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上！皇上！”

小太監跌跌撞撞闖到乾清宮，石冬蹙眉：“還不到卯時，什麼事慌慌張張的？”小太監哆哆嗦嗦指著外面，面駭然道：“石統領，冷宮的梅貴人自盡了！貴人邊的靜琴也一并殉主了……”

石冬聞言一震，忙轉進殿。

明黃的龍榻傅錚已經坐起來，他的面不大好，“怎麼回事？”傅錚沉聲問。

石冬擰著眉，低聲道：“皇上，梅貴人死了。”

“……”

傅錚有片刻的滯愣，他旋即命人伺候寬，乘龍攆到冷宮。這偌大的冷宮如今就住著一個人——他曾經的結發妻子。那里面是真的冷清，庭院中只有一株樹，在蕭瑟的秋季里枯了，葉子凋零，老枝橫斜，沒有任何生機。

空空的殿，暈暗一片，本照不進去。早就有人將尸首抬到明間，遠遠過去，那人綿綿的躺在地上，臉上蒙著白綢，無聲無息。

傅錚從龍攆上下來，看著地上那個影，心頭仿佛有什麼悶了一下，他怔怔往里面去。

“皇上，怕沖撞啊。”石冬攔道。

傅錚肅然擺了擺手，一言不發走進去，走進這個冷清的真要了人命的地方。

地上那人臨死前特地換了干凈素。如今這素被染得通紅。就見一支芙蓉簪狠狠扎進口，扎得很深，順著簪子一層又一層厚厚的彌漫開，仿若開出了這世間最艷麗的花。

這種艷麗灼燙進眼底，燙的難，傅錚子微微有些晃，他沉默的掀開那人臉上的白綢。

白綢底下，是人毫無聲息的臉，蒼白，沒有任何。這一回，沒有梳妝，更沒有佩戴多余的首飾，只散著一襲烏黑的長發。就這樣安靜的躺在那兒，雙眼闔著，難得弱，不悲不喜，不驕不嗔，卻再也不會睜開。

那記悶重重敲下來，傅錚愈發覺得暈眩。

梅茹走了，是被他死了，被昨日夜里他跟說的那些話死了。

循循，你姐姐進宮了，自小待你好，心地又，朕不想為難。

循循，天大地大，你還能去哪兒？念朕與你夫妻一場，你自請去冷宮吧……

來了冷宮，走投無路，然后心灰意冷的將這簪子扎進了口。

傅錚定定看著，探手過的臉。那張臉沒有溫度，沒有喜怒哀樂，只剩冰冷。梅茹真的走了……這個念頭一起，傅錚心尖像是被什麼剜下去一刀，他打橫抱起地上這早就涼的子。梅茹就那麼無助的靠在他的口，烏發垂下來，手輕輕落在側，一搖又一，再沒有任何生機。傅錚攏了攏的頭發，卻沒有一點回應，還是冷的。

他抱著梅茹，走出清冷的宮殿。

秋日溫暖的太已經升起來，這會兒暖洋洋的落下來，梅茹臉依舊發白，白如紙，就算抹再多胭脂也沒有用。

傅錚垂眸看著懷里的人，好半晌，抬起漆黑的眼，面怔楞的一步步走出冷宮。

“皇上？”石冬試探的喚了一聲。

傅錚形微頓，對著前面，他凜聲吩咐道：“朕想和皇后待一會兒。”

皇后？

眾人稍一困，登時就明白過來，有小太監在旁邊扯著嗓子喊：“皇后殯天了，皇后殯天了……”

那一聲聲刺耳又聒噪，像離弦的箭直直穿刺而來，扎進他的口，傅錚將懷里的人橫抱的更了些。兩側是暗紅的宮墻，綠的琉璃瓦，他一明黃，腳邊的影沉沉，就這麼抱著他的發妻，一步一步離開。

