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哈圖莎,我只能再待一個月了。
我只是不想離開這略帶緋紅的宮殿,不想離開……擁有和我相同眸子的雅里。
「在哈圖莎的日子,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
彷彿為了印證他最初對我說的話,他給了我一切,華服、珠寶、白貓,我好像世界上最奢華的公主。我見到了我的兄弟姐妹,我的名字被加進了赫梯王室的族譜。他們以赫梯的首都為我命名,把我做「哈圖莎」。但現在,還是我西西里雅吧,我很喜歡這個名字。雅里每天清晨和傍晚都會來看我一次。他會坐在我旁邊,看著我,靜靜地聽我向他說些什麼、抱怨,甚至謾罵……
時間還是在無地推進,在臨行前兩天的晚上,在一個極為巧合的況下,我得到了一個令我幾乎崩潰的消息。
我被要求前往埃及的真正理由,不是要嫁給拉西斯,不是要為偉大國王的一名側室,我甚至連人都算不上。
法老現在的王后——伊西斯奈芙特,患惡疾,難以治癒。這名年輕的王后世極為傳奇,並非埃及人,而是一名相貌奇特的外族子。出現在卡迭石之戰十年後,昏迷著被人送進宮來。法老初見時,就為傾倒。在底比斯的神殿不惜一切財力為舉行了盛大的祭祀,在還未有清醒過來的時候,就迎娶為偉大的妻子。
的子嗣被封為國王之子,誕下的每個孩子,都被加諸最高的榮譽。而本人卻極為低調,人們甚至連的出、背景都一無所知。可就是為了這樣一個神的人,拉西斯莫名其妙地將一切榮耀加諸在上。有人說,這一切是因為的相貌與在卡迭石之戰逝世的艾薇公主非常相似。然而後來散發出的芒,遠遠蓋過了第一位王后奈菲爾塔利,以及那位大名鼎鼎的艾薇公主。
伊西斯奈芙特在拉西斯王朝裡扮演了極為重要的存在,在半年之前被確認患有不治之癥。舉國上下的醫全部束手無策,只得轉祭祀院加以占卜。結果,祭祀院竟要求找一名與王后有相同眸子的人作為祭品,以替代王后死去,挽救的生命。
聽說法老不惜一切代價尋找了數月,才發現父王有過我這樣一個私生。即使採取政治手段,他也要得到我,得到擁有這一隻奇特藍眼睛的我……轉瞬間,我很羨慕那名素未謀面的王后,有人會為了如此付出,然而卻從未有人駐足關心我的存在。也有水藍的雙眸,為什麼卻會如此幸運。一種發自心的憎惡將我狠狠攫住,而更快,攫起的就化為了深深的痛苦。
雅里……他是知道我被嫁往的真實目的吧。但是,他也不過好像旁人一樣,對我不置可否,即使我為了那個素未謀面的人,死在那陌生的國土,他也只是輕描淡寫,毫不在意。赫梯與埃及兩國間的和平,到底意味著什麼,對一個即將死去的我,到底又算什麼!我用力抬起頭,不讓已經到了眼角的眼淚肆意落下。
華麗而富貴的公主的臥房,四周的牆用稻草墊得的,再蒙上舒適的紗簾。找不到半點堅的,甚至連泥塑的花瓶都沒有。雅里小心翼翼,只是為了讓我沒有辦法自殺或自殘。我輕輕地握起拳,讓潔白而修長的指甲狠狠地刺進自己的手心。
我不願意離開哈圖莎,我不願意為了那所謂的「和平」如此安靜地死去。
就在這時,房門吱呀一聲被緩緩推開,他慢慢地走了進來。看到我的臉,他頓了一下,隨即冰藍的眸子裡又換上了淺淺的笑意。
「後天就要出發了,你休息得都好嗎?」他悉地找到我房間裡的籐椅,隨意地坐了上去。不管我願意或不願意,他總是會定時來到我的房裡,靜靜地看著我,與我說話。他這樣算是什麼?對一個即將死去的我,所表達的憐憫嗎?
