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汽車廠例行開會。

　肖姍作為廠里的最高領導，第一個發言。

　最近廠里的狀況改觀了不，銷售業績節節高,實驗室又新上了一批設備，研發工作目前很順利,而且因為廠子轉國營了，就連車間工人的積極都提高了。

　對于來說,轉營帶來的最大好,就是比之前更有底氣了，之前是校辦企業，雖然是廠長沒錯,但實質上也不過是學校指派的負責人罷了，很多權利都在校方，但現在不同了，徐副市長特別信任,沒有安排干部空降汽車廠管理層，也就是說，現在有絕對的權力，做事不需要瞻前顧后,可以完全放開手腳了。

　如果按照小企業的標準,汽車廠已經做得不錯了,但如果對標國營大廠，那還是遠遠不夠的。

　廠里的確存在很多問題，最為嚴重的就是人事科。

　上個月去上海的時候，曾經跟負責人事的曾主任說過，廠里馬上又要擴建了，如果條件合適,多找一些工人準備著也是可以的。

　但是上限不要超過一百人，因為新車間還沒落，那樣會造人資浪費。

　曾主任和周利軍一樣，是從大學那邊調過來的，工作表現一直還是可以的，雖然算不上突出，但也算的上認真規矩。

　肖姍一直管著廠里的人事，所以下放給曾主任的權利不多，他沒有資格招聘廠里的任何管理人員，包括中層管理和基層管理，就是工人的招聘，基本條件滿足之后，一般也要讓楊副廠長再看一下的。

　曾主任表現的一直都很老實，但他這次做了個不太老實的事。

　在肖姍不在的這一個月，人事部一共招收了九十多個工人，從基本要求來說算是合格的，但仔細排查就發現不太正常。

　廠里招收工人的條件其實不算高，只有兩條，第一個是學歷和年齡要求，學歷要求初中，年齡要求十八以上四十以下，第二個是要通過廠里的測試，分筆試和作測試，筆試是很簡單的，廠里更看重的是作測試。

　有的人腦瓜子特別聰明，但天生手殘，干不好工人的活兒，有的人則相反，腦子一般，但手能力強，那就很適合當工人了。

　現在汽車廠是國營了待遇又高，現在很多人是愿意來汽車廠工作的，還沒去上海的時候，曾有好幾個工人都是從機械廠調過來的，但曾主任招收的這些人，條件太過平庸了，仿佛就是卡著最低標準來的。

　但曾主任是按照條件招人的，而且每招一批，都會把資料給楊副廠長看一下，一切流程都符合規定，讓人挑不出什麼問題來。

　后來還是有個落選的人不服，在汽車廠門口等到了楊紅艷，才發現了這件事兒的。

　這個落選的人名張家輝，高中文化，他覺筆試和作測試自己都是領先于別人的，但不知道為什麼落選了。

　廠里現在缺工人，但最缺的還是高級工人，既備一定的專業知識，而且實能力又特別強，最理想的就是各院校的中專畢業生，但機械專業每年的畢業生有限，而且中專生可以直接當干部，也可以進機關，畢業下車間不是唯一的選擇，所以像張家輝這樣的條件，如果進廠表現不錯，是會很重視的，一般都會往高級工人的方向培養。

　這麼好的條件，曾主任竟然不肯招？

　楊紅艷沒有立即去找曾主任問個清楚，而是趁曾主任休假的時候，去了一趟人事科，讓人把最近廠里招聘的報名表格都找出來了。

　然后就發現了更大的問題。

　落選的人里，發現了至有七八個和張家輝條件差不多的人，而且，還有更好的，有幾個有相關經驗的工人，竟然也落選了。

　楊副廠長覺得這事兒不太普通，直接匯報給了領導。

　廠里和曾主任關系最好的是周副廠長，肖姍把他喊過來問話。

　簡單明了的把況說了一下，然后拿出一部分報名表，說道，“你看看這些人的條件都很好，曾主任卻讓他們落選了，你知道怎麼回事兒嗎？”

　周利軍當然是知道的，但此刻心里還有點猶豫，他拿起報名表一張張看了，也覺得確實可惜，這老曾這次做的有點過分了。

　反正廠子現在需要工人，把他們都招進來不就行了？

　肖姍見他不說話，但臉上的表又分明是知道的，就黑著臉說道，“有什麼況趕說，如果讓我查到了，連你都有分！”

