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渡客

茫茫的海面上晃著月的粼粼波紋，兩個黑點在海上力遊，遊向陌生未知而又充滿希的彼岸。

這片海域被香港人做后海灣，多年以後，大陸版的地圖會標註上“深.圳灣”三個字。

后海灣左接寶安，右連香港，是個游泳鍛鍊的好地方，千上萬的大陸渡者曾從這裡游去香港。

眼下海面上這兩個黑點，很明顯也是渡客。他們此時的別名“逃港者”，再過幾年會被香港稱爲“人蛇”。

“嘩啦，嘩啦……”

兩個渡客越遊越近，離元朗的海岸線只剩下一里多，站在岸邊都能約聽到他們的劃水聲。

遊在最前面那個，上綁著兩個如氣球一般吹脹的豬尿包，衝勁十足地蹬著水。

後面一人趴在木板上，似乎已經力了，他反覆地念著太祖語錄爲自己鼓勁：“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爭取勝利……”

“嘭！”前面那個渡者上的豬尿包突然了一個。

後頭那個渡者累得半死，見狀打起神取笑道：“哈哈，你抱木頭過海，你非要圖便宜……咦，國，你怎麼了？”

“……筋！”前頭那個渡者驚慌地拍著水面，“嘭”的一聲將僅剩的豬尿包也弄掉了。

…………

…………

“國，你醒醒，國……”

康劍飛約覺到有人在拍他的臉，接著肚子又被狠狠地按了幾下，他覺嚨一哽，“哇”的吐出幾口水來。

“別他媽煩我！”康劍飛迷迷糊糊地胡揮著手。

“醒了，國你醒了！”那人使勁地拍著康劍飛的臉，低著聲音喊，“國，我們到香港了，是每個月可以賺一千多塊的香港！你快睜開眼睛看看！”

康劍飛被這人煩了，憤怒地睜開眼，正準備破口大罵，不過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把罵人的話嚥了回去。一個穿著破舊紅背心的傢伙，正在他的臉上方咧衝他傻笑，而這裡……貌似不是他喝醉後睡覺的酒店。

“我是康國？”康劍飛突然覺腦子裡多出許多七八糟的記憶來。

康劍飛很快記起眼前這人是誰，是跟他同村的胡躍進。兩人一起從寶安遊海過來，準備渡到滿地是黃金的香港去投親戚。

胡躍進這廝長得很高，接近1米80的樣子，可惜瘦得像竹竿。他拖著昏迷的康劍飛上岸時就已力竭，見康劍飛醒來之後，直接力癱倒在地上，有氣無力道：“累死了，我走不路了。”

康劍飛捂著發昏的腦袋爬起來，發現過筋的小還有些痠痛，走了幾步後才漸漸適應過來。

康劍飛閉上眼了臉，重新睜開眼一看，眼前還是那一片荒灘——不是在做夢，真他媽穿越了啊！

恍恍惚惚一陣，康劍飛算是勉強接了穿越的事實。嗯，穿都穿了，不接也得接，難不悲傷痛哭一頓？還是裝憂鬱等人來安？

笑話，他康劍飛什麼時候低頭認輸過！

穿越了也無所謂，反正老子在那邊沒什麼牽掛。

兩人上的服全是溼的，下擰掉水，然後攤在海邊的巖石上晾曬。休息了足足一個多小時，康劍飛和胡躍進纔打著赤腳黑趕路，那狼狽樣子活像兩個難民。

“往哪邊走？”胡躍進沒來過香港，看著四野的荒地問。

“當然是往前走！”康劍飛擡頭看了看北極星，估著香港市區的方向，走在前面帶路。

胡躍進追上來道：“國……”

“停，以後別我國。”康劍飛雖然接了穿越，可卻沒接康國這個名字。他覺得這名字太土太傻，聽起來彆扭極了。

胡躍進奇怪道：“不你國什麼？”

康劍飛鄭重地對他說：“我以後康劍飛！”

