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不期然的,我想起了幾個月前,正是那一曲驚鴻琴音,他留宿在了歸墨閣中。
心底突然就有了淺淺的尖銳疼痛,不控制的蔓延,再怎樣的淡然,再怎樣的看得開,再怎樣的說服我自己,可終究是,沒有辦法不去想,不去在意。
我的驕傲與灑,在這一刻,似乎全都低到了塵埃裡面,這一路上自己不斷告訴自己的,關於信任,關於他不過是在做戲的那些念頭,到了如今,統統變了再可笑不過的自欺欺人。
一舞照影,本已勾了他的思,現如今再加上了那相似的 ,所以他眉目之間的和才那樣真實,所以,他的視線總是不控制的落在上,帶著幾許悠遠的溫。
我想起了那花園的那張畫像,他移了開來,沒有給杜如看到,卻恰恰落了我的眼中。
不過是寥寥數筆的勾勒,畫中人卻宛若眼前。
清眸顧盼,柳眉如煙。
畫的,是杜如,卻又分明不是。
知道現在,我才知道,畫中人是誰。
那本在他心底,不在眼前。
用的命,賭他一世不能相忘,即便只是六七分的相似,已經夠了。
我垂下羽睫,藏住此刻眸中的如水哀涼,卻沒有辦法藏住心中,那深重到幾乎讓我再不堪負荷的無力。
「不是說二姐回來了嗎?現在在哪裡?」遠遠的,便聽見了瀲明朗快意的聲音響起,一路向著暖閣的方向行來:「二姐,二姐……」
我連忙收拾起自己的心,隨母親一道起迎了出去。
「瞧瞧這一頭大汗,你又是打馬回來的是不是?」母親見他一路快步行來,連忙從碧芷手中接過絹子去給他拭汗,一面埋怨到:「這麼大的人了,又封了上將軍即刻便要離家戊邊,還不住子跟個急驚風似的,等到了軍營裡,對著一眾下屬,你也這樣嗎?」
瀲不在意的笑著拿過母親手裡的絹子自個兒胡的抹了把臉,然後遞了回來,一面看著我笑道:「這可不怨我,誰讓二姐沒個準信,這麼早就回來了。」
看著他明朗乾淨的笑容,我心底的那些沉鬱似乎也跟著散去了一些,我能覺到母親仍是目帶約的擔憂看著我,不願意他們擔心,也不願意放任自己一味的自憐自艾下去,於是我強自下心底的糾結,微微笑道:「這倒是怪起我來了。」
他挑眉一笑:「你自己說是不是,要提早回來也不先說一聲,害我一點防備也沒有跑了出去,現在又一路催馬回來,折騰得夠嗆。」
「那我先回去等時辰到了再過來好不好?」我微微笑著作勢要走。
他也明知我不過是在說笑,卻仍是急急忙忙的手一攔:「哎,哪有你這樣的人,開個玩笑都不讓的。」
我看著他面上的神,不由得一笑,他也笑了起來,面容明朗乾淨得讓人不捨得移開眼。
他突然笑著拉過我的手腕:「走,我帶你騎馬去。」
我笑著想要睜開:「你發什麼瘋?」
「怎麼是發瘋,我都多久沒跟你一起騎馬了,又有多久沒和著你的秦箏舞劍了,我這一走,就更沒機會了,快先讓青衍給你找套男裝換上,免得被人認出又有麻煩。」
他竟然像是真做此打算一樣,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母親已經急忙開口攔道:「瀲兒,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是這樣不知道輕重的,你們一個是上將軍,一個是當朝王妃,這樣一起跑出去騎馬,要是被人認出來了,何統?」
「認出來了又怎麼樣?首先是我姐姐,才是三王妃的,誰規定嫁了人了我們就不可以一起騎馬了?至於上將軍這個虛名,我更是不在乎,管這些統做什麼?」他滿不在意的說著,一面拉了我的手就往外走。
「瀲兒!」母親慌忙上前攔住他的去路:「你不要胡鬧,你不在乎,可你姐姐不行,你一走南疆當然什麼不用管了,可是清兒還要繼續留在上京這塊是非之地,怎麼辦?你知道那些流言蜚語有多能中傷人嗎?你要真的為你姐姐著想就快別這樣胡鬧了!」
他興致正來,脾氣一扭起來又跟個小魔王似的,本來是說什麼都不會聽的。
我正尋思著該怎麼辦,卻不想他聽了母親的話慢慢頓住了腳步,回頭來對著我有些無奈的笑了笑,然後鬆開拉著我的手,仰頭看著天空道:「二姐,我走了,家裡有父親守著,不會出什麼事,其實我最擔心的反倒是你。」
我心底溫暖而,尚未開口,已經聽到母親鬆了一口氣的聲音含笑響起:「聽聽這孩子說得是什麼話,你二姐貴為王妃,又比你懂事,有什麼好值得你擔心,你顧好你自己別惹出什麼事來我就謝天謝地了。」
瀲像是突然意識到還有人在我們旁邊一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隨即轉了話題:「三姐呢?什麼時候過來?」