　周副廠長一愣，這事兒和他毫不相關，要是為此吃了瓜落兒，那可就太冤枉了，他連忙笑著說道，“肖廠長，這不廠里工作忙，我最近和曾主任來往很，不過，我聽我鄰居說，曾主任招的那些工人，大部分都是學校家屬院那邊的關系，很多都是教職工的一些親戚之類的！”

　其實他知道的更多，曾主任以前在大學也管人事，是鄭南方的父親鄭主任的手下，一般人進大學工作是非常不容易的，畢業生留校任教不容易，一般的講師調過來也很難，就連一些行政后勤的職工，也都是很不容易的，這些崗位沒什麼技，符合的人實在太多，沒辦法這時候就要靠背景走關系了。

　像周利軍這樣的，親叔叔當副校長，就屬于有背景的，有的人沒背景，那就要托關系了，有的更是關系托關系，才托到了鄭主任這里，好不容易要辦正式的人事手續了，曾主任還會卡一卡。

　這樣做的原因不明而喻，次數多了，鄭主任不知道，但其他同事是知道的，聯合起來一起對付他，他在學校呆得很難，就跟鄭主任說了想去工廠。

　大學人事科工作很清閑，本來也不需要那麼多人手，他的調申請很快就被批準了。

　肖姍對學校的事知道的并不多，不知道這個人工作作風不好，也不可能一個個去調查，覺得他既然是搞人事的，最起碼有經驗，也就接手了。

　笑了笑，說道，“這樣啊，我老家有個親戚的孩子，今年二十歲，初中文化，你去幫我問問曾主任，能不能來廠里上班？”

　周利軍還算聰明，楞了一下，然后就明白了肖姍的意思，說道，“好，我今天下了班就去問問！”

　也是巧了，周利軍和曾主任的妹妹一家是鄰居，他剛才跟肖姍提到的鄰居，就是曾主任的妹妹，他吃完飯很自然的去串門。

　曾主任的妹妹在學校后勤工作，周利軍以前就算是的小領導，態度十分熱，“哎呦，周大廠長來了！”

　周利軍很喜歡別人這樣稱呼他，但里還謙虛，“不要這麼，我是副職，是副廠長！”

　曾主任的妹妹笑了，問道，“周廠長這是有事兒？”

　周利軍點了點頭，說道，“是有點事兒要麻煩你，小寶他媽老家有個叔叔的親戚，家閨想進汽車廠上班，我這不好一口拒絕，但別看我在廠里是副廠長，實際上還不如你哥有實權呢，所以我托你問問，都需要啥條件，先說一句啊，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啊！”

　曾主任的妹妹倒是個爽快人，笑著低聲說道，“那哪行，我哥那邊一個工人要六十塊呢，雖然不多，但小寶他媽的親戚，那應該是農村的吧，估計掏不出這五十塊，最后還不是落在你頭上？”

　周副廠長也沒否認，干笑了兩聲，說道，“曾大哥這個忙我記住了，明兒我家包餃子，別做飯了，一塊兒來吃啊！”

　曾主任的妹妹喜滋滋的應下了。

　周利軍回到家才敢嘆一句，這曾主任膽子大得很啊，五十塊錢是不算多，但這最近都招了差不多一百個工人了。

　好家伙，這一把就弄了五千塊！

　不過估計這筆錢他吃不下了，而且還會拉了嗓子。

　第二天剛到單位，周利軍就匯報了這件事。

　肖姍皺了皺眉頭，真相比想象的還要嚴重，看來不下決心狠狠整治一下是不行了。

　讓立刻讓董瑩瑩把曾主任給來了。

　曾主任是個笑面虎，看見誰都笑瞇瞇的，“肖廠長，找我有什麼事？”

　肖姍也笑了笑，帶著幾分諷刺問道，“曾主任，你最近是不是發了一筆大財啊？”

　曾主任一愣，連忙說道，“我能發什麼大財，不過我是個對質要求不高的人，廠里的工資已經很多了！”

　肖姍拿起那些報名表，依然笑著問道，“你是不是需要解釋一下，為什麼不招這些人？”