宮外甬道上已經跪滿了人，慟哭聲穿云裂石，嗚嗚咽咽，真真是一首悲歌。

傅錚的手輕輕了。

他一點都不喜歡這個聲音。

他低低垂眸，還靠在他的懷里，安寧的闔著眼。那風中揚起的素擺上星星點點，每一滴都是的，每一滴都是拿命祭奠的紅梅。傅錚靜靜看著，墨黑的眸子就這麼突然泛起了紅。

猩紅的，扯著他心尖，是凌遲而來的。

他不想死的，只是，他們兩個人就這樣渾渾噩噩走到了這一步。

他手里的人很輕，輕的幾乎沒多分量，一點都不像那一年他遇到的小姑娘。那一年，漫天春.里，瞟過來，是一雙心生慕的眼。這樣的眼神傅錚遇到過很多，唯獨這個姑娘他留意了一番。因為他知道剛從東宮出來。于是，傅錚難得頓住步子，問了一句，你是梅府的？

如果他知道，梅茹今天會慘死在這里，也許他就不會問，不會看，只放一條生路。

那會兒梅茹大著膽子過來，一張圓圓的臉漲得通紅，紅得像春日枝頭的小桃子。“嗯”了一聲，似乎才想起來要見禮，于是又手忙腳的福了福：“殿下。”因為慌，那滿頭的金釵叮咚搖，尷尬的不得了，沒半點貴的氣質。

哪兒像的姐姐？

傅錚別開眼，遙著東宮，面怔忪。

那年秋狩他偶爾路過，從虎口下救了一個姑娘，那還是傅錚此生第一次見到梅蒨。縱然對方天仙，他并沒有放在心上。當時快要夜，見梅蒨在旁邊護住自己，傅錚忍著后背的傷，試圖起想要離開，料梅蒨勸道：“殿下，你傷了，先別。”

的聲音，傅錚愣了一下。

只見那人垂著眼上前，蹲在他的旁邊，用自己的手絹輕輕拭男人后背的傷口。

這道傷口有些疼，可的作是輕的，輕輕拂過他的傷……自從母親去世，傅錚從來沒有被如此溫的對待。他的心跳了一跳。暗夜里，他悄悄偏過頭，唐突的打量了眼面前的姑娘。低著頭，眉眼溫，讓人驀地想要呵護。

那日遲遲等不到人來相救，傅錚又了傷，二人在林子里坐了很久。

那種靜謐的夜縈繞在旁，傅錚怕有損的名聲，特地離遠了一些。可遙遙看著那道影，他又想起那雙溫的手。那種溫像極了小時候母親的懷抱，掠過他冷的心尖，直接撬開了他的心，讓人不由自主的。

后來，他才知道這位姑娘梅蒨，夜月來照之，蒨蒨自生煙，是個極的名字。

回京之后，傅錚又在四喜堂遇到了。再見到這人，再見到那種溫笑意，他心底竟是高興的。這種高興讓他心，又讓他不自的靠近，然后所有的心思全是，亦只有，再容不下旁人。

發現對自己也似乎同樣慕時，傅錚是欣喜的。

只是，那時的太子也對有意，傅錚擔憂無比，可幸好梅蒨安安分分待在府里，哪兒也不去。傅錚總是想，早些定下來就好。可到最后，他不過是一個不得寵的皇子，哪兒又爭得過太子？而定國公府的老太太似乎也嫌棄他。

傅錚黯然又痛苦，他終究是娶不上了自己心的姑娘，他眼睜睜看著出嫁，了自己的大嫂。

傅錚啊，此生從來沒有得到過什麼，小時候母親早逝，如今慕的姑娘嫁作他人婦。他總是在不停的失去，所以，他亦不停的想要得到，他想法設法的想要將自己失去的奪回來，他就是這麼固執的可怕。

