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對於歷史的判斷,都來源於史書、壁畫及古的殘留痕跡的推測。若殘留的一切都符合邏輯,那麼當時真實發生的事,將無人所知。
這是歷史的盲點。
想利用這個盲點,留在這個時空裡。在卡迭石之戰,跳水中,想要造假死的狀態,隨即在這個時空中的存在,就可以完全被銷毀。可以以一個新的份,重新出現在這個歷史裡。在那天夜裡,對他說起自己的打算。請求他一定按照他們的計劃,將歷史如同未來所見一般書寫。
他不同意去冒險。
奧倫特河水冷冽湍急,跳下去,他沒有萬全的把握一定能將打撈上來。二人爭執不下,可就在此時赫梯來襲——
但後面的事完全失去了掌控。為了營救谷中士兵的命,艾薇徑自上到了高臺,而局勢好轉之際,法老侍衛裡,舊貴族一派的死忠簇擁,不顧法老的命令,擅自將箭向艾薇公主。可幸或者不幸,就在此之前的數秒鐘,艾薇為了拖延時間,推著雅裡跳了奧倫特河。
但是誰都不知道的是,千鈞一發之際,荷魯斯之眼,會因四枚寶之鑰重新湊齊,恢復了生命力。
冷冽的河水裡,黑暗的包圍中,除了雅里,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被打撈上來的雅里,卻好像完全不願提起任何關於艾薇的事。
他再次跳河水中,怎麼找,都找不到的影。
仔細想想,這麼多年的過往,錯的時空。似乎,到最後,總是他一次次地相信,然後再被一次次地拋下。他那個時候想,算了,人生已經被毀得七八糟,還要他怎樣。是死了,還是回到了自己的時空,他不想理會。
但,七天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三個月過去了……不甘心與怒氣都是暫時的緒,完全支撐不了對失去的懼怕。他終於臣服於自己的弱。開始,按照說的話,編織起巨大的謊言。
龐大的後宮與數目驚人的子嗣,看似荒謬,但其實都是假象。子被納進後宮,未曾見到法老,就會被帶到埃及偏遠的領土,找個好貴族人家安置。們所生下的孩子,會得到埃及王室特別的照顧,被記埃及法老的後裔,但是卻永遠沒有繼承權。史見不到法老,只能按照祭司院的意思去書寫歷史。禮塔赫與孟圖斯在一切知曉的況下,謹遵法老的指示,將埃及刻畫在史書上。
做了這麼多事,既然諸神願意將帶回到他的邊,那麼命運應該已經放過了,默許了他們的吧。
「想想莫仁普塔、卡穆瓦塞特和班塔娜納。」他將攬進懷裡,手指纏繞起的頭髮,「他們還在長,班塔娜納,剛剛學會了自己走路,卡穆瓦塞特已經可以看懂文字了,而莫仁普塔,他一定會為一個英明的君主……你不想看著他們長大嗎?這麼多年過去了,不會有事的。」
的眼眶開始泛酸,用力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悶悶地說:「我有心疾。」
他一怔,過了好久才回覆,「別傻了,你現在不是一直都是健康的……」話說到這裡,他突然說不下去了。
靠在他的口繼續說著:「我的母親死於心臟病,我的父親家族也有這樣的家族病史。艾薇公主本人與我有緣關系,算是我遠房的表妹,也有心臟病。這病在未來可以得到很好的控制,但是在這裡,恐怕隨時都會有讓我斃命的危險。」
沉默的時刻,手抱住了他,「但是我還是很開心,留在了這裡,能和你在一起。」
孤獨地度過漫長的一生,與能夠和自己心的人朝夕相十年。對於來說,選擇十分容易。
「我覺得,這十年,是我生命中最開心的十年。」
「在我離開你的那天前,一直,陪在我邊,好嗎?」
後來,發病的時候,不再刻意躲避他。每次的都會變得青紫,手腳變得冰冷。搐之時,只地抓住他的手,咬著牙,一句抱怨的話都沒說過。
