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公主即將下嫁的消息一傳開, 京中不適齡子弟深痛心。

　從前礙著貴妃的聲名，他們雖心，卻不敢求娶。

　如今這罪名剛洗清, 公主卻要嫁人了, 著實是天意弄人。

　不過圣旨雖下了，婚期卻還沒定，還有些不死心的暗暗期盼著這樁婚事若是能出什麼意外便好了。

　嘉自那晚跟蕭凜大吵一架過后, 也有些惴惴不安。

　不過他雖然對過分了些，但在政事上一貫清明, 謝家又是有名的大儒之家，倒并不擔心他會對謝家手。

　一連數日，蕭凜都在太極殿養傷, 閉門不出, 嘉也慢慢松了口氣。

　他大約，真的要放手了吧。

　謝二郎初來乍到，對鄴京并不識。

　雖是表面夫妻，但嘉怕牽扯不清, 打算提前跟謝二說清楚, 于是二人便借著游園宴的名頭到宮外一敘。

　但不知，蕭凜雖表面不關注，暗地里仍是讓人通稟著和謝二郎的一舉一。

　當聽到和謝二郎一同游湖的時候，他原本就惡化的傷口愈發疼痛難忍。

　“陛下，您最近需要靜養, 萬萬不可怒。”

　徐慎之給他清理著傷口, 每看一眼那目驚心的傷痕, 握著藥瓶的手便多抖一分。

　齊澤跪著地上, 見他臉鐵青, 也不敢再繼續開口。

　上完了藥，蕭凜面和緩了一些，才看向那跪在地上的人：“繼續說，他們準備去哪里游湖。”

　“大明湖。”齊澤將攔下的信遞給了他。

　蕭凜接了信，一行行看著那娟秀的小楷，越看臉越沉，最后手一松放下了信，重重地咳了一聲。

　“陛下您別急。”徐慎之連忙給他拿了止疼的藥丸，余里瞥到那信心里一陣陣地犯苦。

　都到這個份上了，公主怎麼還偏要往陛下傷口上撒鹽。

　陛下的傷原本并不重，但從兗州匆忙回京的時候惡化了一些，后來在壽宴上陛下又喝了那麼多的酒，才愈發嚴重。

　如今他和公主慪著氣，飯不好好吃，藥也不好好上，這傷口愈合了又裂開，還不知什麼時候能好。

　齊澤覷著他的臉，猶疑著問了一句：“陛下，需要把這信攔下不發嗎？”

　攔下又有什麼用。

　那麼那個謝二，他攔得住的人，攔不住的心。

　一想到那晚真流的控訴，蕭凜心里便說不出的發堵。

　他深吸了一口氣，才吐出幾個字：“不必了。”

　他越是平靜，額上的汗出的便越多。

　齊澤看著有些不忍，又不敢多勸，只好將信送了過去。

　游園宴一連三日，因著謝二郎遠來是客，又對京城的風土頗興趣的緣故，嘉便也領了他三日，四游逛著。

　蕭凜并未阻攔他們，還是讓齊澤暗地里保護著。

　每每齊澤說完，他的傷口都要疼上幾分，卻還是像一樣，又讓他繼續說著。

　“謝二郎溫和，公主溫大方，兩人志趣頗為相投，在亭中題了不辭賦，今日謝二郎臨走的時候送給了公主一本詩集，公主也回贈了一本棋譜，明日他們又繼續在湖畔約見……”

　齊澤越說聲音越低，已經不敢抬頭去看陛下。

　已經發展到互送東西的地步了？

　蕭凜重重地咳了一聲，他們在一起這麼久，除了當初在廬州他設計給他刻了一個印章之外，再沒主給他送過任何東西。

　果然是鐘已久的人，送起東西來真大方。

　蕭凜攥著手中那個摔的滿是裂的印章沉默不語。

　齊澤跟了他這麼多年，還從未見過他這般傷神的模樣。

　猶豫了片刻，他還是越了本職，勸了一句：“陛下，您若是放心不下，不妨親自去看看？”