我咬住,將頭側去一邊,我決定忽視他的問題。
他安靜地看了我一會兒,隨即站起來,來到我眼前,冰涼的手住我的臉,強迫我微微抬起頭來看向他俊的臉龐。
「你哭了?」他小心地看著我,白皙的手指微微地劃過我右眼的下方,輕輕地拭去我的淚痕,「為什麼哭?」
為什麼哭,你難道不知道嗎?我強忍住即將破口大罵的心,用力打開他的手,後退了幾步,站在桌子後面冷冷地看著他。
他頓了一下,隨即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所以,你知道了。」
他垂首,銳利地掃了我一眼。我第一個反應是想躲避他的眼睛,但心神一轉,我強迫自己堅強地抬起頭,毫不畏懼地看著他。
只過了一秒,他笑了,出潔白的牙齒,面孔上全是化不開的溫。
「你果然有幾分像。」
?誰?那個要我代替而死的王后嗎?
想到這裡,心中不由一陣無名怒火。那時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我快速地向他手,從他的腰間出了一把黑的匕首。他不及抓住我,我已經退後了幾步,將鐵質的利指向他。
「你想威脅我,靠這把玩。」他的聲音裡帶著幾分輕蔑,他毫不介意我手裡的鐵劍,一步又一步,帶著迫地向我走來。
我氣得反而要笑出來,手腕反轉,將鐵劍不偏不倚地抵在了自己的口。
「那,這樣呢,這樣你也不介意嗎?」
我冷冷地說,心痛地看著他停下了腳步,始終平靜的雙眼裡閃著幾分難以抑制的慌與焦急,從剛才就存在的質問沖破心口而出,「你想得到的不是兩國的和平吧。你想要用我的命,換取伊西斯奈芙特的平安……不是嗎?!」
他一頓,隨即愣在那裡。過了好久,他才勉強地說話,清冷的聲音帶著一疲憊,「你在胡說什麼。是埃及的王后,我都沒有與說過一句話。」
我微微搖頭,手中的力氣又加增了幾分。
「從我來到哈圖莎的那一天,你便看著我藍的眼睛。你通過我懷念著,哪怕祭司院是信口胡謅,只要有一希,你都願意犧牲我,換取的生存。即使別人,即使投了別人的懷抱,你……」
「夠了!」他怒吼著向我揮手。刷的一聲,一把短小的鐵匕首過我臉側狠狠地了我旁邊的牆裡,那時,我只覺得自己的臉頰熱熱的,一滾燙的緩緩地流了下來,落在白石的地板上,暈出鮮紅的痕跡。我從未見過他如此驚慌、如此狼狽。若我不是還要被送去埃及,或許,他已經將那枚短劍丟我的額心。
這時,赫梯帝國的最高統治者,我一直以來欣賞的男人,站在我的面前,微微垂著頭,周散發出絕的孤獨,虛渺得好像即將化為空氣裡的灰燼。
「請……」他虛弱地說著,不看我。
「請你,放下寶劍——」他謙恭地說——懇求地說著。我痛苦得無法呼吸,不要繼續說下去了,我崇拜的人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用力搖頭,淚水順著我的臉頰點點落。
「艾薇……伊西斯奈芙特,就要死了。」他慢慢地說,聲音裡抑著巨大的痛苦,「的存在,如此特別,我無法,讓就這樣消失,輕描淡寫地消失在空氣裡。」
不是的,不是的。這些話語翻譯過來的意思,即是捨不得的逝去吧。我的眼淚將我的視線暈一片模糊。那我呢?那我究竟是什麼?為什麼要活下去,我就要死去呢?就因為這隻藍的眼睛嗎?