或者說，傅錚就是一把執念化的劍，他一直在尋找，尋找自己失去的那個人。

所以在漫天春.里見到梅茹，見到這位梅府的三姑娘，他突然就想娶了。

這是傅錚做的最沖的一件事。

他本可以退而求其次娶周素卿的，可是他心里滿滿的全是自己的大嫂，他沒有辦法。他那麼冷靜的一個人，終究熬不過這道苦關，又也許，他真的太在乎生命里難得一見的溫了——他生命都是晦的，唯獨那人會對他笑。

傅錚娶了梅茹。

掀開蓋頭的剎那，梅茹悄悄抬頭看了他一眼，人怯生生的，滴滴的，還有些赧。

這一眼，傅錚就知道自己錯了，錯得離譜。

這本不是他想要的，本不能替代自己心里那個人的位置，哪怕是的妹妹！偏偏這人還被他親手娶回來，擺在自己面前，每時每刻都在提醒著他有多愚蠢，他有多荒唐，他有多對不起……

新婚的夜里，傅錚難得喝得酩酊大醉，他連新房都不愿亦或不忍再踏足，不過兩天，他還對發脾氣。

他發了很大的脾氣，梅茹只怔怔立在那兒，有些手足無措。

在這個人上，傅錚能夠挑出一百個不滿意的地方，一百個他越看越厭惡的地方，比如脾氣驕縱，使小子；比如不分青紅皂白，責罰下人，再比如沒有自知之明，那些人恭維的場面話，一點都聽不懂，還樂呵呵的記在心里；還有，沒有丁點規矩和儀態，每每進宮總被李皇后挑剔，那麼多王妃在一起，就最吃，沒個停的時候……他真的不想看到。可是一轉眼，兩個人還得一起出雙對，傅錚需要這個人來做表面功夫，他還得對好。那種好，得梅茹飛蛾撲火。

傅錚都覺得自己糟糕了。

他外出打仗，常年不歸京。沒想到梅茹還橫著心追過來。

那個時候他剛才從戰場上下來，聽石冬稟報說王妃來了，傅錚蹙了蹙眉，就見一人笑盈盈的鉆出營帳。“王爺！”脆生生的喊了他一聲，招了招手，又對他笑。

傅錚沉著臉，冷冷的呵斥：“快回去！”

被他訓了，梅茹就不笑了，哼了一聲，轉走進他的營帳。

夜里兩人難得睡在一，從后面抱著他，放低了段，的喊他，王爺。

傅錚知道的意思，在這種事上他總是虧欠了，可是傅錚依舊冷冰冰訓斥道：“明日還要行軍，別吵。”

梅茹就不說話了，又哼了一聲，自顧自背過去。

但傅錚知道，跟他生氣，從來不會超過三天，三天后都是給自己找個臺階下。

那時候都是梅茹千辛萬苦來找他，跟著他們那幫大男人騎馬四趕路。他們行得快，梅茹大被磨破了，在外人面前也不多吭一聲。只是夜里夫妻二人，才難得撒：“王爺，我疼呢。”傅錚冷冷看了一眼，出去找軍醫來。梅茹憤啊，這種地方怎麼給軍醫看？將軍醫轟走了，又跟他生了一晚上的氣。

傅錚其實都明白，他就這麼裝聾作啞，他的心關上了，再容不下另外一個人，他連多余的憐都沒有，都不會給的。

本來以為兩個人就這麼過一輩子，料梅茹終發現他的齷齪。

傅錚難堪的要命。

回了梅府，吵著嚷著要和離。那麼剛的子，所有的委屈都能，唯獨不了這個真相，梅茹真的紅了眼。

三天過去了，沒有回來。

傅錚知道梅茹這次是鐵了心了，這一瞬，他心里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是有些空。他想，對他們兩個人來說，這也算是解了吧。

偏偏兩人鬧和離的事被延昌帝知道，將兩個人召進宮，他自然先將傅錚訓了一通，又勸和。

梅茹是本不愿回頭的，延昌帝問：“到底為個什麼事鬧到這個地步？”梅茹頓了頓，直跪下道：“父皇，兒臣犯了七出，不能為殿下誕下子嗣。”

