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的清晨,晨曦在宮墻上投下萬道金,將皇宮西北的玉笥山染了一片火紅。
皇帝得了消息,匆匆結束早朝,顧不上滿頭大汗,直奔后宮坤寧殿。
兩個時辰之前,皇后見了紅,隨后接著沒多久便破了羊水,起先還好,后來痛得越來越厲害,好在后宮早已準備就緒,接生婆婆,經驗富的老嬤嬤們齊齊守在了顧曦邊。
太后聽到里頭顧曦一陣又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哭,焦急的把人傳出來問話,“宮口開的慢,娘娘怕是得些罪…”
比起里頭嬤嬤的沉穩,外頭太后和淑太妃容太妃等人各個神張,尤其是太后已經多年不曾見過生孩子的陣仗,這一回又是自己嫡親的孫兒,張的渾都是汗。
“可有什麼法子能減輕痛苦?”太后問那嬤嬤道,這是一位五十來歲的老嬤嬤,手里接生過的孩子沒百個也有幾十個了。
笑呵呵答道,
“太后娘娘莫要擔心,宮口開的慢,后面要痛的緩一些,若是宮口開的太快,后面開十指時怕是要痛暈過去,這對生孩子就不利了。”
太后聽了心中稍稍緩了緩。
“快些去伺候好,要穩穩當當的,明白嗎?”
“老奴謹記。”老嬤嬤轉了產房。
太后扶著宮的手臂要坐下來,便見前面皇帝影疾步,“母后,曦曦怎麼樣了?”
太后看到兒子一臉焦急,自己反而穩了下來,
“杞兒,別擔心,還在陣痛中,怕是沒那麼快,你先坐下來等等!”
皇帝走到產房門口,候在這里的宮和嬤嬤立馬跪下來阻止他,他在門口張了一二,“怎麼沒聽見聲音,皇后如何了?”
“回陛下的話,陣痛是一陣一陣的,此刻娘娘在歇息…”
皇帝了一把額頭的汗,回到了殿堂當中。
淑太妃見皇帝如此,忍不住笑道,
“陛下是頭一回當爹,瞧這急的!”
“可不是嘛,哀家也急,只希順順利利的…”太后著顧曦給繡的香囊,心中忐忑,容太妃在一旁著佛珠默默念經。
皇帝接過侍的水喝了一口,在殿中走來走去,本靜不下心來。
三省宰相及顧文佑都在太極殿候著,今日皇后生產乃是大事,大家都期盼著皇帝第一個孩子。
大約到了巳時初刻,顧曦開始痛的厲害了,幾乎是毫不間斷,整個人在床上翻滾,“開了,快開十指了!娘娘再忍著點,馬上就可以生了!”
人參水一口一口灌下去,顧曦面龐全是汗,整個人如同水里撈出來的一樣。
皇帝幾度進去,都被太后給攔住了。
越到后面,開的越快,只消一刻鐘后,顧曦宮口全開,產婆們開始做好準備,一撥人在下面接著孩子,一邊在上頭幫著顧曦使力,“娘娘,陣痛來的時候,您就用力,深呼吸一口氣再用力,別太急,咱們慢慢來,明白嗎?”
顧曦哪里聽得清嬤嬤的話,子不由自主的跟著那力道痛呼用力。
皇帝是再也按捺不住了,顧曦的痛聲跟刀一般在他心口刮一下又一下的,本不了,最后他一腳踹開侍,奔了進去。
眾人跟著要進去攔,
太后擺擺手,嘆氣道,
“算了,由著他吧!”
皇帝沖進重重帷帳,最后奔到產床前,見大紅鴛鴦薄布下,顧曦的一張小臉慘無人,白若薄紙,細細的眉頭擰了一麻繩,整個人虛弱偏偏又堅韌到了極致。
“曦曦!”
他沖了過去一把抓住顧曦的手,
顧曦整個人都在抖,
“別按我的肚子,別按我的肚子,等一下,等一下…”
陣痛過去,顧曦漸漸找回呼吸,疲憊的看了一眼旁的皇帝,他的影搖搖晃晃,模模糊糊,顧曦本看不清。
沉沉閉上眼,沒有一一毫的力氣。
整個人幾乎睡了過去。
“不能讓娘娘睡!”
