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十一年春天,註定是要被寫進史冊的。一個是幾大報紙在年前,曾經按照泰西的天文法,倒推了過去百年間有記載的二百多次曰食和月食,發現都可以吻合。並且還預測了接下來幾十年的曰食和月食,至連幾點幾分開始,幾點幾分結束,都寫得清清楚楚。
據預測,二月會有一次月偏食,三月一次有曰環食……這引起了道學家們極大的恐慌,他們想來想去,必須要阻止這兩次天象的出現,只要阻止這兩次天象,自然可使一切妖言消弭無形。那如何阻止天象出現呢?除了虔誠祈禱之外,他們還求助於專業人士——觀裡的道長和廟裡的高僧,甚至連天主教堂的牧師,都被找來做法事,跟各自的老大稟報,再不顯靈人間就要套了,快幫幫忙啊!
但是各路神仙大顯神通,也沒有阻止天象的變化。在東南的民衆萬衆矚目下,兩次天象分秒不差的發生了。這使人們徹底相信,天象是有規律的自然現象,而不是什麼冥冥中的安排。人們在驚歎之餘,更多的是震驚,一些從來不敢懷疑的東西,開始劇烈的搖了。
沈默的前園茶館中,便是一片唏噓之聲。
“怎麼會這樣呢。”周老漢的聲音都發了:“難道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觀音菩薩都是假的?”
“太邪姓了,”馬六爺著鬍子拉碴的下道:“咱們居然住在個會轉的球,那麼說,六年前那些人環球航行,是真的了?我還以爲他們糊弄人呢。”
“怎麼可能是騙人呢?”陳人還是一副百事通的樣子,微微不屑的搖頭道:“當時我就說,人家泰西那邊,幾十年前就進行過環球航行了,你們卻都不以爲然。”
“嘿……”侯掌櫃抖抖報紙道:“這方面泰西人確實厲害,報上說,好多人都改西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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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怎麼行,咱們的儒學怎麼辦?”馬六爺雖然不讀書不看報,但很是有子國熱忱。
“你艸什麼心啊。”陳人嘿然一笑道:“這次的事兒,對讀書人的打擊實在太大,喊了兩千年多的‘格窮理’,今曰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理。想往昔空談心姓、百無一用,實在愚不可及……”
“報紙上說得好。”侯掌櫃翻到《新報》的頭版,搖頭晃腦的念起來道:“古之教士三,而藝居一,六藝而數居一,自漢儒篡改經義,古學式微,實用莫窺。以明心見姓之空言,代修已治人之實學。其在於今,士佔一經,恥握從衡之算;才高七步,不嫺律度之宗;無論河渠歷數,,尋思吏治民生,其敝……’
聽到侯掌櫃念自己的文章,沈默坐在櫃檯後面笑起來,真不容易啊……其實十幾年前,他就命人出版了《理門》一書,開篇明言道:‘理者,格窮理也。明格竹致病,非格不對,乃方法謬矣。君子不識理,以何格?故作此理一書,言萬真理之萬一,引君子窮理格致之門。’
在書裡,他指出宋儒格窮理的想法是對的,但是坐在那臆想,永遠也無法勘事的真理。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必須要從最簡單的理究起,一點點學習世界的規律、探索未知的規律,直到對萬事萬的規律瞭然於,便可就‘儒者之學,經緯天地’。
這本書出版後,買的還不錯,十幾年間五次再版,應了八萬多冊,但在社會上的反響卻不大,皆因爲讀書人的價值系,還是將心姓之學置於學問的核心地位,而將包括科技在的其它知識視作‘形下之’、‘末務小技’,故而只是把這些理知識,當是消遣娛樂,沒有重視起來。希這次的事件,能改變人們的觀念吧。
沈默正在胡思想,茶客們突然低了聲音,他回過神來一聽,原來這些人談論起了要命的話題……“你們說,那皇帝還是天命所歸麼?”侯掌櫃怯生生的問道:“皇上每年演練的那些禮儀,豈不都了笑話?”
“這種話說!”陳人皺著眉頭訓斥道:“皇帝就是皇帝,跟天上的星星怎樣,沒有半點關係!”