母親面上有一不易察覺的不自然:「你三姐懷著孕,子不舒服,就不過來了。」
瀲點點頭,倒並不怎麼在意,只是眉目之間仍然帶著一不甘憾,我知道他仍為了不能帶我出去騎馬的事介懷。
於是笑了笑,轉對碧芷說:「我的秦箏帶去了三王府,家裡應該還有其他的吧?」
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而碧芷也極為伶俐,立時笑道:「自然是有的,碧芷就去替小姐和瀲爺取來。」
秦箏不一會便取來了,雖然不是自己慣用的,但慢慢調弦,不一會兒,也就順了。
瀲在庭院中站定,手握「湛盧」向我笑道:「還是《戰颱風》嗎?」
我搖頭微笑:「前幾天閒著沒事的時候,我新作了一曲,比之《戰颱風》更加能和你的風翔劍勢,不如現在試試。」
他挑眉一笑,並不多問一個字,只是瀟灑的一舒臂,「湛盧」劍芒耀目,倏然出鞘。
而同一時間,我彈指撥弦,一個一個的音符,便如行雲流水一般,和著他的劍勢,傾洩而出。
「九重天,意遲遲,手寄七弦桐,揮劍倚天高。四海平,六合收,獨醉笑沙場,杯酒 長空……」
待到我指尖最後一個音符響絕,他的一套翔劍勢恰好舞盡,劍意暗合琴心,每一個招式都如同演練過千百回一樣,天無。
回劍收琴,彼此相視一笑,他眉目間的神暢快淋漓,就連青衍都在一旁慨道:「爺好久沒有舞劍舞得這般盡興了,只是清小姐,這曲子真的是新作嗎?青衍怎麼看都不像啊?」
瀲暢快笑著順手拿起劍鞘敲了他的頭:「你懂什麼?你家爺我今天都還是第一次聽,你可算是有耳福了,等我們去了南疆,上哪找這麼合心合意的曲子去啊?」
青衍本是苦著臉著方才被瀲打過的地方,聽到最後一句,笑著搶話道:「這還不容易,讓清小姐每做了新曲便寫書信,讓人送來不就了?」
瀲橫了他一眼:「你來彈箏嗎?」
「啊?」青衍傻了眼,不說話了。
我看他們這樣,不由得微笑道:「你若是真想聽,偌大的南疆,還怕找不到一個會彈箏的人嗎?」
「又不是你彈的,找來做什麼?再說了,你做的曲子,我怎麼可能讓別人來彈?」他想也不想的開口道。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樣接話,他倒也並沒有要我回答的意思,衝我挑眉一笑:「你要寫信給我,還不如說點有用的,譬如說誰欺負你了,我要是知道了,即刻便領兵攻到上京替你討個公道。」
「混賬話!你都封了上將軍,說話做事還是一點分寸也沒有,這樣的話,是你能說的嗎?」不知道什麼時候,父親已經從宮中理政回到了後花園,面帶慍。
父親定下的家規極嚴,尤其是對一眾兄弟,瀲也沒有想到會恰好被他抓住,暗地裡衝我咧了咧,再對著父親小聲道:「這不是在家裡嗎?又沒外人。」
父親臉一變,眼看著就要訓人,他卻連忙在父親說話前急急的開口道:「父親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政事都理完了嗎?累了吧?青衍,你還愣著幹什麼,不是說練了很久,要幫老爺肩的嗎?」
「啊?」青衍再次傻眼。
「啊什麼啊?」瀲瞪他:「快呀!」
青衍著頭皮道了一聲「是」,便要上前。
父親等了他們一眼,「行了,行了,我這把老骨頭還不想被你們折騰散了,你怕我教訓就自個掂量著點,懂點分寸。」
瀲笑起來:「早知道什麼都瞞不過父親了,父親也別生氣,兒子也只是在家裡才這樣,在外面啊,我可是上將軍,威嚴著呢。」
被他這樣一胡鬧,父親的氣也消了大半,再加上父親上不說,但是心底對這個最小的兒子打小便偏疼,如今他就要離家了,父親自然也不捨得再怎樣責備他,瞪他一眼,嘆了口氣,也就算了。
「老爺今日怎麼這麼早便回來了?」母親一面吩咐碧芷去端參茶,一面輕問。
「沒什麼事。」父親雖是淡淡說著,但視線卻轉到我上停留了片刻,才再移開。
我心下一頓,知道必然是有什麼事發生了,還來不及細想,父親已經再度開口道:「夫人,你和清兒到我的書房來一下。」
母親有些不明就裡,卻還沒來得及問,父親便已率先離去。
於是母親只得對我笑笑:「也不知道是什麼事,咱們走吧。」
瀲也跟了過來,卻在書房中被父親攔住:「我讓你來了嗎?」
他挑眉道:「憑什麼二姐能聽我不能啊?」
