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元宵。

這一年，天下無患，盛世太平，圣人興致頗高，命京都的府在朱雀大街上布置了各花燈，屆時，圣人和皇后會攜著皇族親眷在宮城樓上觀燈，以示與民同樂之意。

坊間的百姓更是在門前路邊都掛滿了花燈，或是賞燈、或是猜謎，熱鬧非凡。

了夜，大街上整個一派琉璃世界，令人眼花繚。

所謂月上樹梢頭，人約黃昏后，年輕的兒郎趁著這時機與慕的小娘眉目傳的，旁人也不以為怪了，多笑罵一聲：“忒風流。”

蘇意卿慢慢地走在燈市里，白茶和季嬤嬤地跟著。

本來蘇氏姐妹是一道出來的，蘇老夫人了四個健壯的男仆隨行，叮囑萬千小心。

及至出門之后，蘇意嫻聽說朱雀大街上府搭了猜謎擂臺，了翰林院的幾個老修編做評判，還設了極好的彩頭。蘇意嫻不由心，自詡才出眾、一時無雙，有心要出個風頭，便了蘇意卿一定要去朱雀大街。

蘇意卿哪里肯，連的母親溫氏都說是草包人，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當下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

蘇意嫻也懶得理，自行要去。但前面的路人說道，今晚大家都往朱雀大街去了，這會兒人山人海的，得要命，姑娘家現在過去，怕是不方便了。蘇意嫻就把四個男仆都帶走了。

季嬤嬤不忿，蘇意卿連忙勸住了，細聲細氣地道：“大過節的，何必與爭吵，平白給自己找不痛快。沒什麼打的，父親說，今晚京兆尹在各街市都安排了士兵巡防，出不了子，我們別往人多的地方去就，好嬤嬤，過來，我們去那邊，我要看那個走馬燈。”

季嬤嬤只好作罷，嘟囔著：“六姑娘就是好氣，五姑娘啊，在府里一派姐妹親恭的模樣，每回在人后總是另外一番做派，真真可笑。”

蘇意卿笑而不語。

這條街上的花燈雖然不如朱雀大街的堂皇氣派，但各家各戶也是費了許多心思做出來的，各有各的妙，頗顯鄉俗趣味。

向前走了幾步，那邊樹上掛了一盞碩大的走馬燈，約有一人多高，上面繪了子嬉戲，燈有六面，子形態各不相同，寥寥幾筆，勾畫神，天真狡黠。

白茶雀躍：“姑娘，快看這個燈，好大啊，真有意思。”

蘇意卿看著那子燈，卻想起了前世。

有一年元宵，秦子瞻為了哄開心，親手為做了一盞花燈，也是這般一人多高的走馬燈，不過那燈卻是用琉璃做的。

秦子瞻畫了花樣子，工匠照著樣子磨了五琉璃片，他一片一片地拼起來，琉璃燈的中間點的那支蠟燭有碗口，亮起來的時候，流溢彩，隨著走馬燈的轉，琉璃花朵仿佛在須臾間盛開又合攏，如是繁華明滅。

那燈足足燃了一夜，元夕如夢。

蘇意卿嘆了一口氣，明明已經不再介意，回想起來，心中還是無限傷。

“姑娘，你怎麼了？”白茶見蘇意卿的神不對，小心地問。

蘇意卿搖了搖頭。

這盞子燈確實夠大，畫得也巧，吸引了不人駐足觀看，這邊人漸漸多了起來。

季嬤嬤不安地道：“怪的，姑娘，我們走吧。”

蘇意卿抬腳，沒走了兩步，忽然聽見后面有驚呼聲。

回頭過去，卻是人太多了，在掛著燈的樹下，樹木搖晃不已，那燈砸了下來，燭火傾倒，竟然燒了起來。

人群嘩然。

季嬤嬤二話不說，拉起蘇意卿就跑。

夾著尖的喧嘩聲、小兒啼哭的聲音、還有紛的腳步聲，各種織在一起，了一鍋粥。

白茶不知道被到哪里去了，季嬤嬤顧不上許多，只管死死地抓著蘇意卿。

蘇意卿膽怯，撞撞跌跌地向前跑了一段路，覺得有些不過氣來了。

怎麼回事？記得前世并沒有遇到這樣的驚險。蘇意卿腦子里哄哄的，總覺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但急切間又抓不到頭緒。

有孩呱呱大哭，一個壯碩的婦人沖過來，急著去抱的孩子，把季嬤嬤撞倒在地上。

“嬤嬤！”蘇意卿大驚，想要去拉。

洶涌的人沖過來，一下把蘇意卿推開了，轉眼間就看不到季嬤嬤了。

到都是驚慌失措的人，彼此沖撞，到跑。

蘇意卿連方向都辨認不出了，急得想哭。又有人撞了一下，幾乎要跌倒。

一雙手穩穩地扶住了蘇意卿。

“小心。”那個男人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清冷的磁，就在蘇意卿的耳邊，過了周遭的喧囂。

