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笙趕到醫院的時候，沈堪輿還沒出手室。

姜默站在墻邊一下一下地踢著墻壁，宋黎坐在他旁邊的長椅上，手里攥著個文件袋，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看到顧言笙出現，立刻起，艱地道：“阿笙，媽媽不是故意的，他們都說羊水穿刺不會有什麼風險，所以我才……”

顧言笙擰眉頭看著手室亮起的紅燈：“羊水穿刺，為什麼要做羊水穿刺？”

姜默嗤笑道：“你不是覺得堪輿懷的不是你的孩子嗎？你媽媽就幫你查出來了啊。”

顧言笙握拳頭，閉了閉眼：“……孩子不是你的嗎。”

姜默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下一秒就被憤怒扭曲得不樣子，大力扯開宋黎就給了顧言笙一拳。

路過的護士立刻大聲喝止，姜默拼命克制才沒有再打一拳，只是揪住顧言笙的領，咬牙切齒地道：“你他媽的……這麼混賬的話你都說得出口，你瘋了嗎？！”

顧言笙隨手了角的，啞聲道：“我沒有過他。”

姜默氣得臉鐵青，他將顧言笙推開，奪過宋黎手里的檢驗報告扔在顧言笙上：“你先把你媽媽的杰作看了再說。”

宋黎慘白著臉滿頭冷汗，一句話也不敢說。

顧言笙打開報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寫著，小葫蘆99.9999％是他顧言笙的骨，報告右下角的紅章更是清晰端正到了極致，毫無余地地宣告著這一字一句皆是鐵證如山。

小葫蘆是他的孩子。

沈堪輿跟他說了無數遍，說自己沒有被別人過，說小葫蘆真的是他的孩子，他上說著相信他，心里想的卻是“不是我的孩子我也會養著”。

他還以為自己多麼深無私寬宏大量，可事實上小葫蘆可能真的是他酒后失控才有的孩子。

姜默著自己的口袋拿出了煙，然后想起來這是醫院，又煩躁地塞了回去：“你最好慶幸這孩子是你的，不然我現在就殺了你。”

顧言笙拿著報告的手無聲地凸起了青筋，他臉上沒有一，也沒有什麼表，下卻悄無聲息地被他咬破了。

他收起報告，抬手了流下來的，用平靜得近乎詭異的聲音對宋黎道：“媽，您先回去。”

宋黎哆嗦著張了張：“阿笙……”

“回去。”顧言笙加重語氣重復了一遍。

宋黎自知沒有什麼面再多說，拿起了自己的東西，幾乎是落荒而逃。

姜默看著宋黎的背影諷刺地笑了笑：“可以啊，這種時候還曉得讓你媽媽先跑，怕我順便把也殺了嗎？”

“跟沒有關系，”顧言笙看著手室的紅燈，臉慘白如鬼魅，聲音也啞得仿佛嚨口糊了，“如果不是因為我沒說清楚，不會做這些。”

姜默愣怔一下，表有了些許的松：“行，這還算句人話。”

顧言笙自嘲地笑了笑，又開始瘋狂地滲，他隨手了，啞聲道：“不是人話……我從來沒說過什麼人話。”

他靠在墻上，閉上了眼睛，痛苦地嘆了口氣，用有些哽咽的聲音喃喃地道：“說我是人，抬舉我了。”

姜默看顧言笙一副給他一把刀他就會把自己捅死的樣子，沉默了一陣，決定跟他好好說話：“你為什麼會覺得孩子是我的？”

他真的覺得這口鍋扣得莫名其妙。先不說他從來沒有對沈堪輿有過什麼非分之想，就算有，他也不可能去玷污他，因為他最清楚沈堪輿有多喜歡顧言笙。

顧言笙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告訴他原因。

姜默的表如同吃了一只蒼蠅，他把臉扭過去冷靜了一下，才按捺住自己的脾氣，沉聲道：“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他……其實他對我來說，更像一個弟弟。”

顧言笙沒有應聲。

“之所以說是弟弟，是因為我覺得……他很需要人保護，他對于保護自己的事，是沒有一點概念的，尤其是在遇見你之后，”姜默想了想，道，“我舉個例子……你還記得高二那年你膽囊炎犯了疼得彈不了，是他把你背去醫院的嗎？”

“記得。”顧言笙記得沈堪輿背著他，哭得稀里嘩啦，說阿笙你再忍忍，吃藥打針了就不痛了。到了醫院看到醫生更是急得眼淚嘩嘩流，醫生拼命解釋膽囊炎只是小問題，他一個字也聽不下去，只會一邊抹眼淚一邊重復著說“他特別疼您救救他”。

“你況穩定下來以后，他就找我過來送你回宿舍，你也記得吧？”

“嗯。”顧言笙記得那是一個下了雪的冬天，沈堪輿站在醫院門口目送他和姜默離開，頂著一雙紅通通的兔子眼，帶著濃濃的鼻音說，阿笙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吃飯，你要是記不住吃早餐，我以后每天給你帶，你不要再痛了。