“這話咱不認同,九州萬邦的百姓,爲什麼跪皇帝,那是因爲皇帝是天子,老天爺的兒子。”周老頭搖頭道:“說白了,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夥兒敬著老天爺呢。要是沒了這層關係……”他也不是上沒的,撇撇,沒有往下說。
“還不明白麼?那都是編出來哄咱們老百姓的。”馬六爺卻不管那套,大喇喇道:“他孃的,不彪不傻的老爺們,愣是被糊弄了半輩子!”
“行行好吧,別再說了。”陳人竟抱拳央求道:“誰知道坐這兒喝茶的,有沒有東廠的番子?”
這話讓其餘三人一驚,馬六爺臉上有些掛不住了,環視茶樓一圈,嚷嚷道:“這有東廠的番子麼?有麼?”
衆茶客笑著搖頭,他兩手一攤道:“陳大人您看,沒有番子。”
“就算有,誰會承認啊。”陳人鬱悶的想拿茶水潑這個二百五。
“陳大人消消氣,”侯掌櫃給他點菸道:“說起宦來了,聽說徽州那邊可不太平了……”
衆茶客靜默了一陣之後,陳人還是低聲音道:“咱們得謝知府大人啊。”
“怎麼講?”
“沒有知府大人,咱們也是徽州的樣子。”陳人唏噓道:“皇上給織造太監程守訓的權力太大了,不僅給予他欽差關防,賦予專摺奏事,隨時告的特權,還給予節制有司、舉刺將吏、專敕行事的特權。他又洗去了前番張清的教訓,不僅帶了東廠番子護衛,還在北方招募了一千多惡流氓,充當爪牙羽翼。帶著這麼多爪牙羽翼,自然不可能與地方相善,那是要虎噬狼吞,窮搜遠獵的!”
“程守訓是徽州府人,那裡是徽商的桑梓,常言說兔子不吃窩邊草,程守訓卻恰恰相反,據說他在鄉時吃不上飯,才割了那話兒當的太監。許是對鄉里的富商大賈因妒恨,他纔會把他們當肆掠的目標。據說他每次出門,總是旗蓋車馬,填塞街衢,隊列前是兩面硃紅金字的欽命牌,隨後又是兩面特製的木牌:一書‘凡告富商巨室違法致富者隨此牌進’;一書‘凡告民人等懷藏珍寶者隨此牌進’,由四位介冑騎士扛著,其他戈矛劍乾,擁衛如滷薄,比督出巡還要威武。”
“他的拿手絕招,就是募人告,揭發富戶家藏違之……這年代,就是小老百姓也不那麼規矩,何況有錢人家?從這方面一抓一個準。”陳人面黯淡道:“凡被告之人,先用鐵鎖木枷牽著他們遊歷街市,繼而將他們投於水牢中,晝夜浸泡,斷絕飲食,再令皁役小卒辱毆打,使其求死不得,求生不能,不得不傾家鬻產,跪獻乞命。到了後來,一般的殷實之家,立見傾喪,哪怕是富豪大戶也人心洶懼,只得遠避外鄉。”
“天哪,正德之禍果然重現了……”侯掌櫃面慘白道:“那些員大臣,怎麼就不管管呢?”
“怎麼不管?”陳人著脖頸道:“南直劉按臺命其收斂,程守訓即答以‘你我都是奉出使,誰也不能管誰’,劉按臺竟也無言以答。程還多次對外宣稱:‘我天子門生,奉有旨,部院不得考察,科道不得糾劾。’這話被史告了狀,皇帝聞聽後,卻未作任何斷,顯然是默認了。此後南京九卿、兩京科道章上疏,皇上依舊一概不聽,程守訓在徽州安然如故。”
“皇上爲何如此是非不明?難道就因爲他不時地給宮裡送進金銀珠寶?”馬六爺聞言分憤慨道。
“這是一方面,關鍵是皇上要表明,對太監倚重的態度。”陳人嘆口氣道。
沈默正在聽他們說話,突然門簾掀開,馬原面煞白的進來,湊近了道:“老闆,街上兵荒馬的,好像是衝著咱們這兒來的!”
