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弘武二十年十七日傍晚,丞相府-- 此正值晌午用飯時辰,然而長孫家的家主胤公依然在自己府上書房,批閱近期的奏章。
胤公,姓長孫,名諱胤,自當今天子李暨在其五十歲大壽時親自到府赴宴,並贈送了一副當中寫有[胤公]的親筆賀詞後,冀京的人,便開始用胤公來稱呼這位長孫丞相。
至今,已有十余年。
“吱嘎……”書房的門,被推開了,曾與謝安有過幾面之緣的長孫湘雨挽著秀麗的長袍走了進來。
胤公一抬頭,眼睛一亮,笑呵呵說道,“稀客稀客,真是稀客啊,乖孫兒,今日怎會有空來看爺爺呀?莫不是又與你父親爭吵起來了?”
聽到胤公用乖孫來稱呼自己,長孫湘雨微微皺了皺眉,平淡說道,“似那等淺庸俗之人,與其爭論不休,又有何意義?”
“竟用[淺庸俗之人]來稱呼自己的父親……”胤公苦笑著搖了搖頭,“乖孫,告訴爺爺,你父親又做了什麼讓你不滿意的事啊?”
“也沒什麼,只不過是自作主張地替我張羅了一樁婚事而已……”長孫湘雨輕描淡寫地說道,但是從眼中的神可以看得出,對此事相當惱火。
“呵呵呵,”胤公捋著花白的長須笑了笑,帶著幾分捉狹的語氣,笑著說道,“莫不是昨日在東渠街西側,被幾個我冀京的紈絝子弟打重傷的王家公子?”
“……”長孫湘雨的目,突然間冷了下來,繼而噗嗤一笑,咯咯笑道,“哎呀,還有這等事呀?——真是大快人心!”
胤公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繼而長歎說道,“乖孫,你做得太過了,倘若不滿意你父替你張羅的婚事,你跟爺爺說便是,爺爺自會去找你父理論,何以要煽城那些紈絝公子哥,去加害那位王家公子呢?還他們威脅對方,日後離你遠點……你可知,那王家公子乃刑部尚書家中三公子,得知此事,王尚書然大怒,當即將主導了此事的張姓公子抓到刑部問罪,並施加重刑,而後,那位張姓公子的叔伯,我朝太史令張文庭慌忙前去討人,見其侄被酷刑打重傷,亦是大怒,以至於今日早朝,兩位朝相互彈劾,王尚書參張大人縱容侄子當街行兇,張大人參王尚書濫用刑法、公報私仇,整個朝會,弄得烏煙瘴氣……”
“呵,”長孫湘雨輕笑一聲,轉頭打量著屋掛在牆壁上的字畫,淡淡說道,“那可真是喜聞樂見吶!”
“你……”胤公又好氣又好笑,聞言忍不住地搖頭,繼而歎息說道,“罷了罷了,就算爺爺說得太多,乖孫恐怕也不會聽進半句……這次打算在爺爺府上住幾日呀?——別院,爺爺可是每日都有下人打理呢!”
“先住個三、五月吧!”倚在祖父那張書桌旁,長孫湘雨百無聊賴地掃了一眼桌案,見桌上擺著幾封奏章,很隨意地用手中的折扇一端挑開一宗。
三五月?
還先住個?
胤公吃了一驚,正要說話,卻見長孫湘雨左手敲了敲桌面,淡淡說道,“祖父,這份草詔,是何人擬寫的?”
“爺爺吧,又無旁人……罷了!”胤公微微歎了口氣,不解說道,“是戶部侍郎田大人……”
“祖父可曾觀閱?”