傅錚怔怔看著，像是挨了一記悶。

這次鬧得那麼大，但他們終究沒有和離。梅茹有了孕。梅府派人傳消息過來的時候，傅錚是怔楞的。他去梅府接。兩個人坐在馬車里，一時安靜。那種抑的靜謐之中，梅茹忽然就哭了。他拍了拍的肩，梅茹扭過子，他的手就落了空……看著自己的手，傅錚失了神。

再然后，孩子沒了。

如果那天他在府里，就不會出事了。可是，太子領命離京，東宮那邊又傳出消息說太子妃難產崩。梅蒨這幾年被太子冷落，空頂著個太子妃的頭銜，被人奚落，好容易有了孕，卻又這般艱難……傅錚放心不下他心里的人，于是悄悄安排太醫過去，又候在外面一夜。這事他不敢讓任何人知曉，連石冬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等傅錚清晨回了府才發現，自己的骨沒了。

梅茹臉慘白的躺在那兒，眼珠不錯死死盯著他，“王爺，你去哪兒了？”問。

傅錚沒說話。

梅茹忽然慘笑：“你定是探二姐了。”

“傅錚，我恨死你了。”這樣凄厲的告訴他。

一直哭，一直哭，那些淚流進他的心里，這一回，傅錚手足無措。

自此梅茹的子落下了病，也懶得再見他，更不會主去找他，還給他房里塞了各各樣的人。傅錚跟發脾氣，梅茹也只是淡淡的，再不復當初的小心。

他們兩個人就是這樣的夫妻。

有一年，傅錚差點死在戰場上，他躺在那兒著碧藍的天空時，突然就不想死了，他還要回去，回去看看……府里的人。他掙扎著拼死留著一條命回來，風塵仆仆，滿是傷。可那人只是陪他坐了一坐，又告退避回了房。

傅錚看了一眼，黯然的垂下眸子。

梅茹喜歡聽曲，延昌帝賞賜下來的那些歌姬，大部分都到了梅茹院子里。傅錚不在府的時候，梅茹就讓們唱曲給自己聽。不過幾日傅錚從宮中回府，便聽到后面園子里傳來竹聲。他悄悄走過去，就見梅茹倚在貴妃榻上，闔著眼，難得安靜。

他不知為什麼突然想到那一年，來戰場上找他時，大概也是這樣睡在他旁的。

傅錚靜靜看著，梅茹忽然睜開眼。兩人視線遙遙一對，梅茹平靜的起來給他見了個禮。

兩人難得在園子里擺飯，也難得心平氣和的吃了一頓飯。

傅錚問：“最近子好些了麼？”

梅茹“嗯”了一聲，也說：“聽石冬說殿下這回了重傷？”

聽這樣言關切，傅錚心頭忽然一，他說：“是了傷。”聲音難得溫。

梅茹點點頭，又道：“殿下，你邊確實得要人照顧，我做主給你收了一房侍妾。”說著，點了點下。

傅錚蹙眉過去，就見一個人穿著銀紗遠遠走過來，弱弱，憐憐……傅錚忽然明白過來，這是梅茹照著二姐姐樣子挑的！傅錚突然冷笑，他一言不發，徑自拂袖離開。

既然知道他心里有二姐姐，還這樣，居然興沖沖替他挑起人來？

傅錚厭煩的蹙眉，真真是不想再見這副氣人模樣。

他愈發的忙，直到延昌帝死，傅錚率軍宮直接將太子縊死。那會兒梅蒨子被折磨的越發不堪，手里正拿著剪子準備一死替太子陪葬。傅錚坐在床邊，將剪子奪了下來，他看著，嘆了一聲，道：“朕來接你進宮。”這是他心里的人，他尋了這麼久，終于尋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