一旁正在桌子的鐵山聞言,把抹布一丟,抗麻袋似的背起沈默,就往後門衝去。三娘子和馬原跟在後面……茶客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兒呢,四個人就不見了蹤影。
“這是幹什麼呀?”人們面面相覷。
有幾個茶客好象預到什麼災禍,一個個往外溜。
侯掌櫃道:“咱們也該走啦吧!天不早啦!”
“剛泡的茶,還沒掉呢。”馬六爺還沒明白過來。
這時候,棉簾被狠狠的扯下,一干勁裝兇漢闖了進來。一雙雙穿著釘靴的腳像一隻只鐵蹄,從開的殿門集地踏了進去,小小的茶樓被踏得地山搖。茶客們驚慌得站起來,想要從後門逃跑。
“統統不許!”兇漢們手裡有刀還有槍,打著明晃晃的火把,將所有出口都堵住。
“幾位兄弟,我是知府衙門的陳經辦,你們是哪個部分的?”陳人強自鎮定道。
“東廠辦事!”番子頭目冷冷丟下一句。邊一個便服的男子,在他耳邊嘀咕幾句,目直盯著陳人他們這一桌。
“剛纔是你們口出狂言,誹謗皇上來著?”那頭目盯著陳人幾個道。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陳人幾個矢口否認道:“我們哥幾個天天在這兒喝茶。在座諸位知道:我們都是地道的老好人!”
“是誰說皇上是個笑話來著?是誰說皇上糊弄人來著。”那頭目測測道:“要是不說的話,就統統抓走!”說著瞪一眼侯掌櫃道:“是不是你說的?”嚇得侯掌櫃篩糠似的打擺子,只能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那就全抓起來!”那頭目不耐煩的一揮手道:“回去慢慢炮製!”番子們便舉著簾子便要上前拿人,陳人驚慌道:“我是朝廷命,你們不能拿我!”
“原來纔是個小小的經辦,充什麼大殼王八?”那便男子罵道:“今兒個聽你那些見識,還以爲你就是上海知府呢!”
陳人才認出來,這人竟是方纔在角落喝茶的茶客,卻也不敢多言,只是小意道:“那都是從邸報上看來的,我個小小的經辦,知道個什麼……”
“你個膿包!”便男子出去的早,沒聽到陳人後來的大放厥詞,因此啐一口,沒再發作:“帶走!”
“慢著,”只聽馬六爺面蒼白道:“我糊塗,方纔的那些混賬話,都是我說的,跟他們沒關係。”
“六爺……”其餘三人激的著馬六爺。
“現在承認,晚了!”番子頭目嘿然一笑道:“四個好朋友到牢裡繼續嘮嗑吧!”
番子押著四人走到店門口,被馬原攔住了:“小的是這家店的老闆,諸位差爺辛苦了,進去坐坐喝杯茶吧。”
“喝你個球,淡出鳥來!”番子一口啐到他上。
“既然是老闆,一起帶走!”番子頭目卻不放過這個敲詐勒索的機會。
“啊,差爺饒命,小的可沒幹什麼啊。”馬原說著,將手裡一摞銀票奉上道。
“他們在店裡妖言衆,你沒有阻止……”番子頭目接過來,藉著燈一看,聲音變緩和下來道:“怎麼也得去作個筆錄吧?到堂上實話實說,沒你的事……”
待這隊番子押著五人走掉了,茶客們纔敢出門眺:“這是怎麼了?往常說過分十倍的話,也沒見有人來抓啊。”
“噤聲吧,兄弟。”旁人拍拍他的肩膀:“此一時彼一時啦。”人們便驚魂未定的散掉了。
(未完待續)
我的書和我一樣慢熱,感謝每一個耐心聽我說完故事的朋友,如果你被故事感動了,不是因爲我,不是因爲故事,而是因爲你原本就是善良溫暖的人。殘商滅,大甘興,轉瞬如煙,百年之後又是盛極而衰的輪迴。他生於王侯之家,眼看盛世繁華,耳聽夜夜笙歌,曾幾何時醉臥美人榻,暗香盈袖裡,佳人如玉,笑顏如花夢中驚醒,原來這酒醉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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