“這……只因是回報老夫這邊的下詔擬本,是故老夫還未曾翻閱,怎麼?”胤公愣了愣,要知道所謂的下詔擬本,指的就是在皇帝已發出了聖旨的況下,尚書臺還要另外擬一份一模一樣的下詔,
送到丞相府,為的是讓丞相觀閱,讓他得知此事,然後,丞相府名下的員,也要在事後將這份詔書再送至史臺,史臺的員妥善保管起來,作為日後的依據。 正因為不是急著下詔的擬本,是故胤公倒也不急著翻閱,而如今見孫一說,頓時低頭仔細觀閱起來。
“不用看了,”長孫湘雨手中的折扇在那份奏折上一敲,面無表地說道,“將擬這份草詔的蠢貨,直接拉到午門斬首吧!——拜那個蠢貨所賜,今年的戶部,恐怕至要虧損數千兩萬白銀的稅收!”
“數……數千萬兩?”饒是胤公為丞相,聞言亦不面大變,但是,當他低頭仔細觀瞧那道下詔時,卻疑地發現,詔書用詞嚴謹,不覺得有什麼疏忽。
可是轉念一想,胤公可不認為自己這位聰明絕頂的孫會信口開河,繼而又仔仔細細地從頭看了一遍。
突然,他的雙眉皺了進來,總歸是在丞相這個位子上坐了三十余年的老臣,在得到孫的提醒後,哪裡還會看不出這道下詔字裡行間的疏忽。
“如乖孫所言,那位田大人當真該死!”胤公歎息著搖了搖頭。
“放心吧,祖父你起初都瞧不出來,一般人哪裡會看穿其中疏忽……”長孫湘雨淡淡說道,盡管是在安自己的爺爺,但是話中語氣,約也帶著幾分諷刺,諷刺胤公這位在位三十余年的老丞相,竟然沒能在第一時間察覺那份下詔中的破綻。
胤公聞言也不惱,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略帶幾分玩笑口吻地說道,“乖孫早些年不就將爺爺也劃到[凡人]那一類去了嘛,如今出現這種疏忽,也在常理之中,不是麼?”說著,他眨了眨眼睛,捉狹地著自己的孫。
長孫湘雨愣了愣,不知為何,眼中的冷漠稍稍退去了幾分,淡淡笑道,“還算是有自知之明。——嘛,雖是凡人,不過也是凡人當中的佼佼者了……”
“哈哈哈,”胤公聞言大樂,朗聲笑道,“能得乖孫讚譽,爺爺可真是寵若驚了……”
“那當然!”長孫湘雨聞言也不客氣,把玩著手中的折扇,淡淡說道,“能我看的眼的,縱觀整個大周,至今也只有寥寥六人,祖父算一個……”
“哈哈,可真是爺爺……唔?”正說著,胤公愣了愣,著白須詫異問道,“年前不還是五人麼?何時多了一位?”
“這個嘛……”長孫湘雨把玩著手中的折扇,出一副不願意說的表。
見孫不願意表那一人的份,胤公也不在追問,只是著白須笑道,“第一人,多半是乖孫那位閨中友,梁丘家的小丫頭,第二人與第三人嘛,應該是四皇子與八皇子……唔,此三人皆乃我大周百年不遇的人才,似老夫這等凡夫俗子能排在第四,倒也足此生了!”
“誰說祖父就一定排第四?”
“呃?這……”胤公愣住了,他如何聽不明孫話中深意,聞言詫異說道,“爺爺為朝中丞相,即便比不過那三位奇才,但第四這位置……”
“看看再說吧……”長孫湘雨撇了撇。
“看看?”
“啊,最近結識一個蠻有意思的家夥,倘若不出意外的話,那家夥知道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微微皺了皺眉,長孫湘雨淡淡說道。
“連乖孫都不知的事?”胤公眼眉一挑,看得出來,他很是吃驚,畢竟自己這位孫的才能,他可是清楚的,比起那個不的父親,簡直就是不可同日而語,甚至於,連胤公自己都沒有把握勝過這個小丫頭。
胤公還記得,十七年前那一個下著蒙蒙細雨的早晨,他以及他的兒子長孫靖站在後院的院子裡,滿懷期待等著長孫家第一個孫輩員的降生。
繼而,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衝散了院子裡的張與不安。
何以世家能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經久不衰?
