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苑聽鐘離老將軍提起自己的功偉績時訝異了一瞬，轉念便明白了原委，一準是那個小影衛又多管閑事了。

沒有時間留給李苑暗自神傷，仗還沒打完，他努力讓自己暫時忘卻影七，忙碌地與李沫和幾位將軍商量戰，如何漂亮地拿下烏月族。

眾人商討出的對策是兵分兩路行進，迷對方的同時分別從正面和后方夾擊敵人，以此方式方能將傷亡降至最，且速戰速決。

李苑和李沫命領兵走了岔路，與大軍分道而行，到烏月圍欄后再與大軍會合。

行軍七日，再一次駐扎休整，是在一高地。酷暑嶺多雨，洼地常發泥流，只有一平緩斷崖上能供軍隊駐扎，斷崖不過十丈來高，輕功好些便能徒手飛躍。

酷暑之嶺的確酷熱難耐，即便躲在營帳里不日頭暴曬，也仍舊令人汗流浹背。

李苑這幾日都逗留在李沫營帳里，兩人一起伏案翻折子商討戰，常常因為意見不合而炮對轟，嘲諷奚落不絕于耳，甚而大打出手，最終偃旗息鼓繼續商討。

軍營里諸多不便，沒有丫鬟小廝侍候，雜活也得暗衛來干。暗喜時不時過來給李沫肩捶捶，送杯茶倒杯水。李苑邊沒有心人照顧確實有點不方便，鬼衛們各自都有差事辦，便了談蒼云過來伺候。

談蒼云年紀雖小卻十分伶俐，短短數月從一個打雜的小兵升遷至無常衛十衛長，頗李苑倚重。

李沫見李苑邊難得換了新人，一邊描地圖一邊埋頭打趣道：“換口味了？”

李苑抿了抿筆尖，頭也不抬：“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李沫埋頭隨口道：“暗喜借你玩兩天。”

正給李沫肩的暗喜一慌，手勁兒大了點，得李沫肩膀疼。李沫回頭罵他：“，老子傷剛好你是想我死啊？這麼想去？你去唄？”

暗喜驚惶跪下：“屬下不敢，殿下息怒。”

李苑無心與他玩笑，輕聲呵斥他的胡作非為：“李沫。”

李沫收斂了些，拿腳背掃開暗喜，不耐煩地趕他走：“滾，一天到晚一件事兒也辦不好，老子花錢養廢呢。”

暗喜咬了咬，微揚起頭似乎想辯解一句，卻對上了主子厭棄的目，心里發，咽了口唾沫悄悄退了出去。

他坐在營帳外邊，抱著一個人在角落里，失神地按著心口。

有個小兵跑過來稟報，說自己是嘯狼營安副將派來的，要見齊王世子。這時，談蒼云恰好掀開帳簾跟著李苑出來，那小兵歡喜道：“殿下，十衛長失散的弟弟覽平川找著啦！在糧草營里當砍柴的小雜役，已經送到您營帳里等您吩咐啦。”

談蒼云瞪大眼睛，驚喜地攥了角，眼神急切又張，他就這麼一個親人，費盡心機尋著弟弟回來實在是大喜過，又不敢表現得太迫切，免得在世子殿下面前失態。

李苑松了口氣：“走吧，回去看看。”

談蒼云抿了抿，他不過是利用世子殿下替自己找失散的兄弟而已，靠他自己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哪有世子殿下一聲令下來得快。

找到弟弟就得找個機會逃走了，雖然心里覺得就這麼走了又有點對不住殿下，可誰又想為了一點小小恩惠，就替他在軍營里苦累結草銜環，人心常如此，無可厚非。

一星半點的愧疚心擋不住想見親弟的急切心，一路上談蒼云腳步都是輕快的。

他們走至半路，便聽見營地的瞭高臺上傳來急促的號角聲，這是只有危險近時才會吹響的警示。

弓箭都在營帳里，李苑臉微僵，撐著地上半人高的木刺欄翻朝著自己營帳跑過去，談蒼云驚詫著空中愈發近的破空之聲，勁道迅猛的利箭掛著寶藍的流蘇，箭尾嵌著空心哨，著空氣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

談蒼云就地一滾驚慌起，剛剛站立那便被幾支寶藍利箭釘得地皮開花，若躲得稍微晚點便是萬箭穿心了。

與此同時，整個軍營混起來，將軍和副將迅速整軍臨危不，嚴陣以待，應對這次猝不及防的強攻襲。

談蒼云終于反應過來，自己弟弟還在李苑的營帳里，他朝著那邊狂奔，一邊跑一邊聲嘶力竭地喊：“來人！來人！保護世子殿下！快來人！”

