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立儲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等到年底的時候,鄭褚已經習慣了在家裏見到任何稀奇古怪的東西。包括各種毒蛇泡的酒。因著左蒼狼不喜歡蛇,慕容宣把所有捕到的蛇都搬到他的石屋來了。
這一天,天氣格外冷。鄭褚坐在火爐旁邊,燙了一壺酒,煮了幾塊。正要筷子,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不多時,一個小腦袋探進來,看見他在,忙推門進來。
鄭褚連歎氣都懶得了,這小子真是太煩人。慕容宣得意地舉了舉手裏的半隻羊,說:“快看,我給你帶了什麽!”
鄭褚不理他,他拿筷子在鍋裏攪了攪,說:“你怎麽不給我煮點?”鄭褚自顧自喝酒,他自己把羊洗幹淨,直接拿他的斧子砍幾塊,丟到鍋裏。鄭褚突然問:“周信他們,手握重兵,你為什麽不拜他為師?”
慕容宣認真地想了想,說:“其實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你離得近吧。”
鄭褚氣——合著你來找老子就是因為老子離得近?他怒目而視,慕容宣笑得打滾:“周叔叔怎麽能跟你比?你打過多戰?是真正的百戰將軍!”
“哼。”鄭褚冷哼,卻覺得心裏舒坦,又喝了一口酒。
慕容宣趁機趴到他背上,抱住他脖子,在他耳邊念:“拜我為師……哦哦,收我為徒吧收我為徒吧……”
一遍又一遍,念經一樣。鄭褚終於忍不住,挾了幾塊給他,隻想塞住那張。
此時,左蒼狼一個人站在安洲的河岸邊。天真是冷,河麵已經封凍。枯草連天,裹了上的裘,手爐都沒有一熱氣。不知道等了多久,後有人說:“這麽早就到了?”
左蒼狼轉過,隻見後的藏歌僧芒鞋,竟是出家人打扮。微怔,說:“出家了啊?”
藏歌淡淡應了一聲,問:“過得如何?”
左蒼狼笑笑,說:“如君所見。阿緋姑娘怎麽樣了?”
藏歌說:“當時……幸得袁戲、王楠等人所助,我們得以逃出大燕。現在也很好,行醫濟世。隻是語言不通,有些不便。”
左蒼狼說:“以的聰慧,想來這不是問題。”
藏歌問:“你打算一直這樣下去?”
左蒼狼說:“一定要站在這裏說話嗎?我好冷。”
藏歌說:“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裏臨近邊境,沒有人攔得住。”
左蒼狼說:“我在此間,還有一些事未了,暫時不能離開。”
藏歌說:“我想也是。”
話落,他挽起的胳膊,形一晃,已經掠出很遠,再一帶,將留在酒肆前。左蒼狼定睛看去,邊已經空無一人,隻剩風雪。
此時,晉城,王允昭拉住太醫令程瀚,一臉焦急:“陛下這病到底是怎麽回事?”
程瀚也很苦惱,說:“觀其脈象,隻是氣虛弱,但是並不見其他癥狀。這病……”
王允昭說:“難道程大人就沒有其他辦法嗎?”
程瀚說:“中常侍,如今以我之見,隻見找到薑杏。他的醫勝我十倍,想來或許會有辦法。”
王允昭也是束手無策,隻得命人搜尋薑杏。可是那個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他若是不肯出現,又豈是說找就能找到的?這時候方又想起楊漣亭,不由連連歎氣。
班揚陪在慕容炎邊,服侍他喝藥,慕容炎將藥盞推開,說:“讓王允昭把奏折搬殿中。”
班揚說:“可陛下還病著……”
慕容炎說:“去!”
班揚於是去找王允昭,王允昭想了想,隻抱了十餘本進來。慕容炎隨手一翻,隻找到安洲遞來的折子。他緩緩打開,上麵是慕容宣尚帶稚的字跡。
依舊是向他問安,然後談及安洲的民生況。他就握著這本奏折,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班揚便有些明白,那些奏折中,他其實隻是想看這一本而已。
起出去,正好遇到守在外間的王允昭。王允昭說:“陛下沒發火吧?”
班揚說:“王總管做事總都可著陛下心意,他怎麽會發火呢。”
王允昭點點頭,班揚突然問:“陛下……既然一直心心念念,為什麽不去找呢?”
王允昭深深歎氣,說:“若不是病沉重,他又怎會允許左君遠離晉如此之久?這麽多年,或許旁人都覺得他留住那個人,隻是為了削兵權,可其實……也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原因吧。”
班揚說:“我不明白,陛下龍欠安,難道不應該命他最在意的人陪伴左右嗎?”
王允昭說:“他這樣的人,一慣最是要強的。豈容親見自己病容?”
班揚便有些明白了,說:“也是可憐人。”
王允昭看了一眼,趕吐吐舌頭,倒是沒再說下去。
棲宮裏,薑碧蘭問可晴:“陛下那邊,你也沒去看過?”