他本來對神的存在抱有懷疑的態度。而從第一次在他面前發病開始,他開始了每日三次的祈禱,或者應該說是祈求。他為神修建巨大的神廟,舉行奢華的祭祀活,不計金錢,不計勞力。
但生死從來都是宿命。
最強大的武力也不能抵死亡,最富有的國王不能買來壽命,最偉大的領袖也無法命令死神。
王后伊西斯奈芙特,在一個初冬的清晨去世。
臨死時,靠在法老的懷裡。
的神,就好像平時與他說話一般的祥和。
若不是的是異於常人的青紫,的樣子就彷彿落了一個甜的夢境裡。
拉西斯沒有按照慣例立刻將送往神殿,進行必要的祭祀與迴所需的木乃伊製作。
他讓就這樣靠著自己,握住的手,輕輕地對說著什麼。
全部的臣子、侍者、祭司,守在宮殿之外,不敢打擾。
但是一整天過去,他們開始擔憂,如此拖下去,王后的靈魂即將消散,不能再次轉生。
王子莫仁普塔、卡穆瓦塞特和小公主班塔娜納,在宮殿外苦苦懇求父王盡快送母後去到歐西里斯神的旁。
拉西斯置若罔聞。
王子莫仁普塔強行闖了進去,跪在地上哭著懇求。
隨即卡穆瓦塞特也跟著進來,小公主班塔娜納才四歲,看著兩個哥哥泣不聲,也嚇得大哭了起來。
侍者與祭司跟著壯起膽子,走了進來,嘩啦嘩啦跪了一片。
法老終於回過頭來。一天一夜,他彷彿衰老了十歲。
他無力地命令道:「你們都下去吧,讓我再和王后說幾句話……若轉生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了。」
話音至此,幾個侍已經暗暗飲泣。
又過了半天,禮塔赫親自前來,隔著房門對法老說:「陛下,王后殿下如果不能轉生,又怎麼可能從未來再次回來與您相識……相聚。」
久久沒有回音。
禮塔赫微微歎氣,轉離去。
拉西斯了伊西斯奈芙特冰冷而僵的手,將落下的髮拂到一邊,苦笑道:「他們都催我讓你快走,真是頑固極了。」
「你還想和我待一會兒,對嗎?」
「剛才說到哪裡了?」
「對了,你以前最喜歡集市了,孟斐斯、底比斯你都去過了,你每次都那麼興。」
「我在新都——比‧拉西斯,一定會修建整個西亞最龐大的集市,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去。」
「到時候我讓他們疊無數紙船,我們一起放到河裡。或者修建起巨大的圍牆,上面刻滿你喜歡的那種花朵紋樣。」
「你怎麼不說話?不開心了?」
「那,這次,我們不要帶著莫仁普塔、卡穆瓦塞特和班塔娜納,就我們兩個人。」
「給你買,你喜歡的東西。」
「喂,你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樣子。」
「我老了,我有些忘記了,記憶中,究竟哪一次,是我們的初識。」
「你真是讓我傷腦筋,都把我弄糊塗了。」
「提醒下我好嗎?」
「喂,我的王后。你不要又任了。」
「你不說話我可會懲罰你!」
「說說話好嗎?」
「不管你要去哪裡,你會記得我吧?你會再來到我的邊吧?」
「你答應我。」
「你答應我,我就全部相信!」
「算我求你……好嗎?」
「……薇?」
「薇……」
晨灑在抱著心王后的拉西斯二世上。
伊西斯奈芙特,在拉西斯五十歲的一個清晨,永遠告別了鍾的埃及、摯的法老。
喪事一如既往的低調,幾乎無人知曉的離去。
只有兩份喪禮,在葬禮當天到達了底比斯。
一份來自極北之地——雅里‧阿各諾爾。他送來了赫梯的公主,那名公主有一只眼睛是淡淡的藍。傳說中,陪葬的人裡,有類似的相貌,可以保佑下葬人的轉生。
另一份,不知是誰送來,裝在黑的袋子裡。打開時,紅的芒溢滿了整個屋子。荷魯斯之眼彷彿超越了時空,變為了無限的永恆。