令他始料不及的是，世子殿下邊那幾個武功高強的鬼衛竟然一個都沒有出現。

李苑揚起披風掃開塵土，翻進自己營帳的窗口，將墻上的烏夜明沙弓拽了下來，背上重新裝填的玄鐵箭筒，他剛要離開，便看見書案底下藏著一個瑟瑟發抖的小男孩。

書案和椅子上都著幾道掛著寶藍流蘇的利箭，若自己在這兒恐怕也是兇多吉。這男孩就是安副將說的覽平川？

他材瘦小，臉龐稚眼瞳清澈秀氣，似乎不過十歲，還是個小孩子。男孩與李苑目相對，嚇得打了個寒，哭著從書案底下跑出來，逃出了營帳。

李苑怒聲呵斥：“別！別出去！”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哪分辨得清好壞，見李苑表兇惡便嚇壞了，不顧一切從營帳里跑了出去。

“嘖。”李苑掛上弓箭，抓住窗沿雙臂用力一，順著營帳頂翻了過去，他落地的一瞬便看見一道寶藍的箭矢朝著那孩子后心飛去。

箭已十分近了，他沒有影七那麼強的輕功，本來不及過去，他本不想再做徒勞之事了。

放棄的一瞬間，李沫在紛戰場里將一個異族孩提起來藏在懷里的景又一次浮現在李苑眼前。

當時他嗤笑說：“若要我搭半條命，我不救。”

他還是去了，抱起那孩子朝著一巖石后邊避過去，卻在翻抱起他的那一瞬間，一支寶藍羽箭深深釘進了李苑背后。

鮮飛濺，談蒼云飛奔過去的腳步戛然而止，失神地了自己的臉，殿下的鮮紅溫熱。

他雙眼發直不知所措，終于驚詫失聲道：“殿下……！”

李苑掙扎起，弓著子咬牙把背后的利箭拔出來，鮮淋漓抖的手把覽平川推到談蒼云懷里，吸著涼氣代：“去，你們小孩子不要參戰，去和糧草后備一起撤走，走遠點，躲起來。”

“是……”談蒼云愣住了，忽然抹了一把鼻子，抱起弟弟躲到了蔽。

找到親人的覽平川像突然有了主心骨，抹干眼淚抓著哥哥的手：“……我們快走吧……離開這兒。”

談蒼云眼神幽深，久久著李苑按著滴的傷口一步一步迎著箭雨走去，他讓覽平川抬頭看他，一字一句沉聲道：“那位是齊王世子，記好了。”

覽平川懵懂點頭。

談蒼云拉著他弓著子爬走了，一路上避開橫七豎八的尸，目在四梭巡。

世子邊幾個主攻的影衛下落不明，那個工匠影衛總不會也參戰吧。談蒼云領著弟弟去了裝備庫，點了油燈進深，果真看見了影六。

影六正滿頭大汗地踩著砂盤磨一個機括零件，他的機括只有鬼衛用得順手，因為對使用者的敏捷和力量都要求極高，卻發現用在實戰里的確不合適，因為大多數裝備機括的士兵都沒有足夠的素質來駕馭這麼復雜妙的武，他只能想方設法改進，放棄一些殺傷力來彌補巨大的后坐力。

影六時不時焦急地一眼送信口，卻看見談蒼云領著一個小孩進來，他低聲問：“你來干什麼？”

“你應該是那些影衛的其中一個吧，你在等你的同僚？說實話他們都不見了，世子殿下傷，他們卻一個都沒出現。”談蒼云兀自推開影六，坐在砂盤邊，掃了一眼他手邊的機括圖紙，自語道，“讓我來。”

對方實力不可估量，他們需要同樣強大的武才能與之抗衡。

影六聞言便驚了：“殿下了傷？”

若殿下了傷，鬼衛還未現，影六不敢再想。

談蒼云嗯了一聲，將零件置于砂盤之上打磨，眼神銳利，手上作極穩，沒有毫，他邊打磨邊道：“我很早就注意過你，你設計的東西著實不錯，有些是連我也聞所未聞的，但實戰就差遠了，論機括，我也不差。”

影六眼看著自己無論如何都改裝不出的零件在談蒼云手上驚人地型，睜大眼睛看著他。

突然后有異，他們驚惶回頭，一個裝扮奇異的異族士兵不知何時悄無聲息潛了裝備庫，舉起長刀照著兩人劈頭砍下，影六拔劍的一瞬間，那士兵的眉心突然開了一朵花，七竅／流癱倒在地，濺了兩人一，面朝下倒了下去。

后腦中了一支開鐵花的弩箭。

影六循著暗來向過去，便看見了談蒼云帶來的那個小孩子。

覽平川舉著一把犀角弩小聲問：“這天弩是你做的？居然比我們的更有勁，真厲害。”