　讓他去看他們有人甜甜，如膠似漆？

　蕭凜背了深吸了口氣，只是攥著印章的手越來越。

　嘉已經帶著孩子搬去西偏殿數月了，殿里冷冷清清的，約間只有幾聲婉的歌聲細細長長地飄過來，大約是在哄孩子睡覺。

　蕭凜傷口疼的發，枕著這細的嗓音才勉強了眠。

　昏昏沉沉間，夢里，隔著一片浩渺的云霧，他忽然看見了兩個人并肩走在湖畔。

　一個形清瘦，一個亭亭玉立，兩人走走停停，時不時相視一笑著。

　他站在了他們前面，他們仿佛也看不見似的。

　他手想去拉，可手剛搭上的胳膊，不知從哪兒忽然鉆出了一個極像的小姑娘，氣鼓鼓地推開了他。

　“不許我阿娘！”

　那小姑娘叉著腰，紅齒白，看著格外神氣，蕭凜有一瞬間晃了神。

　等他再反應過來，只見眼前挽著發的人把孩子拉了回來，指著他溫溫地說：“舅舅。”

　小姑娘聞言立馬笑開了花，清甜地沖著他了一聲“舅舅”。

　舅舅，誰是舅舅。

　可真狠心，不但嫁人了，還生了？

　蕭凜被這一聲喊的頭疼裂，汗涔涔地睜開了眼。

　一醒來，殿空空如也，耳邊仿佛還有那小孩子的聲音，一聲一聲聽得人發。

　蕭凜按了按眉心，才將這荒唐的夢拋了出去。

　可再一清醒，耳邊卻仿佛真的縈繞著小孩子的哭聲。

　“怎麼回事？”他偏著頭問了一聲。

　張 德勝立馬湊了過來，拿了帕子給他汗：“公主出門了，小皇子醒來找不到正在哭鬧。”

　“母呢？就這麼任著他哭。”蕭凜皺了眉。

　孩子還小，嗓子也弱，這聲音聽著已經有些啞了。

　“小皇子最近幾天都沒和公主待在一起，脾氣有些大，今日格外難哄，母也哄不住他。”張德勝為難地解釋著。

　小孩子哭的實在可憐，隔了那麼遠，聲音都毫無阻隔地傳進來，蕭凜一陣頭疼，扔了帕子下了床：“那朕去看看。”

　小滿出生后正是蕭凜最忙的一段時間，這段時間他一直是由嘉帶著。

　因著他和嘉冷戰的緣故，他也有段日子沒過去了。

　小孩子記原本就不好，加之他又不常抱他，因此當他手過去試圖將他抱起來的時候，小滿一點面子也不給他，揮了揮胳膊，固執地不讓他抱。

　他試圖強的將孩子抱起來，手剛沾上，小滿便哭的愈發厲害，尖細的嗓音繞了整座大殿。

　蕭凜一陣頭疼，不得已又指了指一旁的母：“想辦法，讓他不準哭了。”

　被點到的母一陣惶恐，連忙上前去抱。

　可小滿今天脾氣格外地壞，任誰都不給抱，一便嚎啕大哭。

　母怕他哭壞了嗓子，連忙收了手，一臉為難：“陛下，小皇子不要奴婢，小皇子大約是想公主了，平常若是不忙都是公主照顧的他，公主很讓奴婢們手。”

　他想又能怎麼辦，他娘這是打算不要他了。

　蕭凜站著一旁，看著那搖床里的孩子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滿是無奈。

　小滿仿佛也在較勁似的，等不到娘親便一直哭。

　兩個人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

　蕭凜看著這個只會哭的蠢兒子說不出的煩躁，冷聲破了他的伎倆：“別哭了，你哭也聽不見。”