我看著父親眼底不易察覺的那一抹沉重,其實已經猜到了大概會是為了什麼,所以也和他一樣,並不想讓瀲知道,否則依瀲的子,沒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強自笑著,上前去推他,「你和我比什麼,大人的事小孩子管。」
他有些哭笑不得,卻還是不肯走:「你才比我大多啊?」
其實換了平日,這些朝堂之事他是最煩聽的,從小到大,他最怕去的地方便是父親的書房,今日執意要來,我知道是因為我的緣故,聰明如他,想必是已經猜到了,父親要說的事必然與我相關,因此才想要知道。
越發的費力去笑,一面推他往外走一面道:「不管大多,我總是你姐姐,說了不讓你聽就不讓你聽,哪來那麼多為什麼?」
他看了我一眼,眼底似有什麼緒一閃而逝,然而待我細看時,他卻只是配合的做出心不甘不願的樣子,一面嘟噥著不公平,一面任我將他推出了書房。
書房門合上,母親輕聲問父親:「老爺,究竟是什麼事?」
父親看了我一眼,方才緩慢開口:「我方才離宮之前,皇上召見了我,他告訴我,三殿下跟他提起,要納杜奉安的兒做側王妃。」
「什麼?側王妃?這怎麼可以?!」母親驚怒加,失聲了起來:「那杜如是什麼份?收了做侍妾已經是天大的抬舉,還說什麼側王妃?想也不要想!老爺你有沒有跟皇上說啊?」
「糊塗!」父親沉聲喝到:「這是我們能決定的事嗎?皇上既然會專程跟我提,就表示這事多半已經是定了,天家的婚事,我們的意願有什麼用?皇上沒有一道聖旨下來定論,已經事先讓我們有心理準備了,除了謝恩,我還能說什麼?!」
母親不由自主的看向我,忽然就閉眼落淚,不再說話。
而父親的聲音略微緩和了些,雖是寬的話,卻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鈍痛:「朝中的大小員,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的,更可況三殿下還是皇子,再說了,有我慕容家一天,清兒便絕不會人欺負了去。」
母親氣極,終是沒能忍住:「那怎麼能一樣?那杜如是什麼卑賤份,也配?!我的兒憑什麼要這種委屈和侮辱?!皇子又怎麼了,這才婚沒多久,太子殿下不也只有豔兒一個,即便是懷著孕不能伺候也沒聽說要納側王妃侍妾什麼的……」
「越說越不像話了!」父親打斷母親:「兒還在呢,你快別哭了!」
「可是……」
母親還說什麼,我輕輕按住了的手,異常冷淡的笑了笑:「母親不用再說了,不是每個皇子都會這樣,但是,他是皇子,便可以這樣做了。」
第80章
瀲走的那天,我卻並不能前去相送,獨資在歸墨閣,撥秦箏,一個個如水的音符,便自我指尖流淌了出來。
那一日在相府,他曾問我這一曲曲名為何。
我緩緩微笑,只說了兩個字,思歸。
他怔住,半響不說話,青衍卻在一旁不解道:「這曲子氣勢不凡,都能和爺的翔劍勢了,怎麼會這麼一個兒態的名字呢?」
我依舊一笑,沒有說話,只是重新撥秦箏,箏音激越,傾斜而出,初聽磅礴,若然細品,曲中卻暗藏溫婉纏綿之意,道不盡的牽掛和思念。
這曲思歸,是我特意為他而作,我知道他能聽明白我曲中的意思,願如箏音那樣快意瀟灑的生活,即便兩地相隔,也知道,自己並不孤獨。
在宦之家,有太多的無可奈何,我只希,我的弟弟,能在南疆這一塊雖然邊遠卻遠離是非的土地上,真正按著自己的心意生活。
這,便是我想要告訴他的。
瀲到達南疆的第二天,南朝三皇子南城耀與閣侍讀千金杜如的婚旨頒示天下。
即便是只有六七分的相似,他仍是不願意委屈了,即便冒著天大的非議,他仍然願意給一個婚禮,而不是隨隨便便收作侍妾那樣潦草。
上京城,甚至於整個南朝,每一個人都在津津樂道著他與的相遇相識,緣定今生,每一種說法都演繹著千回百轉的浪漫與有人終眷屬的滿,引人綺思無限。
父母親擔心瀲知道消息以後會胡來,甚至讓大哥專程帶著我的書信趕在婚旨到達前前往南疆。
我記得我把信給母親的時候眼中的淚,說,清兒,你是這樣懂事的孩子,是母親對不起你。
我搖頭淺淡而笑,沒有說話。
皇上的頭疾一日好似一日,除了厚重賞賜源源不斷的送三王府以外,他還下旨,恩賜我宮覲見天。
定乾宮,他曾淡淡問我對杜如怎麼看。
我微微垂眸,靜然開口,是三殿下未過門的側王妃,兒臣怎麼看並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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