胡躍進看了看康劍飛，好奇地問：“你什麼時候改的名字？”

“剛纔改的，”康劍飛想出個理由，解釋道，“不止我要改新名字，你也要改。我聽說香港人很排外的，你看看我們兩個的名字——國、躍進，一聽就是到是大陸來的，以後找工作會被本地人歧視！”

“對?劍?孟裎依媳碓諦爬鏌菜擔??較愀酆缶桶衙?指牧耍　焙?窘?愕閫罰??硇質羌改暱刀傻較愀鄣模??翟諳愀圩?舜笄??p

胡躍進著自己顴骨高聳的瘦臉，無比自地問：“你看我胡俊才怎麼樣？我覺得俊才這個名字跟我很配。”

康劍飛咳嗽一聲，點頭道：“這名字很有水平。”

…………

…………

此時的元朗許多地方都還未開發，隨可見的是農田菜地，跟三十年後的元朗完全不一樣。康劍飛與胡俊才足足走了大半夜，又都是著腳，就算腳底有老繭，可走到天亮時也全起了水泡。

走著走著，胡俊才突然想起什麼，連忙從兜裡拿出一個塑料袋，塑料袋上還印著“惠康超市”幾個大字。

如今在廣.東買魚賣都是用幹水草捆紮，誰家有個塑料袋絕對是稀奇寶貝。提著個塑料袋出門，比幾十年後提lv包包出門還惹眼，會引來一路人的豔羨圍觀。要是塑料袋破了個，主人也捨不得丟棄，還要用最好的布給它打上補丁。

胡俊才手裡的塑料袋，是他老表寄東西時寄過來的，裡面裝著幾封信和一個小布袋，小布袋裡裝的是港幣。

“糟糕，裡面進水了！”胡俊才從塑料袋拿出幾個信封，看著上面被水浸溼的污跡皺眉道，“國……哦不，阿飛，你表舅家的地址是石什麼尾來著？看不清楚了。”

康劍飛奪過信封，發現上面許多字跡都是被水浸溼的墨跡，只能靠腦補讀道：“石硤尾上?……，從元朗走到九龍，非走上一天不可。不行，我們得坐車！”

胡俊纔拿出另個信封，說道：“我老表說他在大嶼山那邊打漁，還娶了個漁頭的兒，不知道大嶼山遠不遠。”

康劍飛非常同地拍拍他的肩頭道：“你就慢慢走吧，養足神，準備再遊一次海。”

胡俊才苦著臉說：“還，還要遊海啊？”

又走了一陣，兩人終於發現一條路況非常不好的小馬路。十多分鐘後，馬路上駛來一輛貨車，康劍飛立即竄到路中間不停地揮手。

“嘎……”那貨車一個急剎車停下來，司機出腦袋看了看乞丐模樣的兩人，問道：“對面游過來的大陸仔？”

胡俊才上前賠笑道：“同志，你行個方便，搭我們去市區吧。”

那司機猶豫了一下，指指後面說：“上來吧，順帶你們一程。我要去九龍，到了那邊你們自己下車。”

“多謝多謝！”胡俊才連連鞠躬。

兩人爬進貨車的貨櫃中，裡面裝的全是水產，一魚腥味夾雜著惡臭，沒呆多久就讓人難得想吐。

康劍飛不僅沒有吐，還優哉遊哉地閉眼打盹兒，昨晚走了一夜，可是把他累得夠嗆，得趁機休息一下。

穿越前的康劍飛也算半個奇人，嬰兒時就被人販子賣到山裡，被一家農戶養到10歲。養父母本來無法生育才買的他，可在康劍飛5歲時，養父母居然有了親生兒子，對他的態度從溺漸漸轉爲忽視和厭惡。

養父母后來簡直將康劍飛當小奴隸使喚，稍不順心輒喝罵毒打。直到10歲時，不堪待的康劍飛做了件膽大包天的事，他把家裡的農藥放到飯菜裡，將養父母全家6口人毒得半死，然後連夜逃出山村。

