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假裝小廝的小兵,鬼頭鬼腦地從他帳簾前走了,聽腳步聲倒沒走遠,似乎還貓在帳門口。
辛長星忽然醒過神來。
不方便?方才那小兵虎了吧唧地喊了一聲不方便,然后目鬼祟地著瞄了他中領口一眼,腦子里在想什麼?
帳簾沒拉,由那隙里進來一線月,年輕的大將軍忽地就惱起來,長邁下了床,手上使勁兒一拉,帳簾便堪堪被掀開,他憋著一子莫名的氣,站在帳門前負著手,目不斜視。
“回來為本將更!”
說完轉便回了營帳,負手站在床前。
帳里帳外靜悄悄的,大將軍負著手站的脊背直,等了許久也沒等來那小兵的服侍。
細風輕輕竄了進來,竄進了辛長星的后脖頸,涼涼的登時讓他清醒了一下。
他在做什麼?竟然在等那個臟兮兮小兵?他有些臉熱。
小竇方兒噔噔跑了過來,在大將軍旁站的恭敬。
“您緩過來了?”
辛長星嗯了一聲,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幾更了,怎麼無人打更?”
您不是讓打更的那倆人閉了麼?小竇方兒怔了一下,不明白將軍用意,疑地撓撓腦袋。
“到四更還早著呢……小的讓青陸正往木桶里注水,您是這會兒去還是?”
脖頸上有些汗津津的,辛長星知悉了那小兵的去,徑直往凈室去了。
不過是在隔壁,一抬腳的功夫,小竇方兒去取將軍的換洗裳,辛長星掀開帳簾,便看見一副畫兒。
室中水汽氳氟,通雪白的貓兒將自己蜷了一個絨團子,窩在了那小兵的臂彎里。
角柜上點著一盞帛燈,在一團溶溶的暈里,把自己睡得天昏地暗。
再討嫌的人,一旦睡著,都會生出別樣的來,這小兵亦是如此。
往常那雙鹿眼一般的眸子,閉了長長的一線,烏濃的眼睫垂著,像兩柄小扇子,他忽然想到,為什麼總覺得的名字是青鹿,大約是因了那樣一雙眼睛,使他總要聯想到迷途的小鹿,惶惶地,找不到回家的路。
這小兵的子骨也薄弱,像個未曾發育的孩子,十五歲的年紀,穿著竇方的衫剛剛好,歪著腦袋,同懷中的貓兒同呼吸,鼻息咻咻的,也像一只小。
離得近了,卻能聞到一淡淡的酒氣,辛長星有些疑,說這小兵鼠膽吧,敢公然在軍營飲酒,說膽大包天吧,可卻將戰壕挖了狗,真是矛盾。
他的腳步停滯在了原地,遲遲沒有進去,也不知道是在遲疑什麼,小竇方兒卻由沉沉夜里闖進來,捧著一疊衫,瞧見了正呼呼大睡的青陸。
小竇方兒嚇的小臉兒都白了,悄悄覷了一眼自家大將軍,見他臉上星云不的,似乎也看不出來喜怒,他悄悄拿腳踹了一下青陸。
“這位爺您跑這兒睡覺來了?趕起來。”小竇方兒貓著腰,小聲兒地喚起。
辛長星拿手擋了一下小竇方兒,再揮了揮手。
小竇方兒拿不準大將軍的意思,訕訕地退了幾步,沒想大將軍自己走了上前,輕輕踢了踢青陸的腳。
“拿刀來砍。”他見地上這人不醒,便向著小竇方兒說了一句,小竇方兒應了一聲是,噌的一聲躥出去,地上那人卻打了一個激靈,愕著雙眸喊了一聲:“別砍我,我認罪,我認罪還不嗎?”
人雖然醒了,可瞧著那雙眼睛卻神智稀昏,連瞳仁都是散的,這哪里是睡覺,分明是酒勁兒上來了。
青陸眼睛瞪的老大,卻不聚焦,看著眼前一個長玉立的人影兒,恍惚以為自己真的被發落了。
辛長星心念一,垂目問:“你認何罪?”