蘇意卿倉皇抬眼，謝楚河的面容映的眼簾。

這一夜長天清朗，月正好，而人間凌，影紛疊。

那一眼，從前塵到了此時刻。蘇意卿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來。

謝楚河的手只在蘇意卿上扶了一下，待穩住子后，立即放開了。

“別跑，跟著我來。”

他在的邊，抬起手臂護持著。微妙的距離，那麼近，卻一點兒不到。

謝楚河的力量驚人，無論人群怎樣推搡，他仍然穩穩地護著蘇意卿一點一點向邊上挪過去。

他帶著蘇意卿走了莫約百來米，靠到了墻邊。

那大約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宅院外層，青墻高圍。

“站在這里，別。”謝楚河簡單地道。

蘇意卿著急：“謝都尉，剛才那頭著火了，會燒過來的，大家都在逃命呢。”

謝楚河挑了挑眉：“你認得我？”

“嗯。”蘇意卿的聲音怯怯的，有點兒不敢看他，“幾日前在大安禪院有過一面之識，家姐認得您，曾與我提及，方知是謝都尉。”

“你在怕我？”謝楚河的語調聽過去有點意味不明的覺。

蘇意卿確實有點兒怕。謝楚河那麼高，足足比高了一個頭，他投下的影子把整個人都籠罩了起來。背靠青墻，他站在前面，雙手撐著墻，用軀形了一道屏障，后面的人群洶涌，他不如山岳。

“沒有呢。”語氣怯弱地否認，“我是怕火。”

“無妨，適才京兆尹的人馬已經趕過去了，今晚圣人出來賞燈，他們肯定會拼了命去滅火，以免驚擾了圣人。”謝楚河的聲音沉穩從容，“何況，這道墻是泥石所砌，就算火勢大起來了，這里也不太容易燒到。”

“真的嗎？”蘇意卿眨了眨眼睛。

的眼睛真漂亮，就像有琉璃花燈點燃在其中。

謝楚河有些不自在，微微地側過臉去：“現在危險的不是火，而是人，如此擁很不妥當，不若暫且于此躲避。”

蘇意卿略略放心，但又想起了季嬤嬤和白茶，不由就出了泫然泣的神來。

謝楚河會錯了意，他看著蘇意卿，道：“你且寬心，無論如何，我會護得你周全。”

他后是人喧囂，花燈搖晃，他的面容逆著，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但是他著的眼睛是那麼明亮，如同星河浩瀚。

看見自己的影子倒映在那星中。

他曾于千軍萬馬中救命，無論何時何境地，他定能護周全，信他。

然則，為什麼此際他會出現在的面前？蘇意卿地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他是不是一直都在跟著？

呸呸呸，蘇意卿在心里暗自唾棄自己臉皮子厚，心虛地低下了頭。

謝楚河也不說話，周圍仿佛極吵雜、又仿佛極安靜。

京兆尹的員今晚辦事甚是利落，飛快調集了人手，一面撲火，一面疏導百姓。圣人還在宮城樓上觀著，聞說西市街坊起了，特特命了廷太監過來打探究竟，京兆尹哪里敢怠慢。

過了許久許久，那邊火被撲滅了，府的士兵組織起來，把幾個街區分隔開來，止奔跑走。

驚恐的百姓漸漸平靜了下來，這下呼兒的、喚娘的、又有跌傷了哀嚎的，此起彼伏。

謝楚河放下了撐住墻的手，略略退后了兩步，生疏而客氣地道：“已然無事了，你可還走得？”

走不，蘇意卿哀怨地想。不知道是方才了驚嚇，還是因為和謝楚河靠得太近，這下松懈下來，覺得兩條兒綿綿的，別說走得，這會兒連站都站不穩了。

沿著墻壁緩緩地坐下來。

“怎麼了？”謝楚河有些躊躇。

蘇意卿抱著膝蓋，仰起臉著謝楚河，的眼睛水汪汪的，似乎是委屈的模樣：“多謝你，今晚若不是你，我都不該如何是好了。”

謝楚河半跪下來，與平視。小姑娘看過去嚇壞了，他盡量用溫和的聲音道：“路過此，適逢其時，舉手之勞而已，你不必介懷。”

你不必介懷。他又如此說道，如同前世。

蘇意卿的眼淚忽然就涌了上來。很想問他，此時到底知不知道是誰，是不是真的只是路過而已。

他雖是半跪著，他的腰依舊得筆直，他的目深沉而剛毅，他是沙場上浴而生的武將，那種銳利的氣息讓蘇意卿覺得陌生而畏懼。想問的話問不出口，只能咬著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