一個嬤嬤把扶了起來,在邊喂了點甜釀,顧曦幽幽睜開眼,“陳杞哥哥…”虛弱的喚了他一聲,眼眶一酸淚水了下來。
陳杞瞧著心痛到了極致,將上半抱在了懷里,“曦曦,曦曦,我在呢,我陪著你……”
顧曦又一次陷了昏迷當中,上的陣痛一下一下仿佛在推著,可真的沒力氣了,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快不行了…
痛啊,別按了…
“娘娘,看到孩子的頭發了,您快一點呀!再使力…”
不行了…
顧曦視線模糊的搖著頭,被那一陣陣的痛給扯得一次又一次醒了過來,又暈了過去。
“陛下……”
“陳杞哥哥……”
喃喃搐著喚著,
陳杞不知何時已然淚流滿面,他茫然的看著顧曦,整個子漉漉的,神疲憊到了極致,仿佛下一瞬便要死過去。
為皇帝,頭一次遇見令他毫無招架之力的事,
他心底深深涌上一無力和惶恐。
產房的痛呼聲喊聲一浪蓋過一浪,他蹲在那里抓住的手,與十指纏。
這一幕持續了許久許久,久到在陳杞心底印下了比那日在報恩寺還深的痕跡,不能了,再也不能讓生孩子了。
在死亡邊緣掙扎,而他卻在一旁眼睜睜看著,幫不上任何忙。
仿佛每一個瞬間,他都在擔心這是不是最后一刻,他的曦曦是不是要離開他了…
水一盆一盆端出去,刺痛了陳杞的雙眼。
他的眼淚一滴又一滴砸在顧曦纖細的手臂上,
“快了,看到頭了,娘娘使力……”
這話顧曦已經聽了無數遍了,已經放棄了,是真的不行了,迷迷糊糊的,茫茫然然的,仿佛想要抓住什麼,怎麼都抓不到,子不可控的跟著那一陣痛在使勁。
直到突然間一熱流從里頭了出來。
接著整個產房響起了一陣歡呼聲。
“出來了!”
“出來啦!”
“恭喜娘娘!”
“恭喜陛下!”
產婆快高興的瘋掉,竭力吼著,“快去報喜,是皇子,是皇長子!”
一個滿頭是汗的宮沖了出去,顧不上滿臉臟污,只連滾帶爬到了外頭,“太后娘娘,皇后誕下陛下的嫡長子!”
太后聞言整個子一,兩行眼淚了下來,跌坐在榻上,“太好了,太好了,苦了曦曦了!”
“來人,快去給三省宰相報喜!”
里頭兩個嬤嬤拖住孩子的子,一個嬤嬤拿了剪刀準備去撿臍帶,這個時候一道沙啞的聲音傳了過來,“讓朕來!”
屋子里霎時一靜。
大家紛紛抬頭看向那個渾漉漉的,面蒼白神艱的皇帝,皇帝卻不顧眾人的眼神,挪著步子走了過去,接過剪刀,蹲了下來,親自給自己的孩子剪了臍帶,臍帶掉落的一瞬間,皇帝雙眼淚流。
也就在這一瞬間,,孩子突然啼啼大哭,敞亮的聲音震破了皇帝的耳。
產房頓時歡呼不已。
隨后嬤嬤將孩子抱到臺階外的帷帳里,那里候了一屋子的太醫。
太醫們紛紛上前給孩子清洗,并查驗孩子。
里頭皇帝又回到顧曦旁,他渾力氣被干了,抱了顧曦微微抖著。
顧曦目茫然的盯著頭頂的紅帳,仿佛死里逃生一般,呆滯虛浮。
還有嬤嬤在下忙碌著,
費了好大的勁才慢慢有了意識,茫然著皇帝,“陳杞哥哥,我們的孩子出生了,是嗎?”聲音虛弱,氣若游。
皇帝紅著眼著哽咽點頭,
“曦曦,朕不會再讓你這等苦楚……”
顧曦聞言虛弱一笑,“好……”
春梅拿著手帕紅著眼走上前來,
“陛下,您不若去外頭換件裳,奴婢要給娘娘拭子…”
皇帝才覺得自己渾都是汗水,緩緩挪著步子到了外頭,好在早有太監準備妥當,皇帝淋了一個熱水澡換了一裳清清爽爽的回來了。
太醫也將孩子收拾妥當,送到皇帝跟前,
“陛下,瞧瞧小皇子,長得可真好,足足七斤半兩…”
皇帝看到送到自己跟前的襁褓,小家伙烏烏的一頭頭發,黑青茂,紅彤彤的細吹彈可破,一張小臉還不如他的掌大。
的子就這麼靠在人手臂上睡著,恬靜安然。
皇帝的心跟著就了,又想著他讓顧曦了那麼多罪,心中頓時不喜,他皺著眉說道,“抱出出就讓太后瞧吧。”
太醫微微錯愕,皇后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嫡長子,皇帝竟然抱都不抱,似乎還心生不喜?