康劍飛拿走了家裡所有的現款，加上沿路乞討，從北方一直逃到南方。在一次竊的時候被一個賊頭看上，於是跟著賊頭竊行騙，整整幹了三年，練得一手好。

後來他們的賊窩被警方一鍋端，康劍飛由於未滿14週歲，又無親人長輩監護，便被送到一家兒福利院收養。

康劍飛後來讀了幾年書，由於年齡比同班的同學大出許多，所以經常到恥笑。在第n次毆打嘲笑他的同學後，學校終於不肯再留他，康劍飛榮地輟學了。

之後康劍飛在工地打過工，過不下去的時候也重舊業過錢。後來跟一個工友去橫店當羣衆演員，混了幾年又北上做北漂，幾年後稀裡糊塗地考上了北影攝影系。

這時康劍飛已經28歲了。

在北影攝影系只讀了兩年，康劍飛就因爲打架鬥毆被學校勸退，領到了北影的肄業證書。之後他拍過小廣告，拍過婚慶視頻，只要能賺錢的東西他都拍。

三年後康劍飛進一家大型國營影視公司，靠著湛的攝影技巧和一些不彩的手段，他掉了衆多同事和前輩，不到五年就爲該公司某大腕導演的用攝影師。

康劍飛爲了上位，使用過一些見不得的下三濫手段，被他坑過的人給他送了兩個不雅的綽號——康賤飛、賤人飛。

穿越之前，康劍飛正在潛規則一個三流星，答應在導演面前幫說好話，競爭一部新戲的二號。兩人喝醉了在酒店裡玩了一夜，鬼知道怎麼一覺醒來就到了香港。

而且還是1979年的香港。

…………

…………

貨車在顛簸中到了九龍，被晃得七葷八素的兩人爭先恐後地跳下車。

胡俊才衝著司機揮手道：“多謝了，同志！”

司機擺擺手表示不用謝，開著貨車很快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中。

胡俊才站在九龍的街頭上，震驚無比地瞻仰著四的高樓，激地說：“國，這就是香港，我們終於來了！”

“拜託，我康劍飛！”康劍飛再次提醒道。

要不是已經渡過來，康劍飛倒是更願意在海灣的那一邊拼搏。

他們兩人是從寶安縣游過來的，寶安縣在幾個月前剛剛改名深.圳市，那裡可謂遍地是黃金。更何況他們在深.圳還有房屋和自留地，這些地皮過幾年之後得值多錢？

可惜的是，兩人渡來香港，深.圳那邊的地就不再屬於他們了。

兩個著腳、穿著破舊子和背心的男人，並肩行走在繁華的香港街頭，就猶如黑暗中的螢火蟲，是那麼的亮奪目，他們一下貨車便被過往路人指指點點。

很快就有一個警察過來，用警指著康劍飛和胡俊才道：“大陸渡來的？”

“啊，我……我們……”能說會道的胡俊才見到警察有些犯怵，嚇得都不會說話了。

康劍飛笑著對那警察說道：“我們來投親戚的。”

那警察也沒多問，指點道：“快點到戶籍部門去辦份證，以後不要衫不整地在街頭走，有損香港的城市形象。”

胡俊才見警察不追究，立即把腰板得直直地敬軍禮說：“好的，同志！”

“警！”那警察說完轉就走了。

“好的，警同志。”胡俊才跺腳腰，敬著軍禮大喊道。

康劍飛看著這一幕和諧的警民流畫面，不嘆此時的香港真是“包容”啊！

從60年代開始，一直到1981年以前，大陸的渡者只要進香港市區，就可以立即申請辦理合法的香港份證。

“咕咕咕……”

胡俊才的肚子突然響起來。

“先吃東西吧。”康劍飛道，他們昨晚忙了一夜，到現在一直沒進食。特別是游泳極耗能，如今肚子都快扁了。

胡俊才從兜裡掏出小布袋，裡面的幾十元港幣溼淋淋的還沒幹，那是以前他表兄寄給他的。

胡俊才鬱悶地甩著港幣上的水，問道：“溼的錢能用嗎？”