“知道他為什麼不親自送你回去嗎？因為他腳疼，”姜默嘆了口氣，“他那雙破布鞋，在送你去醫院的時候跑飛了，怕耽誤你治療，就沒有停下來穿，著腳把你背過去的。”

顧言笙低啞地道：“膽囊炎這種小病，也只有他會被嚇這樣。”

說得更準確點，是只有他犯膽囊炎，他才會被嚇這樣。他自己的大病小災，便都是無所謂的。

——

結婚以后——特別是生了甜甜之后，沈堪輿的一直不好，一年到頭有一半的日子都在生病，所以久病醫，他在家里備了很多種藥，哪些甜，哪些苦，哪些是中藥，哪些是西藥，哪些見效快但是不宜多吃，他都分得清清楚楚。這些藥，他基本上都是試過一兩次，知道療效了就不會再吃了，都給顧言笙和顧雨甜備著。顧言笙從他臥室里翻出來的藥只有兩種：止痛藥和止咳糖漿。

不只一次，他寒咳嗽怎麼也好不了，在家里怕吵，他就不知道去外面哪里瞎晃悠，甜甜鬧著要吃這吃那，他就匆匆趕回來，灌了大半瓶止咳糖漿，戴著口罩和手套給做，做完了又匆匆離開。

也不只一次，他吃飯一樣地把止痛藥往里塞，顧言笙問他吃的什麼，他說是維生素片，他半譏諷半認真地說：你可真會照顧自己。

他只是看著他傻笑，沒有說話。

顧言笙當時覺得他是無話可說，現在想想，他應該是，疼得說不出話了。

前幾天顧言笙整理沈堪輿用了很多年的被褥，發現上面有很多沒有辦法徹底清洗干凈的淡淡跡，一塊又一塊，幾乎跟上面的花紋融為一。

那一刻他就明白了沈堪輿為什麼會說他能把帶的服洗得很干凈。他應該有很多次躲在被窩里疼得嘔出來，連紙都來不及扯一張，緩過勁來了也顧不上休息，匆匆忙忙地就爬起來拿被褥去清洗。

他所有的力和心都用來照顧顧言笙和顧雨甜，可他疼得躺在床上彈不得的時候，邊卻是一個人也沒有。他只能每一天都這樣辛苦地捱到天亮，到那時候無論他還疼不疼，都會爬起來給他們做早餐，然后眼地在他們眼前晃，希他們能吃上一口。

可大部分時候，他們最終都沒有吃。

每一次他站在客廳里，后是漸漸冷掉的早餐，他笑瞇瞇地沖他們揮手說早點回來的時候，心里……該有多難過呢。

他只是想讓他們吃點東西再出門，不要壞肚子。

只是一個……渺小得近乎卑微的愿啊。

——

“我覺得，堪輿他真的很好……你不喜歡他，我知道是因為蘇桐，可你媽媽為什麼也這樣？”姜默百思不得其解。

“他做的那些事，我媽都知道，”顧言笙從回憶里出神來，眼底蒙著一層恍惚的霧氣，“很喜歡蘇桐……所以知道他曾經把蘇桐關進木桶里待，就……原諒不了。”

一瞬間，走廊上寂靜得很，顧言笙幾乎連姜默的呼吸都聽不到，他抬頭過去，卻見他的臉有些發白，眼底也是空白怔忡的。

“那件事，堪輿沒有跟你說嗎？”姜默皺眉頭，聲音有些嘶啞，“他說他跟你解釋過了。”

顧言笙看著他的表，心臟一點一點地往下沉：“解釋什麼？”

“……原來你還什麼都不知道，”姜默穩住了緒，沉聲道，“那不是他做的，是我。”

顧言笙陡然站直，漆黑幽深的眸子深深凝視著姜默，張了張卻沒能說得出話。

姜默咬牙關：“是我。是我對你忍無可忍，也對蘇桐忍無可忍。你們兩個人都明明知道你和堪輿結婚的事實，為什麼還一起開工作室，天長日久地糾纏不清！”

顧言笙啞聲道：“我們在一起只是為了工作，沒有其他。”

“你說這種話，我都不信，他會信嗎？”姜默嗤笑，“結了婚就晾著人不管，還拿著他的錢作天作地，你有臉嗎？他懷孕的時候，你和蘇桐每天都在一起忙得熱火朝天，有陪過他產檢一次，在他行困難的時候扶他一把嗎？需要我告訴你他有多次差點丟了命？胃出，心炎，高燒不退，需要我數給你聽嗎？”

“你去參加蘇桐生日會前幾天，他剛犯過胃出，吃不下飯，躺在病床上連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算著時間知道你要回家，他就不管不顧地要回家給你做飯吃，怕自己臉太差你看著晦氣，買了些廉價的化妝品就往自己臉上涂。你一回到家就說要去參加生日會，你就沒有想過他會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