名。
這蕭天是大公主的,從來向往大舜人風,又敬花啟宗是個能人,便求著要他教導武功,花啟宗礙于公主的面,只得隨意教導些。
如今見蕭天高興,花啟宗便道:“你錯了,你當果然是你贏了耶律瀾麼?”
天睜大雙眼道:“樓里許多人都看得清楚,難道不是?”
花啟宗道:“若不是趙……若不是那個人暗中出手相助,你早就栽在耶律瀾手里了。”
天震,似懂又非懂。
原來當時天出面,跟耶律瀾爭執又了手,花啟宗見無法了局,本出面兒。
不料趙黼起,跟雷揚低語了一句什麼。
雷揚臉古怪,探手懷,卻掏出了幾塊兒碎銀子。
花啟宗眼睜睜看著,正天去奪鞭子,耶律瀾要調戲,趙黼隨意掰了一塊兒碎銀下來,手指輕輕往外一彈!
正好中了耶律瀾臂上道,令他無法作。后耶律瀾反擊,趙黼又一塊兒碎銀,正中他上環跳……這才神不知鬼不覺地替天解了圍。
天聽完花啟宗所說,臉上紅:“是、是他?”
花啟宗看著赧的模樣,笑道:“不然呢,你還真的以為你能贏過耶律瀾?當初他靠著捉天鵝的手法見喜于太子,那樣出的手,豈是你能輕易打贏了的?”
天按捺不住:“姨夫,那人是誰?你怎麼他殿下?我看他的派頭,仿佛來頭不小。”
原來花啟宗并未告訴天趙黼的份,又怕再生意外,便含糊道:“他……也是個不由己的人。”
天呆了呆,畢竟聰慧,大遼的“殿下”,自然都知道,如今這位,必然就是舜國的了。
而大舜的殿下里,能讓花啟宗這般恭敬謹慎相待的,卻仿佛只有一個傳說中的人。
天雖猜到那個名字,心里仍有些戰栗,便小聲問道:“姨夫,他是不是……就是近來大家都在議論的那位?“花啟宗搖頭不答,只叮囑道:“今日之事,郡主記得不可告訴任何人。另外還要小心提防耶律瀾。”
天只得應允。
話說天雖回了府中,卻時刻惦記著在開昌客棧所見的那人,雖著簡服,卻掩不住眉間倨傲,通鋒芒奪目,天生尊貴。
花啟宗貴為大遼駙馬,且又曾是大舜名將,自也氣質出眾,可在他面前兒,卻仿佛全無華了似的。
天思來想去,卻忽然又想到花啟宗的那句話“耶律瀾豈會善罷甘休”,當即猛地坐起來,變了臉。
開昌客棧,華燈初上。
天急匆匆跑上二樓,將房門推開,卻見里頭空空如也。
忙忙地在屋里轉了一圈兒,仍是不見那人蹤跡,正在發呆,卻聽得門口有些靜。
天大喜,忙跑出去,誰知看見來人之時,陡然變。
原來這進門的,不是趙黼,竟是耶律瀾。
耶律瀾將門掩上,笑道:“郡主不呆在公主府里,又隨意跑到這客棧里,不知是為了什麼?”
天本并未多心,忽然聽他聲調有些古怪,心中一,道:“你說什麼?”
耶律瀾盯著道:“難道郡主是出來會相好兒的了?”
天愣怔,繼而無端地紅了臉。
耶律瀾看得分明,了臉上傷痕,上前一步道:“怪不得先前郡主有恃無恐,原來果然是有了郎……”
天大怒:“你說什麼?”揮手打過去,不料耶律瀾順勢握住手腕,咬牙道:“還當這會兒有人相助?”
他的手竟如鐵鉗般,幾乎能將人手腕斷。
天大驚,這才明白花啟宗所說的耶律瀾“捉天鵝”出是什麼意思,這般手勁兒,遇到天鵝,只需輕輕用力,便會將天鵝的頸子拗斷,就如此刻他擒著自個兒一樣。
恍惚掙扎中,只聽得“嗤嗤”數聲,裳撕裂,頸間發涼!
天慌了,舉手掩住領口,卻因為被他這兇戾之氣鎮嚇,幾乎連呼救都勉強,只道:“你干什麼,不要命了?”