青陸稀里糊涂的,卻能聽出來這是大將軍的聲兒,一向酒量好,今兒實在是喝太多了,昏頭昏腦地聽將軍問話,隨口瞎掰。
“您定什麼罪,我就是什麼罪,哪怕您把我放油鍋里炸,標下眼睛都不帶眨。”作勢眨了一只眼睛,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就是炸的時候,將我同紅薯丸子、糖酪、三刀裹一起,我就死而無憾了。”
什麼七八糟的。
這小兵在地上賴著不起,眼皮子一耷拉好像又要睡過去了,辛長星想起才將聽到的那句男孩子孩子的話,便起了一疑心。
“鄭青陸,你是男是?”他話問的直接,一雙星眸將地上那小兵住了。
都說酒后吐真言,放諸四海應該都是管用的,辛長星一直疑心自己的部營里混了什麼奇怪的東西,此刻答案呼之出,他倒有些張了。
地上那小兵卻忽地就炸了,眼睛倒豎著和他據理力爭。
“又想說我是娘娘腔?”在地上梗著脖子抱著貓兒,把那貓兒當武對準了辛長星,“沒想到您這這般神仙一樣端方的人兒,也在后頭傳閑話。”
青陸把貓兒收了回來,抱在懷里摟了,順著雪龍,幽怨地看了大將軍一眼,“都是因為您,我的名聲都壞了,又是貪生怕死,又是絕寡意的,這會兒更完蛋,您直接就質疑我的別了。”
突然就傷心起來,坐直了子,聚焦了好久才看清楚將軍的所在,往上出一只手。
“哎,您就拉我一把不嗎?我剛洗了手,不臟!”看不清楚將軍的神,把自己的手翻來覆去給將軍看,“您看看,我這手,多干凈呀多英俊呢。”
拉起來?怎麼想的?
辛長星蹙著眉頭看著地上這小兵,那揚起來的手的確白凈,他猶豫了一下,將手遞了過去。
青陸一把牽住了,卻沒收到上頭那人的勁兒,仰頭埋怨他:“您怎麼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呢?”
辛長星舒了口氣,使勁兒一拉,將從地上拽起來,于是那小兵便歪歪斜斜地摟著貓兒,靠在了賬壁上。
回過了神,辛長星才覺出來方才手里那只小手,細膩的久久不散。
進了工兵營半月,竟然還沒將他這手磨出繭,果然是個貪生怕死的。
辛長星冷冷地看了青陸一眼,莫非他方才聽岔了?
正分神,卻見那小兵歪歪斜斜地湊了上來,眼疾手快地牽住了辛長星的手,往自己的口拍去。
辛長星一驚,一霎兒甩開的手,后退了幾步。
青陸手里落了個空,倒也不在意,大馬金刀地立在原地,一手抱貓兒,一手拍著脯豪氣沖天。
“不說旁的,就沖我這一馬平川,您也不能認錯我的別啊!”努力把自己的瞳仁聚焦在一,可仍只能看到將軍的兩個重影,“沒吃過豬,還沒見過豬跑嗎?你這樣的人才,總不會連個人都沒見過罷。”
說到這里,青陸覺自己像打開了新思路,也沒管將軍的臉此刻紅到了耳朵尖,一徑兒往將軍臉跟前湊去,笑得眉眼彎彎,“嗐,您都二十一了,您家大人怎麼也不張羅著給您娶個媳婦兒啊?我要是在您邊侍候,一定帶您見識見識去!”
繞來繞去,永遠繞不開在他邊侍候,還要見識什麼?他這樣的小兵,又能見識什麼?
辛長星冷哼一聲,隨口一句:“見識什麼?”
聽見大將軍這般問,青陸對著空氣突然就彎下了腰,低眉順目地笑著說:“哎,這位小姐好生漂亮,可曾許配了人家?”
話音剛落,又往對面站過去,裝那小姐的樣子,故作矜持道:“時曾有婚配,你這小廝可是要為本小姐做,做的是哪家的呢?”
又跳回那一,呵腰說道:“小姐冰雪聰明,小的說的正是那十萬朔方軍的大將軍,他生的玉樹臨風、蔥蔥郁郁的,比天上的神仙還要漂亮萬分,您見了一定會心生歡喜!”
再度跳回小姐,假模假樣的笑了幾聲:“當真有這般好?”
青陸跳回來,擺手:“當真,當真。”
辛長星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眼前這小兵,聽到后來心下卻覺得可笑,再去瞧他,忽地覺出來幾分他的可。
青陸將這一場戲演完,也看不清大將軍的神,但聽辛長星冷哼一聲,喚了一聲竇方,那小兵卻依舊臉頰紅坨坨的,抱著一只貓兒,湊了過來。
“嗐,您他干啥,我也能干他的活兒,包管比他還盡心盡力。”把貓兒輕輕往地上一放,轉回頭就把自己的爪子搭上了將軍的肩頭。
辛長星脊背一寒,利索地轉,眼神慌,連連后退了幾步。
“鄭青鹿,你想做什麼?”
青陸的眼神一時半會兒也聚焦不到一去,索放棄了,委委屈屈地攤開了雙手,皺著眉搖頭。
“我服侍您寬啊。”
辛長星無話可說,定了定神,指了那木桶。
“試下水溫。”
青陸收到了指令,湊到了木桶跟前,探著子往里頭試去,未曾想自己這頭實在是重,重心一前移,一個倒栽蔥,直直地栽了進去。
木桶高深,在水里頭掙扎了許久,這才漉漉地坐在里頭,睜著一雙鹿眼,糾結了半天。
“水溫……剛剛好,”靈的眼眸里,漾了一層水波,有些闖了禍后的膽怯,“您行行好,再撈我一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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