“我來幫你用。”康劍飛拿過溼漉漉的港幣，朝遠一家麪包店走去。中途與一個路人肩而過，康劍飛的手指不經意地探出去。

來到麪包店時，康劍飛手裡已經多了個錢包，從中掏出一張十元港幣道：“老闆，來幾個麪包。”

…………

…………

“這就是可口可樂？真好喝！如果天天能吃麪包喝可樂，給神仙也不做。”胡俊才一邊嚼著麪包，一邊喝著可樂，臉上的表飄飄仙，簡直幸福得快要死過去。

“喝點，那玩意兒喝多了倒牙。”康劍飛提醒道。

胡俊才啃著麪包，此時像個花子一樣蹲在路邊，眼神如同雷達一樣掃描著每一個路過的香港人。突然他眼珠子一瞪，非常猥瑣地盯著馬路對面一個彎腰弄高跟鞋的人，怎麼也挪不開眼睛。

那人的打扮在康劍飛看來非常稽，穿著牛仔配高跟鞋，上還是件襯套坎肩，放三十年後絕對會被嘲笑村姑土鱉。

可在沒嘗過腥的胡俊才眼中，這絕對是時髦值表的著裝。特別是那人彎腰時撅著的大屁，被牛仔勾勒得渾圓翹，對於保守的大陸人來說殺傷力實在巨大。

剛纔還滿足於喝可樂吃麪包的胡俊才，飽暖而思.，鼻孔裡流了猶不自知，眼睛死盯著那人的屁，嚥著口水批評道：“香港人就是放浪，我以後的老婆要是敢穿這樣出門，看我不打死！”

那人終於把自己的高跟鞋弄好重新走路，胡俊才這才勉強收回視線，轉頭見康劍飛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不老臉一紅，咳嗽一聲說：“先問問路吧，找你表舅要。”

胡俊才的表哥在大嶼山那邊，因爲兩人搭車到了九龍，所以胡俊才決定先在康劍飛的表舅家裡寄住幾天。

石硤尾離這裡不遠，兩人一路問過去，只花了半個多鐘頭就找到了地頭，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數棟h型大廈。

胡俊纔看著那些公寓大廈，羨慕地對康劍飛說：“哇，你表舅住在這種地方，看來他也發財了，至也是百萬富翁！”

康劍飛撇撇，看他這般瞎高興，沒忍心給他科普眼前的是廉租屋大廈，是港英政府專門建來解決窮人住房問題的。

拿著信封爬了幾層樓，敲門之後一箇中年人將門打開，疑而警惕地看著康劍飛和胡俊才，問道：“你們找誰？”

胡俊才到前面問：“這位同志，請問這裡是吳剛家嗎？”

“是啊，我是吳剛的太太，他現在不在家，你們有事改天來吧。”那中年人顯然對康劍飛兩人很防備，主要是他們的穿著太容易讓人誤會了。

康劍飛拉開事不足的胡俊才，走到門外出個看起來無比真誠老實的笑容，上抹地恭維道：“原來是表舅媽啊，表舅在信裡總是誇表舅媽又漂亮又賢惠，我還一直以爲表舅吹牛。今天見到真人，才發現表舅說得果然是大實話。您比我想象中還年輕，您一定還沒滿30歲吧，表舅真是好福氣……”

康劍飛上輩子三分之二的時間都於顛沛流離中，自然有各種生存本事，拍馬屁的手段也是極厲害的。他一通話說了兩三分鐘，那中年人都快被吹捧瑪麗蓮?夢外加奧黛麗?赫本合了。

那中年人被康劍飛捧得找不到北，臉上堆起大坨的笑容都快掉到地上，熱地說道：“你是國吧？看我這記，去年你就在信裡說要來香港，我怎麼給忘記了！”

康劍飛笑嘻嘻地說：“表舅媽好，我是國，不過現在改名康劍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