拉西斯將神人送來的荷魯斯之眼,放在伊西斯奈芙特的口,陪伴下葬。
赫梯的公主,被殘忍地送去祭祀院,依照古老的祭祀方法,做了活祭。
低調而哀慟的祭典,在王家的神廟舉行,持續了整整一個月。
工匠們為王后的陵墓雕製了最而浪漫的壁畫。侍者們把埃及最珍貴而華麗的寶放在的周遭。
拉西斯親自用最上好的石材,為制作了一份轉生之書。
銘文大意,即為祈求越無限的迴,回到他的旁。
墓的門閉上。奴隸們將墓深深掩埋,工匠們依照法老的命令,在王後墓之上,繼續修建其他貴族的陵墓。
伊西斯奈芙特此生的再也無法回到摯的法老邊。
三年後,全部工事完畢。
法老將進行工事的工匠、奴隸、祭司,全部作為活祭。
拉西斯晚年的殘暴、荒誕之名,由此到達鼎盛。
以至於,在多年之後,人們看到一位工匠記錄下的、拉西斯在轉生之書上寫的話時,都會嗤之以鼻。
「這種無恥、殘、喜歡吹噓的昏君,他怎可能有什麼,都是後人的幻想罷了!」
「就算是那個出了大名的奈菲爾塔利,後來不也漸漸失寵了嗎?」
「不然他怎麼會娶那麼多妻子呢!」
於是,歷史的真相,在拉西斯告別伊西斯奈芙特的那一剎起,被永遠掩埋在了漫漫黃沙之下。
※ ※ ※
二○一二年 倫敦
晚霞如同盛放的罌粟,舖滿了將暗的天空。
司機將車子停在酒店門口,門拉開車門,用倫敦獨有的口音向車中人問候,「莫迪埃特先生,今天的天氣真不錯,不是嗎?」
車中人微微頷首,然後慢慢地從車裡出來。短髮被整齊地梳到腦後,墨黑的底裡夾雜了幾分灰白,與他看起來依然年輕的樣貌大相徑庭。
他拖著略顯疲態的步伐,向酒店走去,突然隨的電話響起。那一刻他臉上的與自在驟然消逝,他有些倉促地按響了接通鍵,藍的眼中是細微而難以察覺的期待。
而隨著電話裡的人繼續說著,他眼中的芒漸漸轉弱,最後是長久的靜默。
「好,繼續找。」
艾薇失蹤已經有三年的時間。
調集全部的人力、力、財力,也毫無影蹤。與溫特‧提雅,就好像蒸發的水滴,再也不知所終。
艾弦本能地到,艾薇就好像家族裡有些瘋癲的緹茜一樣,去到了一個神而未知的時空。心中百般不願,但還是讓人著手調查古代埃及拉西斯二世時代的各種史料、古董。
一無所獲。
或許他們再也見不到艾薇了。
莫迪埃特侯爵的日益變差,巨大的集團全部由艾弦管理。巨大的責任與力並行,艾弦的頭髮在短短的三年,開始變白。
隨攜帶的皮夾裡,放著艾薇的照片。水藍的眼睛、淡金的頭髮,彷彿一直在他們邊,從未離開。
他歎了口氣,打起神,向酒店走去。
今日又是一場古代西亞品拍賣會。雖然每次都失而歸,但艾弦從沒有放棄過每兩個月來參加一次這個拍賣行的活。門口的接待見到他來,連忙起將他請進去,坐在最前面的貴賓席位。
拿起一杯麗玲,艾弦又想起了艾薇。放著家裡數千瓶名貴的酒不理,偏偏獨這種帶著甜味的德國白酒,可能年輕的孩子都喜歡偏甜的東西吧。出神的時候,一個陌生人走了過來,輕輕地對他說:「莫迪埃特先生,今天有幾件珍稀的品,或許您有興趣。」艾弦抬起頭,那個人依舊低低地說,「在公開拍賣之前,我們想先介紹給您這樣的老主顧,算是謝您一直以來對我們的抬。」
艾弦隨著那個人離開了會場。
走過漫長而筆直的走廊,通過裝有面部識別系統的安全門,搭乘私人電梯,然後走了恆溫零度的儲藏室。
艾弦想起了前年去提雅伯爵的家裡尋找艾薇時,不管是警司、保鏢,還是偵探,都為爵邸中龐大的收藏品而到驚歎。而此時,走在這狹長的儲藏室裡,他竟有了幾分去到溫特家裡的覺。過各個木製雕花玻璃房門,可以看到每間屋子裡的奇珍異寶。
領路人不不慢地說:「三年前,提雅男爵留下有法律效力的文件,如果他三年沒有歸來,他所有的財產就會被拍賣,然後送至與猶太人相關的基金。」
腳步停在了走廊最深的一間,領路人推開門,躬對艾弦說:「請進。」
