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霧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捆扎好涼席被套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將書本與整理進拉桿箱的。
又怎麼上了岑矜的車,還有怎麼回到家里,他毫無知覺。
他心死了,人如行尸走。
但他清楚自己別無選擇。
離開岑矜,他無分文,一無所有,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孤兒,一個可笑可悲的流浪漢。
收拾好東西,李霧在床邊坐了下來,環顧四周,這個曾收容自己一年多的地方,可以稱作家的地方,現在徹底被他摧毀了,他的姐姐不要他了。
他雙手狠一下臉,站起來,走了出去。
岑矜已經在沙發上等著,茶幾有剛倒好的兩杯水,白氣裊裊。
在家鮮坐這麼端莊,面又如此刻板,談判意味不言而喻。
他們都沒有表地對視一眼,李霧率先收回視線,在旁邊的椅子坐下。
年眼眶紅通通的,似某種傷痕累累的小,岑矜心揪扯起來,為了緩解這種蔓生的刺痛,端起水,疾抿一口。
承認,在乎這個男孩,也見不得他難過。
但這種在乎僅限于家人,姐弟。此刻的逾距與失常令心不適,好像誤抓一顆霉變腐化的果實,指里溢滿了古怪的黏膩。
深吸一口氣,虛攏起手指,只想盡快清洗干凈,遂問:“這幾天在家估分了嗎?”
李霧沒想到會先問高考的事,微怔:“沒有。”
岑矜問:“心里也沒有一個區間麼。”
“有,”李霧頭微:“700左右肯定有。”
岑矜微頓:“確定?”
“嗯。”
“也就是說,幾家頂尖大學都很有把握了是麼。”
李霧輕輕點了下頭。
岑矜擱下水杯:“去北京吧。”
年頭顱忽地就低下去,他眉心鎖,似乎在強忍,在掙扎,在與當下的一切抵抗,半晌講不出話。
岑矜注意著他,耐心盡失:“你有聽我說話嗎?”
客廳悄無聲息幾秒,李霧掀眼,低道:“聽了,”他聲音在發:“你要趕走我嗎?”
岑矜正視著他,眼與語氣俱是:“我在給你建議,這是最好的選擇。”
李霧嚨里滾出抑的啞音:“好,我去。”
得到如意的回答,岑矜心靜幾分,有條不紊道:“不知道最后錄取你的學校怎麼安排,但如果學前就有獎金或者助學金的話,那你的學費也有保障了。如果沒有,我可以先替你著,之后你如果能申請到助學貸款跟貧困生補助這些,我想大概也不需要我的幫助了吧。”
岑矜思忖刻:“假期的話,你想回來就回來。這間房子暫時不會有別人,將來如果有,我會搬回清平路。當然你想留校兼職也行,這樣最好不過。”
李霧原先正坐著,但慢慢地,他躬起了背脊,改手肘撐膝,變一只虛弱卻激惹的刺猬。
他從頭到尾都緘口不言,近乎機械地頷首默許,好像一個跪地的罪犯,被人口中的字眼無形鞭笞,不得不用膝蓋寸寸前移,去到視線以外的地方,哪怕他痛骨髓,遍鱗傷。
“負責到你上大學,我不會反悔,所以這個暑假我不會要求你立刻離開,”施恩完畢,人開始告誡:“但喜歡我這些話,一個字都不許再提了,你要是再說,立刻出去,我不會再管你死活。”
李霧膛起伏,還是點頭。
他又回到初見時那種讓人暴躁的狀態,岑矜揚聲:“說話。”
李霧咬牙,一秒,兩秒,他清晰吐出一個字:“好。”
周圍再度寂靜。
也沒說幾句話,岑矜嚨卻莫名干,握起杯子小口飲水,順便在心里梳理查點著此番涉是否還有紕。
而這短暫的空檔里,從頭到尾基本靜悄悄的年,陡然起立。