可晴抱著四皇子慕容羽,說:“聽說陛下病重,最近除了傳召,誰也不許過去。他邊,一直是班揚在侍候。”
薑碧蘭說:“陛下這幾年,子大不如前了。”可晴說:“是否讓殿下們……過去請安呢?”
薑碧蘭想了想,說:“澤兒倒是經常過去,陛下每每見了,總是考較些詩書史學,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心思。”
可晴當然明白的意思,說:“娘娘不用擔心,無論發生什麽事,大殿下畢竟是嫡長子。陛下當然對他更重一些。”
薑碧蘭搖頭,說:“事到如今,本宮已經是什麽都不敢信了。”
可晴見心灰意冷,不由說:“聽說,三殿下在邊城名聲極好,還挖了一條河。”
薑碧蘭說:“什麽三殿下的名聲,他不過一個小孩子,臭未幹,哪來這樣的謀算?還不是左蒼狼幫襯。且人力、力,難道還有自己出錢的道理?沽名釣譽而已。”
可晴說:“娘娘,恕我直言,三殿下跟大殿下,年紀可相差不多。現在陛下子越來越差,若是到了時候……隻怕左蒼狼會心懷不軌。跟軍中素來親厚,現在又跟三殿下遠在西北,您鞭長莫及、難以控製。那三殿下生母,之前本是一低賤宮,娘娘總不至於眼看著他奪了大位去吧?”
薑碧蘭說:“他如今離晉如此遠,宮中的事,就算耳目再眾,也無法及時傳遞。如果陛下真有什麽事,等趕回來,必然為時已晚。本宮覺得,慕容宣不足為慮。”
可晴說:“可是以陛下對左蒼狼的縱容,難免不會為考慮。”
薑碧蘭微蹙了眉頭,這倒是說中了的心思。現在慕容宣看上去比宮裏幾位皇子都有作為,又最早封了王。如果慕容炎真是存心偏袒,隻怕也是說不清。
可晴又說:“再說,陛下如今子不好,卻一直尚未立儲。大殿下是正宮嫡出,又是陛下的長子。按理陛下早該立他為太子才是。可是一直拖延,難免讓人多想。”
薑碧蘭歎了口氣,說:“就算如此,又有什麽辦法呢?”
可晴問:“娘娘難道真的不打算多作準備嗎?”
薑碧蘭說:“你的意思……”
可晴說:“薑老大人雖然離世,但朝中還有不故舊。而且甘大人……毫無倚仗,左蒼狼對他又素無好。如果陛下有什麽事,他應該是最不想左蒼狼得勢的人了。畢竟三殿下一旦登基,朝政便控在左蒼狼手中。肯定會任用達奚琴為相。到時候哪裏還有甘孝儒的餘地呢?”
薑碧蘭說:“你倒是想得周到。”
可晴說:“不過是替娘娘思慮而已,畢竟現在可晴在宮中,唯一能倚靠的,也隻有娘娘和兩位殿下了。”
薑碧蘭手逗了逗懷裏的四皇子,說:“但願如此。”
可晴也低頭看了一眼慕容羽,羽,慕容炎給他起這樣一個名字,到底是嘲諷他微不足道,還是希他無一輕,作個富貴閑人?他從未對自己的孩子寄予什麽厚。再想到芝彤已是妃位,心裏莫名就如油煎火灼一般。
而此時,書房,慕容炎喝過藥,看著王允昭說:“現在,孤不適,而儲君未立,朝中難免人心不穩。”
王允昭明白他的意思,說:“陛下隻是偶風寒,過幾天便可康複,儲君之事,何必急在一時?”
慕容炎說:“召薜景、甘孝儒、達奚琴、樂羊洵……前來見孤。”
王允昭終於道:“是。”
沒過多久,安洲,左蒼狼收到達奚琴送來的消息——慕容炎立長子慕容澤為太子。
接到朝廷送來的公文之後,芝彤反而鬆了一口氣,勸左蒼狼:“如今儲君已定,我們若能一直安然呆在安洲,也是上天賜予的福份。”
左蒼狼說:“芝彤,從陛下把宣兒送到我手中那一刻開始,他與你,就不可能有安然二字。”
芝彤怔住。
而此時,慕容炎似乎真的已經決定培養新君,朝中議事之時,他總是讓慕容澤陪同,並經常詢問他意見。
慕容澤年紀也輕,但畢竟開蒙早,耳濡目染,慢慢也學著理一些朝中瑣事。朝中薜景年勢已高,尚未卸職,隻是因為慕容炎需要這樣德高重的老臣主事。
但其實丞相事務,已經多由甘孝儒、達奚琴、樂羊洵分擔。甘孝儒知道薜景堅持不了多久了,他更關心左相之職會落在誰手裏。
按理,達奚琴畢竟是降臣,以慕容炎的格,不會任令其為相。樂羊洵嘛,資曆又比不上他。他遷任左相,應該是順理章的。但是如果慕容炎故去,儲君繼位,就難說了。
現在最有可能繼位的皇子,當然是慕容澤。慕容炎親立的太子,中宮王後所出的嫡長子。不過暗裏,慕容宣也不一樣。他需要在這時候擇一個立場。
左蒼狼跟達奚琴非常親近,一旦慕容宣繼位,達奚琴一定會重用。他能不能保住右相之位都難說。
可是薑碧蘭,隨著薑散宜被死,邊沒有多親信。兩個兄長雖然隻是流放,但萬萬威脅不到自己的地位。如此,要怎麽選擇,也就一目了然了。
慕容宣從鄭褚那裏回來,正好聽到這消息。左蒼狼說:“陛下立了大殿下為太子,你怎麽看?”