耶律瀾獰笑道:“我當然要,等會兒……郡主試過了就知……”
把往床上一扔,欺上,便行事。
正要大展威之時,后頸上一痛。
耶律瀾毫無還手之力,渾的力氣幾乎也因被人這般輕輕一而消失殆盡。
就仿佛那無數曾死在他手中的天鵝一樣。
最后的意識里,是整個人被提了起來,然后耳畔是“咔”地一聲。
耶律瀾眼前發黑,頸子頹然斜歪,霎時間已經斃命!
天本甚是驚懼絕,驀地上一輕。
慌得還在胡掙扎,卻見有個人站在榻前,將耶律瀾如提一件兒裳似的揪了出去。
天愣怔震驚,只顧呆呆看著,卻見那人將耶律瀾往旁邊扔開,微蹙眉頭,拍了拍手,就像是料理了什麼骯臟可厭之。
天雙眼圓睜,終于醒悟過來:“你是……趙殿下!”
趙黼眼中并無任何緒,皺眉道:“你來這兒做什麼?”
天忽地覺著眼中地,忙舉手去,忍著泣道:“我知道耶律瀾要對你不利,想來、想來報信兒的。”
趙黼奇怪地瞥一眼,并未說話,卻仿佛是在怪多此一舉。
天心中委屈,只訥訥道:“我是擔心,先前是我連累了你……”
當時天是從趙黼的房間出去的,耶律瀾生狡獪,自然留意到了,他當面不曾發難,私底下卻自會調查。
故而天擔心這一則。
誰知此事想到,耶律瀾想到……但趙黼卻早也想到了。
故而就在花啟宗離開后,趙黼便也離了此,只在雷揚房中。
耶律瀾探明了是“大舜來的綢商人”,上來搜查,自然一無所獲,誰知正天趕來。
趙黼見瑟瑟發抖,裳被耶律瀾撕的七零八碎,左右看了會兒,便將床帳撕下半副扔了過去。
天抓住,又道:“多、多謝……”
趙黼不由道:“你們遼國的郡主,都是一個人跑?”
天道:“我心里著急,就、就顧不得了。”
趙黼道:“著什麼急?”
天沖口說道:“我怕你被他們害了!”
趙黼聽了這句,方又瞥了一眼,半晌,一笑搖頭,這笑有些莫名,仿佛覺著可笑,又似帶些許憫恤……疏離中,卻帶出幾分不經意的溫來。
天看著他這一笑,竟渾然忘記所有般,只顧定定地盯著他瞧,似有些癡。
趙黼卻并未理會,徑直走到門口喚了聲,將雷揚來:“把送回去。”見天披著床帳著,便又道:“你的裳給一件兒。”
雷揚無奈,只得從命。
見雷揚陪著天去了,趙黼才又回到房中,想到天方才那句“怕你被他們害了”的話,當時一剎那,他心中想起的人,卻是云鬟。
宮中暴,蕭利天挾持奔逃,當時蕭利天扯謊說謝府眾人被斬,那樣輕飄飄一句,卻仿佛掐斷趙黼心底最后一抹微亮。
可知這時侯,他的世界里唯一僅存的,便只有了。
因天的那句話,引得趙黼想到離別那夜,云鬟在耳畔低低細語。
當時他或許是聽見了的,然而卻因傷太甚,意識昏沉,因此醒來恢復神智后,所記得的,竟也只是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語,有些他不太敢信是真的話。
“我的心,是在六哥上……”
“云鬟心里是有趙黼的,現在,以后……都……”
緩緩落座,眼角微紅,原本冷徹的眸,浮現幾分迷離。
不覺過去了半個時辰,雷揚卻仍未返回。
趙黼起,看著深墨藍的窗紙,約聽得遼國長街上,似鼓聲,蓄勢待發般。
上京,太子府。
耶律瀾的突然失蹤,讓遼太子有些悚懼,又因耶律瀾自作聰明,想要設計天,所以除了所帶的近衛外,其他人都不知其向。
太子詳查之后,才聽聞耶律瀾失蹤那日,曾在開昌客棧跟天起過齟齬。
只因天郡主從來跟花啟宗走的近,蕭太子著意要捉兩人的把柄,不料搜遍開昌客棧,卻未曾發現耶律瀾的蹤跡——無人知道,可巧那數日有西域的主,趕了一批獅子老虎過來,都吃得十分肚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