他人高馬大,岑矜揚眸,眼神詢問。
李霧逆俯視兩秒:“我想出去一下。”
岑矜愣了下,點頭同意。
李霧掉頭走去玄關,屈膝換鞋,人的聲音從側方傳來:“手機別忘了帶。”叮嚀的話語第一次這樣疏離。
李霧一字未發,起就走。門板合攏的響一如既往輕,他氣死了,傷了,摧心剖肝,卻連門也不敢摔。
李霧一走,岑矜一下癱靠到沙發上,不斷地吸氣、呼氣,難以平息。
揪起一旁的靠枕塞在懷里,以此支撐下,而后取出手機翻找寵視頻,試圖轉移注意力,但完全不起作用,岑矜的目在流的畫面上逐漸渙散。
很早之前,就在想象這個暑假。最鮮活生的,應該是他們查績后在家狂歡,苦盡甘來哭哭笑笑蹦蹦跳跳的樣子。還有很多妙不可言的計劃,比方說做個vlog記錄這一刻,帶李霧旅游,送他去學車,給他一個全世界最心準備的開學大禮包,甚至想去這小子村里辦三天三夜流水席耀武揚威,可現在呢,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做不了。他們在短短一天分崩離析。
太憾了。
岑矜鼻頭酸脹,撇開抱枕,走回臥室,把疲力盡的自己埋進被褥里。
的床就是的防空和避風港,在這里,才能得到暫時的世界和平。
―
一覺醒來時,已是晚上九點多。
岑矜放下手機,了下作痛的太,翻下床。
客廳一片漆黑,岑矜打開燈,環境依舊保持著睡前的模樣,看來李霧還沒回家。
立在原,一寒意從脊椎縈繞而上,以往看過的那些學生跳樓新聞開始在腦子里循環跑圈,岑矜立即取出手機,撥給李霧。
才響一下,就被對面掛斷。
火氣直竄,岑矜又打出第二通。
這次對方接了,但同一時刻,岑矜側方的門也被打開,有人走了進來。
岑矜轉頭看去,是李霧,他一手拎著超市購袋,一手握著手機,面稍顯清冷。這種冷清讓他看起來格外平靜,好像下午那個舉止失常的激年只是被奪舍。
四目相對一秒,岑矜舒一口氣,又覺自己小題大做,飛速按掉通話。
李霧手里的塑料袋載滿了食材,他視線疾掠過岑矜,而后頭也不回往廚房走去。
他開始做飯。
岑矜也把筆電夾來客廳,專心辦公。
一切照常,似乎又有些不一樣。
李霧備好澆頭,走出來問:“我準備煮面,你吃嗎?”
岑矜未分出半寸目,臉被屏幕映得冷白:“不吃,過會我自己外賣。”
李霧回:“好。”
然后折返廚房,只煮了自己那碗。
他一個人坐在桌前,不不慢吃完,收拾碗筷,清理干凈,就回了自己房間。
岑矜撐,終于從電腦后挑眼,盯了會走廊,最后難以理喻地哂笑一聲。
冷戰從這一秒正式拉開序幕。
接下來的幾天,兩人沒有再講過一個字,互不干擾,視對方為空氣。
家中自劃分出各自的區域,李霧的活空間是次臥、主衛、與廚房,而岑矜基本都待在客廳與主臥。
并且有工作,晚出晚歸,居家的時間并不多。
岑矜曾稍微留意過李霧的態,他似乎也找到了事,一早就會出門,大概七點到八點之間到家,偶爾做飯。當然,只有一人份,就他自己吃。
一開始是有些不習慣,但四五天一過,岑矜便對這種境習以為常,甚至還從中汲取到一些心安理得。
李霧的態度帶給某種意義上的舒適區,甚至開始有幾分欣賞他及時止損、毫不死纏爛打的選擇,正因如此,不用再被迫面對和應付他們兩人的關系。
如果這個假期可以這樣結束。
會很樂意。
隨著高考績的揭曉時間愈發近,岑矜的舒適區開始產生一搖與裂隙。
這種變化始于6月22日下午的一通電話,那會岑矜正對著公司電腦昏昏睡。
對方自稱是北大招生辦。
岑矜一個激靈,瞬時清醒:“誰?”
對方態度親和,再次自報家門,并問:“請問您是李霧的家長嗎?”