「你,對嗎?」
他一愣,冰藍的眸子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但是過了片刻,邊卻又勾起一笑意。那笑容沒了日常的瀟灑,只剩深深的苦與落寞。
「救過我。」
敷衍一般的解釋。我冷笑一聲,手裡將寶劍更了。
「我可以去埃及。」
他抬起頭,看著我,屏息等待我的下一句話。我心中一陣自嘲,自從出生十六年來,從未有人如此在意過我要說什麼。而他現在的在意,卻不是為了我。
「但我有一個條件。」我看著他冰藍的眸子。如此麗,如幻如冰,卻是殘酷得宛如利刃。
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退後兩步,「在哈圖莎,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一如最初的承諾,那承諾裡本已經帶有了對我的愧疚吧。
我深深地閉上眼睛,隨即睜開,卻沒有勇氣看向我一直崇拜的統治者,我只是深深地垂著頭,看著腳下,彷彿要將視線嵌進眼前潔白的地面,「我想為你的妻子。」
聽到這句話,他一頓,冰藍的眸子看向了我。我到他的視線細細地打量著我,揣測著我的真實想法。我便更覺得尷尬,全上下彷彿要燃燒起來一般湧起陣陣熱。我實在無法勇敢,於是我深深地閉上了眼,雙手不微微用力。我想,若是他就此拒絕我,我便扭轉手腕,濺當場。
我只是想,在我死去前,在他的生命裡留下一點痕跡,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我想借由他,證明我的存在。
「就算我娶你,你也不會被記歷史……而且你也只能做我的妻子三天,因為三天後,你就應該出發前往埃及。」
「沒有關係。」
「即使無法得到眾人的拜禮與認可。」
「可以。」
「那你為什麼要嫁給我?」
雅里的邏輯很簡單。他認為這個世上每個人做每件事的背後都有機。就好像你拿出錢來付給商人,商人給你貨品;你付出努力,那你就想得到回報。他覺得,我想嫁給他,是為了得到榮譽,或權力,或金錢。
他這樣的人,是不能理解我想要殘留一點點痕跡在世上的願的。
他這樣的人,是不能理解我想要殘留一點點痕跡在他心裡的願的。
「不為什麼。我想在最後的時刻,嫁給赫梯最有權力的人。」我用他比較可以理解的話對他說,不出意料地聽到他淡淡的嗤笑。我覺得可恥,面部不由紅了起來,但是卻咬咬牙,繼續說,「所以,就是這樣。你娶了我,我就乖乖去埃及。」
他走了過來,冰冷的手指放到了我的手上,我抬起頭,他正垂首看著我。冰藍的眼睛讓我覺得愈發窒息而痛苦。他緩緩地將我手中的劍拉開,扔到一邊,隨即將我擁進了懷裡。他沒有穿戰時的鎧甲,服上發出淡淡的熏香氣,與日常接的皮不同,他的懷抱是溫暖的,是包容的。我在他的擁抱裡彷彿要就此融化,失去所有理智與計較。
「好,那在你前往埃及前的這三天,你就做我的王后吧。」他喃喃地在我耳邊低語,氣息劃過我的耳廓,留下熱熱的。眼前一黑,那一句話變了他在我腦海裡留下的最後記憶。
公元前十三世紀,年代不詳。卡迭石之戰結束後數年,赫梯國王穆瓦塔利斯將自己的公主「哈圖莎」作為和平的使者遠嫁埃及,兩國締結了長久的和平條約。埃及法老迎娶赫梯公主的畫面,被史記錄在卡爾納克神廟的壁之上,流傳千古。然而,哈圖莎到達埃及後,卻全無消息,史書上關於這位公主的記載就此消逝。
公元前十三世紀末,「海上民族」從博斯魯斯海峽侵赫梯,小亞細亞和敘利亞的各臣屬國家也群起反抗,赫梯在外迫中崩潰了。之後,以絳紫為旗幟的腓尼基人席捲了東部地中海地區,赫梯王國被其肢解。
公元前八世紀,殘存的赫梯被亞述帝國滅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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