談蒼云將磨制滿意的零件拼進機括之中，輕輕拍了拍對準頭，隨口道：“你們的隊伍強攻不夠，我和平川來頂強攻位。”

影六怔怔問：“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談蒼云將機括上了簧，對準百步外掛的一件重甲胄扳開了栓，他的手不過是輕微頓了頓，那件甲胄便被穿了厚厚的鐵衫和心甲。

他重新檢視機括核，抬頭揚起角笑笑：“蜀唐門門弟子，罰死，改頭換面逃了出來。我瞧著你們不錯，這隊伍能不能也給我們哥倆留個位置？殿下邊還缺人嗎？”

影六了：“……”

“可……可能缺。”

仿佛念了二十年經終于見了真菩薩。

兩人埋頭改裝機括，至數量上能裝備一個兵小隊方能算勉強夠數。

覽平川在一旁翻剛剛被自己一箭頭的尸，小聲嘀咕：“哥哥，他穿的服好悉，藍的，有羽，有鈴鐺。”

……

營地幾乎被洗，毫無還手之力，李苑和李沫被至斷崖之上，著不斷近的敵人。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強大的敵人，憑借僅僅一百一十二人，將李苑和李沫的兵隊伍屠殺得一干二凈。

兩位世子殿下邊竟無一個護衛，影衛和暗衛都不知所蹤，再退一步便是滾落的碎石。

他們此時也是震驚的。

對方并非烏月族的士兵，而是穿著與孔家相同的藏藍羽鈴裳，一眼便知這是南越前主沉沙族服飾，沉沙一族人丁稀，戰力卻剽悍驚人，本以為沉沙族早已全部歸降于大承，卻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個分支藏于烏月族領地。

李苑突然明白，怪不得沉沙孔家突然惹上了謀反之嫌，烏月族的老家伙們就是要自己圈養的沉沙族余部放棄投降的心思，為他們背水一戰。

全部都是謀，孔家是清白的。

李苑了箭筒，只剩下七支牡丹箭，李沫的箭筒也已經空了，他手去拿李苑的牡丹箭，被李苑打開了手。

“都這時候了還留著箭做什麼？”李沫低聲罵他，“給我，跟他們同歸于盡吧。”

李苑略微皺眉：“不……同歸于盡依然算我們輸了，沉沙族就剩了這麼一百來人，顯然是被當作了用完就扔的棋子，烏月大軍等著應對我們的大部隊呢。”

“暗喜暗悲他們哪兒去了……”李沫急切地攥了鹿角弓，若那兩個沒用的家伙沒死，再敢出現在他眼前就活活死他們。

對方又在近，李沫下意識后退了半步，腳下碎石窸窣作響，突然一，李苑飛快反趴在崖畔抓住他的手腕。

李沫整個子都掛在李苑的右手上，懸在空中仰頭著他：“……”

李苑整個右臂青筋畢，咬牙撐著巖石：“別啊，別影響我仕途……”他想把李沫拉上來，后背的箭傷撕裂痛徹骨髓，李苑有心無力，鮮順著手臂流到指間，整條胳膊都染紅了。

李沫罵道：“你是娘們嗎？連我都拉不？！”

“百十來斤的人你比豬能輕多？”李苑回頭看了一眼沖過來的沉沙族士兵，低頭道，“沫兒，底下沒多高，保重吧您吶。”

“！苑哥！別……”李沫一句罵還沒出口，李苑直接松了手，自己也跳了下去。

山崖確實不高，可兩位世子殿下金貴的子實在沒練過再高深的輕功了，只能盡量讓自己別摔得太難看。

李沫在凸起的嶙峋巖石上借了幾把力，后背著地摔在崖底。

他了眩暈的眼睛，用力閉了閉眼睛方才能看清東西，他爬起來，便看見李苑也在邊，扶墻跪立著，上的裳都被跡浸了。

“傷了？”李沫皺眉看了他一眼，李苑子一歪倒了下去，額角差一點就撞在鋒利的碎石上，李沫眼疾手快，鬼使神差手替他墊了一下頭。

只聽一聲撕裂的悶響，李沫痛得揚起頭，臉頰漲紅，出經脈暴起的脖頸，把李苑拉到一邊，無聲地捂著自己汩汩流的手背吸涼氣。這一下比想象的重多了，李沫又開始在心里責怪自己多管閑事，惡狠狠地想剛還不如讓這個自視甚的堂兄捅瞎一只眼。

李苑的頭撞在李沫手心里，反倒把人撞清醒了，扶著額頭緩了一會，半晌，睜眼四看了看，見李沫捂著滴的手咬牙看著自己。

李苑側目看了一眼他的手：“怎麼弄的？”

李沫冷笑：“兒子撞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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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一醉累月輕王侯【氐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