慕容宣說:“皇兄畢竟是嫡長子,父王立他為太子,也是順理章的事。”
左蒼狼點頭,說:“你就不擔心嗎?”
慕容宣看,問:“阿左想我去爭皇位,是嗎?”
左蒼狼說:“我想知道你自己的想法。”
慕容宣說:“我覺得我作皇帝比皇兄當皇帝好。”
左蒼狼失笑:“還要臉不要了!”
慕容宣一臉認真,說:“我作皇帝,他們都有活路。他作皇帝,我卻不會有。母後……厭惡你,一旦掌權,你會很危險的。”左蒼狼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眸子清可見底。他笑著拍拍的肩膀,說:“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這塊料,但是我會努力試試的。”
左蒼狼說:“嗯。”
走之後,芝彤一臉擔憂,說:“母妃真的不願意你回到宮裏,跟王後、太子他們爭權奪勢。有時候母妃想,我們三個人就這麽在安洲,一直這樣無憂無慮地住下去,多好。”
慕容宣把扶到椅子上坐下,說:“母妃的心思,兒臣明白。不過父王尚在,您不用憂慮。”
芝彤歎了一口氣,說:“母妃知道將軍的想法,也明白目前的形勢,隻是又怎麽能不擔心呢。”
慕容宣蹲下,慢慢倚在膝上。
待安洲慢慢繁華之時,搬過來的人家,除了之前的牧民之外,又多了很多商人、農民。一些酒肆、茶樓、買賣市場都開始陸續出現。左蒼狼是不擅於管理這些的,慕容宣隻有跟著當地的大儒一起管理。
這裏地邊陲,駝隊開始在此落腳,見此水草,不由多留幾天。漸漸的,安洲如果沙漠上的明珠,開始遠近馳名。鄭褚終於偶爾過來。慕容宣跟他學武,他閑著無事,也教了一批民兵,為民兵的團練教頭。因著安洲的百姓隻是閑著練練拳腳,就連周卓也不太在意。
然而鄭褚畢竟曾是有名的將軍,百姓還是非常信賴,再說又不收錢。別說小泉山了,就連宿鄴城都有許多百姓都將孩子送來習武。
鄭褚將這支雜兵慢慢養起來,最後安洲幾乎全民皆兵。沙匪、外邦再擾邊境時,就不那麽容易了。
這一日,宮裏突然來人傳旨,稱慕容炎病重。令慕容宣和左蒼狼立刻返回宮中。
慕容宣接到旨意,轉頭看左蒼狼。左蒼狼檢視過聖旨,見上麵有中常侍、左丞相合蓋的印章,這才點頭,說:“回去吧。”
兩個人一路風塵仆仆趕回晉城,王允昭神焦急,左蒼狼問:“王總管這是怎麽了?”
王允昭說:“將軍!陛下不見了!方才他還在榻上,這不一個轉的功夫……”宮裏的侍衛已經在四找尋,左蒼狼問:“陛下真的病了?”
王允昭說:“我的將軍,這還能有假?已有兩日不曾進食了。”
左蒼狼走到榻邊看了一眼,但見床褥並不淩,不像發生過打鬥。以慕容炎的手和,恐怕就算是隻剩一口氣,也絕不會毫無還手之力。
說:“總管不必心焦,我去找找。”
說完,徑自出了寢宮,一路向北,行不多時,竟然來到彰文殿前。這裏自容婕妤死後就再沒宮妃住。慕容炎登基之後,這裏雖然有人照管,卻仍然幽深清冷。
那門窗閉,像是沒有口。
左蒼狼慢慢走近,手推開雕花的木門,破開久積的清寒。舉步,想要出聲,但是久無人住的宮苑,像是另外一個世界。隻有孤一人的世界,仿佛連聲音都被凍結。
打量這舊日寵妃的居所,目之,還可見當年的華。明明沒有什麽前塵舊事,卻忍不住慨萬千。
越往裏走,線越微弱,左蒼狼起紫的珠簾,約約,看見暗紅的古董架旁邊,有一人倚牆而坐。慢慢上前,隻見慕容炎蜷在角落裏,像個嬰兒。
“陛下?”輕聲喚他,他慢慢抬頭,許久,向出手。左蒼狼於是走近,蹲下。他的手穿過的長發,慢慢將攬過來,說:“你回來了?”沒等回答,又輕聲呢喃:“或者,又是一場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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