靠的是財富?是權勢?是地位?
不!
是人丁!
在冀京,有的是傳承幾十年以及上百年的家族,其家譜的族人,就好像大樹一樣,有著數不盡的枝梢,父子,叔侄,兩代人合到一起,則數人,多則數十人,這些人中,雖說或多有都會出現一些庸才,敗壞家門,但至也會出現一兩名可造之材,而這一兩位,便足以肩負起家族至三十年的興旺。
即便是胤公,亦難以免俗,他迫切希長孫家能誕生孫輩的男丁,但是令他到失的是,他兒子那位臨產的侍妾王氏,卻生了一個嬰。
不可否認,嬰的父親與祖父都很失,要知道在此之前,這對父子正打算將早已取好的名字[晟],作為家族中第一個孫輩員的名字,卻不想老天如此出乎意料,生下的,是一個嬰。
[就……湘雨吧!]
抬頭了一眼細雨蒙蒙的天,胤公有些失地說道。
長孫湘雨……
有些隨意地,胤公替自己的長孫命名了,那時的胤公哪裡會想到,他長孫家,誕生了一位妖孽般的奇才!
一個在九歲時便能耍弄心機、耍弄手段,險些將整個長孫家玩弄於鼓掌之間的世間奇才!
但是一想到這位奇才的子,胤公暗暗歎了口氣。
自從自己這個孫的生母王氏在三年前逝世之後,胤公便逐漸覺到,越來越不服管教、不約束,在眼裡,長孫家的名號,一文不值。
若不是那位子溫順、知書達理的母親臨終前囑咐過,或許早已離去,離去了這個對而言可有可無、同時也不到幾分親人溫暖的長孫家。
對此,胤公亦是毫無辦法,他只能用僅存的一親維系著與長孫家之間的關系,但是,這能維持多久呢?
胤公暗自歎了口氣,忽然,門外傳開了篤篤篤的叩門聲,繼而,他唯一的兒子長孫靖邁步走了進來。
一瞧見自己的兒長孫湘雨,長孫靖的臉頓時就沉了下來,劈頭蓋臉怒聲斥道,“孽子,看你做的好事!”
回想起昨日東渠街的那場鬧劇,以及今日早朝時的鬧劇,即便是他才能不足,也不難瞧出,那兩件事,皆與自己的兒有著無法撇清的關系。
畢竟這種事已不止一次發生過。
“哼!”長孫湘雨輕笑一聲,淡淡說道,“父親指的什麼,兒可不明白……”
長孫靖聞言眼中慍更盛,怒視斥道,“收起你那副虛偽的笑!為父還不知你這孽子秉?”說著,他走過去,抬起右手便要打向自己的兒。
見此,胤公皺眉喝道,“靖兒,還不住手!”
長孫靖聞言一愣,下意識轉頭向自己的老父,見他面帶惱怒,慌忙收回了抬起右手,拱手說道,“是,父親!——孩兒住手便是,父親大人莫要氣惱!”
“呵!”一旁,長孫湘雨啪地一聲打開了手中的折扇,臉上那暗帶譏諷的笑意,讓長孫靖心中怒火更甚,只是礙於老父在場,不好發作罷了。
“好了好了,乖孫也退讓一步,莫要挑撥你父氣惱……乖孫不是說他是一個凡夫俗子麼,與他爭執,乖孫就不怕失了份?”胤公半開玩笑的話,總算是說長孫湘雨不再刺激自己的父親了。
“父親大人,您這般維護這孽子,實在是……”
“好了好了,”見這對父二人不再鬧,胤公擺了擺手,說道,“靖兒,小湘雨的事,我都知曉了,既不願意嫁,你又何必苦苦相?——這樣,乖孫在老夫府上先住些日子,待過些日子,再回你府,如此可好?”