溫暖的橘燈充滿了平實的室,古老的品被裝在玻璃製的櫃子裡,細節清晰可見。每件品下都有詳細的標註,甚至是上面所刻文字的翻譯。
艾弦知道,溫特通古埃及考古,他可以神奇地讀懂千年前西亞主要國家的全部文字。那個時候他只當他是古董商,知識博學。但經過了這麼多事,他總算開始冥冥意識到,在很多年前,莫迪埃特家族與那個古老年代之間的淵源,就牽扯不斷了。
金的頸圈、藍的小河馬、王家的髮飾……溫特的收藏,皆屬品。
在房間最深一個小小的臺子上,艾弦看到了幾卷破舊的莎草紙書。下面的標簽上寫著——《一個工匠的筆記》。
隨即是溫特自己的標註:記載了拉西斯二世神王后伊西斯奈芙特陵墓的位置。該王后墓價值連城,是為數不多的、迄今為止未被發現的王后陵墓。
王后墓,裡面意味著無數的金銀財寶。若能為第一個發掘它的人,必然是一筆可觀的財富。此份破舊書卷的價值顯然遠遠高於它表面的樣子。艾弦靠近了一點,領路人說:「莫迪埃特先生,這個文書,只有您拍下之後才可以閱讀伯爵的翻譯。」
艾弦頓了一下。他對王后墓沒有興趣,但冥冥中卻總覺自己不應錯過這篇筆記。他簽了驚人數額的支票。領路人將文書放進盒子裡,然後給了他翻譯過的影印版,「這份影印,世界上只有一份,您可以放心使用。」
艾弦走出儲藏室,回到了拍賣大廳。顯貴們圍繞著搖晃的小錘,出錢購買著古老文化的殘片。艾弦突然對那一切失去了興趣。他坐到廳外花園狹小的角落,翻開工匠的筆記,漫不經心地看著。
這是一位十分見的工匠。原本在代爾麥地那幫忙,後來變為伊西斯奈芙特的侍。再後來伊西斯奈芙特送去學習文字與工匠手藝。多年之後,王后去世。自己要求為王后修建陵墓,並甘願殉葬。
從的本意來講,肯定是不願意洩任何關於那位王后陵墓的信息。反映在筆記裡,雖然有大量關於陵墓及王后本的描寫,陵墓的位置卻很難判斷出來。
或許對於溫特來說,這種關於位置的記載十分明顯,但是對於現代人來說,想從這只言片語中看出陵墓所在,幾乎是不可能的。想起自己剛簽掉的支票,艾弦輕扯角,讀了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這裡面還描寫了當時的法老拉西斯二世對伊西斯奈芙特的寵,將他們的描寫得如詩如畫。
那一刻,心裡只泛起莫名的酸楚。
艾弦仰起頭,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想起了很多年前,艾薇坐在他的對面,眉飛舞地講著申請學時,關於古埃及的論文。或者更久前,在飛往倫敦的飛機上,坐在他旁邊,傻乎乎地把水潑在了他的口。
如果……
然後他將如果之後的假設全部抹去。
再次看回手中的筆記。
最後一段中,小小的一角,竟看到了悉的中文字符。不懂中文的提雅男爵,沒有翻譯,只是將它原原本本地抄寫了下來。
而艾弦的作,就此凝滯。
夜風吹起,手中的影印本被嘩啦嘩啦翻起。
拍賣大廳裡人們如火如荼地舉著牌子,侍者偶爾在邊走過,不遠有車子來往的聲音。
他靜止在那裡,而時間仍在延續,宛若源源不斷的尼羅河,流向既定而遙遠的未來。
河水奔流向前,暗湧不斷。每一次翻,都掩埋了無數未知的故事。
而人們卻抱著自以為是的理所當然,臆斷著發生的一切,嘲笑著與他們想像不同的真實……
筆記上最後一段,工匠寫道:「他在轉生之書上,只刻下了如下的文字。他說:『薇——我們約定再會,亦不忘卻往生。』」
我希自己的來世,也可以遭遇如此珍貴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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