這可是滿天下百姓及文武百盼許久的嫡長子啊!
皇帝繞過他去了室,顧曦剛好被收拾妥當,如今正在睡著,皇帝只想陪著,其他什麼事他都不想做。
不多時外面傳來太后等幾位太妃的笑聲,一會兒又說“像杞兒!”
“這眉眼像極了!”
太后贊不絕口,親自抱著不許旁人。
淑太妃瞧見了眼饞得很,
“太后娘娘,快讓臣妾抱抱……”
“等會兒,我還沒抱夠呢!”
好不容易等太后抱夠了,舍得給兩位太妃,兩個人又爭論了起來。
容太妃說孩子眼睛像顧曦,淑太妃卻說像皇帝,
兩個人誰也不相讓。
里頭的皇帝聽了哭笑不得,這有什麼好爭論的,孩子是他們倆的骨,不是像他,就是像顧曦,或者二人都像,這不是正常的嗎?
太妃們原本都要去休息,如今為了看孩子倒是都忘了用午膳。
孩子正午出生,一個時辰之后,消息傳遍了整個署區,宰相們相互恭賀,誰看到顧文佑都要深深作個揖,恭喜顧家又上一個臺階。
顧文佑頭一回出呆愣的表,撓了撓額,綻放歡喜的笑容。
曦曦生了嫡長子,便是未來的太子了。
曦曦任務完,這后宮坐穩了。
倒不是顧文佑想要什麼榮耀,他是怕兒在后宮委屈,如今皆大歡喜。
三日后,皇帝大宴群臣,當眾頒布立太子的詔書。
滿朝文武雖然驚訝,卻也沒攔著,畢竟皇帝二十二了,好不容易得個寶貝兒子,自然該立太子。
顧曦坐月子時,皇帝特許蘇夫人宮照料,孩子又本不到心,這個月子坐的極為舒適。
皇太子出生在正午,皇帝給他取了個“熠”字,單名陳熠,為了好養活,小名顧曦便用了蘇衍給贈的“小虎頭”。
太子果然人如其名,打小就虎頭虎腦的,活潑好,惹是生非。
就拿皇帝書房里的硯臺來說,都被他打了不下五方。
皇帝氣急要打人,三位胡子白花的宰相忙不迭上前護著,“陛下,殿下還是個娃娃,話都不會說,您不能打他,他懂事了再犯錯,臣不攔著您,現在,您若是打一個娃娃,君子不為!”蘇瞬卿很嚴肅道,而李元朗呢,利索上前手一撈,將干了壞事還茫然無知的小太子給撈在了懷里,大步往外走,到了兵部公署房,李元朗抱著太子指著顧文佑道,“殿下,瞧瞧您外祖父這張臉,可黑了,您去刮刮,看能不能刮出炭來,前不久您外祖父給您添了個舅舅,嘖嘖,這舅舅比您還小,回頭等您舅舅了宮,咱們打他,打得他下不了地,看你外祖父是縱容你呢,還是護著他兒子,嘿嘿!”李元朗把孩子往肩上一抗,出狐貍一般的笑容。
顧文佑正在批改文書,對此見怪不怪,也懶得理會。
才九個月大的小太子本不懂李元朗在說什麼,只覺得他頭頂上這玩意兒是什麼呀,白白的一在頭發里,于是出手,一扯。
霎時,黑白相間的頭發如狂魔舞,
李元朗,堂堂三朝元老披頭散發,毫無形象可言。
他氣的咬牙切齒,
“太子殿下,老臣已經說過無數次了,這是老臣的發冠,您不能扯!”