“父親開口,兒子豈敢不從……”
“這樣就好,反正你府相距府上也不過一堵牆,倘若小湘雨在老夫府上呆得悶了,自會回去……”
“是……”
滿意地點點頭,胤公這才想起兒子進門時那急促的腳步,說道,“方才你走得那麼急,莫不是有什麼要之事?”
見胤公問起,長孫靖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行禮說道,“是,孩兒方才前往韓大人府上赴宴,不想於途中聽說一件要之事,覺不對,是故急忙回府,向父親稟告……”
“何事?”
只見長孫靖稍一停頓,面帶焦急之說道,“昨日陛下不是頒布了那道削減四鎮軍費的聖旨麼?——就在方才,孩兒聽說東公府連夜趕製路引二百份,出讓與我冀京城富豪商家,每份路引,價五萬兩白銀……”
胤公聞言心中咯噔一下,喃喃說道,“真是沒想到,方才小湘雨還在與為夫談論此事……”說著,他愣了愣,捋著白須暗自嘀咕道,“東公府竟然有人能看出那道聖旨的破綻?真是不簡單,老夫還道他府都是些舞刀弄槍的莽夫……”
“……”瞥了一眼皺眉歎息的祖父,長孫湘雨秀目一轉,腦海中浮現出謝安的影。
還不錯嘛……
謝安……
越來越對那個家夥興趣了,唔,明日瞧瞧去吧,順便問問,那一日那家夥所說的東西……
嘻嘻!
用打開的扇子遮掩著自己的面龐,長孫湘雨眼中出幾分難以琢磨的笑意。
想到這裡,長孫湘雨徑直走出了書房,渾然不管的父親,正用惱怒的目著離去的背影。
“孽子,竟如此不遵禮數!”
著自己兒子氣地滿臉通紅,胤公無奈的歎了口氣,說道,“四鎮中,其余三家,有何靜?”
長孫靖聞言欠了欠,恭敬說道,“孩兒打聽過,南公府也曾暗中家仆準備這類路引,不過比起東公府要的多,大抵是七、八十份左右,至於期限以及售價,這兩家一致,都是五萬兩銀子,限期一年!——其余兩家,沒有靜!”
“哦?”見借此機會斂財的不單單只有東公府,還有南公府,胤公不有些驚訝, 不過一想到梁丘家與呂家這些年來不淺,他也就釋然了。
“多半是東公府的那個小丫頭,暗中提醒呂家的吧,亦或是……”說著,老丞相瞇了瞇雙目,喃喃說道,“亦或是南公府,也有那能夠看破聖旨破綻的能人!”
“父親,此事該如何應對?”
“還能如何?”胤公苦笑一聲,繼而沉聲說道,“你親自走一趟皇宮,奏請陛下補一道詔書,倘若另外兩家也察覺此事,摻乎進來,那今年戶部的虧損,可就不止四五千萬兩了!——速去!”
“是,父親!”點點頭,長孫靖轉疾走而去,隻留下負背雙手,站在書房門口的胤公。
“梁丘家那個老家夥眼下不在冀京,按理來說,那個小丫頭,應當看不出那道聖旨的破綻才對……究竟是何人?”
著書房外花圃的草木,胤公微微皺了皺眉。
次日清晨,正如謝安所料,朝廷果然察覺到了那份聖旨中疏忽之,急忙補發了一道聖旨,四鎮不得私造路引出讓給冀京的商人,但對於已經賣出去的路引,朝廷也沒有什麼辦法,畢竟此次的過錯在於戶部員的職。是故最後也只能不了了之。
而該日,那名擬寫詔書的戶部侍郎田大人,被革職查辦,於刑部問罪,雖說罪不該死,但至,他戶部侍郎的位置是保不住了。
畢竟,據戶部員的統計核算,那些已售出的路引,要讓戶部虧損八千兩萬、乃至一萬萬兩白銀上下,這幾乎已接近於大周全國境一年總稅收的一左右的份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