　他一開口，小孩子仿佛聽懂了似的，忽然止住了聲音，含著淚看著他。

　片刻后，他鼻子一皺，委屈地瞬間張大了，哭的愈發大聲。

　蕭凜傷口發疼，昨晚又做了一夜的噩夢，本就沒休息好，眼下被他這麼一吵，簡直頭疼裂。

　可這麼小的孩子，跟他講道理他又聽不懂，更不能打罵。

　蕭凜束手無策，走間看到了床邊嘉換下來的裳，無奈之下一手拽了過來，將那服丟到了孩子上：“別哭了，這不是回來了？”

　被悉的味道包裹住，小滿嚎啕的聲音慢慢停了下來，揮著胳膊吃力地扯著上的裳。

　可是左扯又扯，服拽了大半，也沒看到香香的娘親，他小一扁，又要掉淚。

　眼看那眼眶中的淚又搖搖墜了，蕭凜不得已只好手將他抱了起來：“那朕抱你去找你娘親？”

　被他的大手一抱住，小孩子渾都硌的不舒服。

　“真麻煩。”蕭凜按住他舞的胳膊，神稍有些不自在，“既然你這麼想，那朕便帶你去吧。”

　這麼小的孩子能聽懂什麼，陛下分明是在自說自話。

　張德勝低著頭暗笑了一聲，只當沒聽出來，躬了出去備了馬車。

　因著是微服出巡，所以蕭凜并沒帶太多人。

　一路上，小滿哭哭停停，直到馬車駛過了宮墻，到了城外，他頭一回看到外面的樣子，一時間被吸引住了，才漸漸停下了哭聲，眨著眼睛滿是好奇。

　另一邊，大明湖畔。

　嘉因著早上被孩子纏了一會兒，到的晚了些，過去時，謝明鈺已經到約定好的亭子里了。

　“對不住，我有些事耽擱了，讓你久等了。”嘉了額上的汗，臉上滿是抱歉。

　謝明鈺恭謹地朝行了個禮：“公主不必向臣道歉，這幾日原本就是臣叨擾公主了，臣應當謝過公主領著臣游覽京城風土才是。”

　“無礙，我原本也沒怎麼出過宮，又要遠嫁了，說是領著你，倒不如說是我自己想看看。”嘉輕聲開口。

　謝明鈺從的話中聽出了一落寞，禮貌地安了一句：“南郡地大博，風氣較京城開放一些，公主嫁到那邊之后盡可游山玩水，絕不會有人約束您。”

　“多謝二公子諒。”

　這幾日觀察相下來，嘉發現這位謝二郎的確如傳言所說，溫，又毫不逾矩，約讓想起了從前的一覺。

　“公主不必道謝，先貴妃對我謝家有大恩，您放心，您若是嫁過去，謝府闔家上下一定聽憑您的心意行事。”謝明鈺說道。

　“不必如此麻煩了。”嘉背過了，看著亭外大片大片的荷葉淡淡地開口，“我嫁過去不過是為了出宮罷了，給我留一座小院子就行，等過個一兩年我們二人和離，到時候于你也不會有什麼耽擱，于我也了全了心事。”

　心事？

　這位公主雖然生的貌，但眉宇間總是籠著一層薄紗般的哀愁，令人見之生憐。

　謝明鈺自己是過傷的人，知曉大抵也是，于是地閉了不再問：“一切聽憑公主的吩咐。”

　“不說這些了，你快離京了，下次再見大約便是大婚了，這些日子我再領著你四轉轉。”嘉斂了斂傷的緒，領著他四下漫步走著。

　鄴京極為繁華，湖邊的鬧市上一大早的便人聲鼎沸，街道兩側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攤子。

　正值夏日，香蘇湯，荔枝膏水，楊梅水可見。

　嘉鮮出來，看著街道上琳瑯滿目的一切，比謝明鈺還要新奇。

　到了一點心鋪子前，各的點心向外鋪展開，梅花餅，荷葉餅，如意糕，花花綠綠地看著格外喜人，嘉不由得停了步。

　謝明鈺見盯著那如意糕，心地湊近問了一句：“公主喜歡？”