那是岑矜第一次知道,原來不用等到出分,部分高校就會提前挖到消息,并以最快速度鎖定全國各地的麟角。
傍晚,岑矜接到了第二通電話。
這次是清華。
溫聲應付幾句,就說等孩子查到分再說。
再后來,來電越來越多,高校的,教辦的,宜中的,各種老師的,他們番轟炸,多到岑矜想直接在自己手機上開個呼轉移給李霧。
路琪琪甚至心有戚戚焉地來問最近是不是遭遇高校版連環詐騙集團。
岑矜只能勾冷笑。
看來某李姓天之驕子的預估有誤。
出分前就已經忙到想關機謝客了。
這覺一言難盡。
明明已經不想跟進與負責這個年的人生,卻又不得不在結尾與有榮焉參與其中。
也算是變相的共進退吧。
可岑矜也懶得當他的全權代言人,聽這些平素傲慢的學校化狗,再不厭其煩地聊上一兩個小時的理想與風骨只為了吸引學生去就讀。
所以還是會把他們都推給李霧,統一由他本人理。
6月23日當天,塵埃落定,李霧的績最終揭曉。
他總分718,理綜滿分,在全省排第七,宜市的第四名。
喜報由齊老師在群宣布,這次的省理科狀元也在他們學校,他們班級。
大家都歡天喜地,相互道賀,慶祝這初人世界的高時刻。
盡管已提前知曉結果,但李霧還是一個人在家查了分數,他一門一門,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認真看完,而后關閉電腦。
靜坐了不知多久,年起眼皮,從全黑的屏幕里瞄見自己毫無波瀾的臉。
也是這一眼,所有思緒土崩瓦解,他伏到書案上,痛苦嗚咽起來。
他發泄了近兩分鐘,才坐直,胡拭去滿臉的水漬。他弄不懂自己因何而哭,明明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并無興,并無解。最后他才意識到,原來他難過的是他連一個分的人都沒有,那個他最想分的人,已經不愿意聽他說一個字了,不會為他的分數興高采烈,天知道這一刻他盼了多久,能理直氣壯取悅的一刻,看為自己笑,為自己驕傲,全都被他提前毀滅了,他恨自己了。
同一天,岑矜坐在公司,從始至終心神不寧。
從早到晚,都在不斷重復兩個作,打開李霧微信,關閉;打開齊老師微信,關閉,數不清多回。
最后一個字都沒敲下去。
下班后,岑矜沒有回家。
應激一般不想去面對一切,不知道該給什麼反應才合理,從頭到腳寫滿拒絕。
怕春暢多想又多,也沒去朋友家,而是住到了公司附近的一間酒店,以自己一貫擅長的逃避姿態。
逃避可恥但有用。
起碼這個夜晚,只需要面對落地窗后滿城璀璨的岑矜,是這麼認為的。
這一夜,岑矜睡得并不安穩。
所以第二天,醒得也比往常都要早。
打開手機,第一時間檢查微信消息。
發現李霧有給發消息。
心跳加快,岑矜忙不迭點開,目剛一上聊天界面,岑矜周僵住。
那是一條非常醒目的轉賬信息,橙底白字,數字頗長。
年轉給了整整十萬,并且一個字都沒說。
岑矜驚坐起,退出又重進,反復確認這條消息的真實。
最后確定自己并非夢境。
岑矜立即切到通訊簿,找到李霧的名字,打出去。
須臾,對面接通。
一時無言,聽筒里,只有彼此沉靜的呼吸。
岑矜控制不住自己因驚疑而涼的聲音,質問:“十萬塊錢怎麼回事,哪來的?”
李霧卻異常平靜:“宜大給的,今天剛到賬。”
“什麼?”
“這是宜大為了錄我開的條件之一。”
岑矜悸出一薄汗,隨之而來的是震怒:“你不去北京了?”
“嗯。”
“你當時怎麼答應我的?”岑矜近乎心梗,每頭發都要燒起來了:“為什麼要突然出爾反爾?”
那邊安靜幾秒,再度出聲。年輕描淡寫,亦如示威:“十八歲那天開始,我的人生自主書寫,這可是你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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