隨行的元寶二話不說,墊著腳把太子給抱了下來,趕往五軍都督府的署區跑去,“殿下不怕,老奴領著您去找您蘇家的外祖父,保準任何人都傷不到您!”
“元寶,你別跑!”李元朗追了出來。
元寶溜得更快了。
這一年來,他被太子鍛煉的跑步跑的飛快。
前朝搗,找新任的南軍副都督蘇衍,后宮犯了錯,直奔太后慈安宮便可。
有他們兩位護著,皇帝和皇后拿太子一點法子都沒有。
日子如指間沙,一晃過了五年。
皇太子陳熠這五年便是在前朝署區給泡大的。
有的時候李元朗去各衙門查勘政事,就牽著他去,有的時候蘇衍外出狩獵就會把他撈在懷里,甚至更多的晚邊,他會鉆到他外公顧文佑的馬車里,等著顧文佑下朝抱著他去跟顧家那個小舅舅玩。
小舅舅子像極了外公,就是個悶葫蘆,陳熠最欺負他了。
可每次把小舅舅欺負慘了后,小舅舅會鉚足了勁追著他滿院子跑。
小舅舅發起瘋來,陳熠也有些害怕,好在他跟著高遠叔叔習武,如今爬墻比誰都爬的快。
恰在他爬上圍墻準備跳下去時,瞅見墻下立著一雕玉琢的小姑娘,小姑娘手中著一條綠的長蛇,似笑非笑瞪著他,“太子哥哥,有本事你就下來呀!”
陳熠都嚇了,驚恐地盯著,舌頭打結道,
“蘇穎,本太子是儲君,你可知冒犯儲君是什麼后果嗎?有本事你就放蛇,本太子保證不打死你!”
片刻后,
“救命啊!”
方圓五里都能聽到陳熠的哭喊聲。
半個時辰后,陳熠被高遠抱著回了坤寧殿,顧曦正在給他疊秋的裳,瞅見兒子眼淚回來,顧曦哼笑瞪了他一眼,“又被收拾了吧?你貪玩,明日起再不許出宮,跟著蘇相讀書去!”
“娘…蘇相總要兒臣抄書,兒臣實在是覺得無趣,兒臣都背了,為何要抄?”
顧曦把疊好的裳遞給春梅,站起來,擰起了陳熠的耳朵,“你皮得很,蘇相是你的老師,老師吩咐什麼你便做什麼,哪來這麼多為什麼!”
陳熠麻溜的踮起腳,“誒唷,哎喲,娘親,您輕一點…您這是公報私仇!”
顧曦氣的瞪他,
“我公報私仇?”
陳熠趁機把自己耳朵給扯回來,連忙捂著,跳開顧曦五步,“娘,今晚我再不著您睡了唄!”
說完這話,陳熠飛快往外跑,邊跑邊,
“可不就是怪兒臣壞了您跟父皇的好事嘛!”
顧曦聞言頓時滿臉脹得通紅,追著出門,
“陳熠,你給我回來!”
陳熠哪里還有影,跟個泥鰍一樣,直奔太后慈安宮去了。
陳杞忙完政事下朝回來,就看到顧曦俏臉繃紅,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在屋走來走去。
四角的桐樹宮燈將整個殿照的通亮,顧曦容如玉,一雙水艷艷的大眼眸顧盼生輝,容貌更似以往。
陳杞上前忍不住將擁在懷里,
“曦曦,何事愁眉苦臉的?”
顧曦扶著他的腰,一臉正經盯著他,
“你兒子昨夜聽墻角!”
陳杞臉頓時一黑!
他氣笑了,指腹挲著顧曦人的容,一字一句道,“朕決定,讓太子移居東宮!”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開始更新番外,番外寫顧曦重生后,避開六王爺那個坑,直接追求冰山皇帝,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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