　嘉這才回神，搖搖頭：“只是想起了母親，未宮前，我們日子過的清苦，母親便想著花樣給我做吃的，這如意糕，便是最拿手的。”

　“那便包一份吧。”謝明鈺微笑著直接向攤主付了銀子。

　“怎好勞煩你，我來便好。”嘉了染秋上前。

　可染秋還沒來得及掏銀子，謝明鈺便已經付好了：“公主不必跟臣客氣，子棋，公主那日送給臣的棋譜極為珍稀，這點銀子又算什麼。”

　嘉見他執意，只是笑了笑，便不再推拒，兩人又繼續向前走著。

　兩人的相互客氣，落到了那跟在后面的坐在馬車里的人眼里，卻了郎妾意。

　蕭凜看著邊的笑，心里說不出的煩躁。

　眼神一掃，落到那了花花綠綠的攤子上，他皺了眉，更是不悅：“制濫造，這些東西和膳房怎能相比？”

　他雖然格外不滿，懷里的孩子卻雙眼放，揮舞著小手在車廂上向外不停地撲騰著，里咿咿呀呀地喊著，仿佛格外喜歡似的。

　“看什麼看，真蠢。”

　蕭凜一抬手放下了窗簾，將那不停揮著手的孩子一把撈了回來，滿臉不悅：“怎麼跟你娘一樣，識人不清，一點小把戲都勾了你的魂。”

　小滿被拉進了父親懷里，睜大了眼不知發生了什麼。

　再看向車窗，外面被擋的嚴嚴實實的，他一扁，又要哭了。

　“不許哭。”蕭凜黑了臉。

　可他越是兇，小滿越不買賬，眼看著他張大了，蕭凜的頭又開始疼了，不得不停了馬車：“停到那點心鋪子前面。”

　一輛華貴的馬車停到了簡陋的鋪子前面，那攤主很有眼力見，了手，笑呵呵地朝駕著馬車外面的齊澤迎了過去：“這位爺，有什麼看上的嗎？”

　蕭凜掀了簾子，朝外面掃了一眼，只見那梅花糕做的歪歪扭扭，荷葉餅看著毫無食，唯一能看的眼的便是那如意糕了，于是指了指那糕點：“就如意糕吧。”

　他倒要嘗嘗這外面的東西能有多特別。

　“哎，這就給您裝上。”那小販手腳麻利，那拿著油紙包給他小心地裝了一袋子。

　小滿好奇地從父親的懷里掙出來，睜著滴溜溜的眼睛看著外面。

　“你不能吃。”蕭凜一手將他按了回去。

　被父親輕輕一按，小滿皺了皺秀氣的眉，艱難地從他胳膊肘底下探出了頭，好奇地著那杵在外面的冰糖葫蘆。

　蕭凜順著看過去，依稀記得喜歡吃一切紅紅的果子，心念一，又指了指那糖葫蘆：“這個也來一串。”

　小販熱地又給他包了一串，兩樣一起遞了過去：“您收好。”

　糖葫蘆一拿進來，小滿便撲騰著要去抓。

　“不許。”

　蕭凜將那糖葫蘆舉得高高的，又塞了塊他啃不的果子過去，他才終于消停了些。

　解開了油紙包，蕭凜拈了塊糕點出來，嘗了一口之后便嫌棄地撂下了。

　又甜又糯，真不知有什麼喜歡的。

　他將口中的糕點咽了下去，便不再，只是地握著手中的糖葫蘆若有所思。

　父子倆折騰了一番，再向窗外看去，只見嘉和謝明鈺已經走到了渡口邊，看著是要泛舟游湖去了。

　天化日，孤男寡，再泛舟同游，便是定了婚的夫妻，也不能這麼招人眼。

　蕭凜看著那湖邊笑的兩個人心里滿是煩悶，當那渡船遠遠地正從對面駛過來，他們即將要上船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踢了齊澤一腳：“去，把給朕回來，就說兒子來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