　為了這一批報名表，曾主任找了好半天，沒想到竟然跑到廠長辦公室了，他臉上陪著笑，很快就找到了一個借口，說道，“沒有啊，我是據報名時間來錄取的，這些人報名晚了，但是條件又不錯，我正準備跟您匯報一下這件事兒呢，是不是全部都錄取了？”

　肖姍笑了笑，這曾主任別的不行，撒謊的本領倒是高，如果不是找人調查過了，還真說不定被他混過去了。

　直接說道，“一個工人六十塊，九十多個工人就是五千多塊，曾主任，廠里招工了你斂財的手段了！”

　曾主任一聽就慌了，他之所以收這個錢，也是沒辦法的事，他的兒子下半年就要結婚了，他家人口，房子是夠住的，本來打算把兒子現在住的房間當新房，重新刷一下，再買上一屋子新家就很好了，沒想到兒子不同意，非要買樓房，最后老子擰不過兒子，但即便掏出了家里所有的積蓄，買樓的錢還是不夠。

　親戚朋友借了一些，還差一些，他把主意打在了這上面，而且覺得自己收費很低廉了，汽車廠現在可是國營大廠子了，花六十塊就能進國營廠子，簡直不要太劃算了。

　而且這事兒他也沒跟別人說，就是跟自己親妹妹代了一番，他妹妹在大學家屬院人緣很好，讓去說最合適了。

　果不其然，很多人一聽說，都覺得簡直跟天上掉餡餅差不多了，也覺得五十塊很合適了，現在初中畢業生遍地都是了，一點點都不值錢了，很多私營廠子都要求初中畢業了，要是哪個國營廠子或集廠子招工，大家都是破了頭想要進去，最后人家錄取的還不都是關系戶？現在好了，不需要那麼為難的到托關系，只需要花一點點錢就可以了。

　曾主任的兒子已經買了樓房，為此把全家人的腰包都掏干凈了，也就是說，那五千塊也花出去了。

　已經花出去的錢肯定是收不回來了。

　他笑著矢口否認，“肖廠長，這是誰傳的謠言，我為廠里招工人，合格的就錄取，不合格的就不要，沒有收取任何財，如果不信，你可以讓那些工人過來，跟我對峙。”

　曾主任之所以敢說這個話，是因為的確他沒有收錢，收錢的人是他妹妹，而且跟人囑咐了好幾遍，這事兒不能說，說了可能工作就沒了。

　肖姍冷著臉吩咐道，“小董，你去找楊廠長，讓把所有最近招來的工人名字都登記一下，然后領他們去大會議室！”

　楊紅艷作倒是快，因為名單是現的，早就統計完了，將名單發給各個車間，不到二十分鐘，所有工人都來到大會議室了。

　大概是看到肖姍和楊紅艷臉上的表都比較凝重，工人們都有點張，他們才來汽車廠，都生怕是工作上出了問題。

　結果怕什麼來什麼，的確是工作上出問題了。

　楊紅艷黑著臉說道，“今天讓你們來，就是為了確認一件事，你們進場之前，是不是都花了六十塊錢？”

　在場的工人們更張了，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肯開口。

　對于一般的城里人家來說，六十塊不是一個小數目，對于一般的鄉下人來說，那更不是一個小數目，所以這事兒在蔽，他們作為當事人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但家里人找到這個工作不容易，囑咐了一遍又一遍，不能把錢的事說出去，否則就會丟了工作。

　肖姍對于周利軍不是太了解，他的工作能力有限，但態度還是十分不錯的，相信他不會撒謊，而且他和曾主任沒有競爭也沒有利益關系，不可能這麼無中生有。

　沉默了足有兩三分鐘之后，楊紅艷著急了，指著第一排的一個工人說道，“高曉慶，你來說說，你到底怎麼進廠的，是不是花了六十塊錢？”

　高曉慶一看年齡就不大，最多也就十八九歲，很顯然他不善于撒謊，一張臉已經漲紅了，他低下頭不敢看楊紅眼的目，吞吞吐吐的說道，“楊。。楊廠長，沒有，我就是正常進廠的。”

　他的謊話似乎鼓勵了其他人，很快有人也跟著表態，說并沒有花錢。

　曾主任在旁邊很得意，笑著說道，“肖廠長，楊廠長，你看，本沒有的事兒，這肯定是有人污蔑我！”

　肖姍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轉頭對工人們說道，“鹿城汽車廠是國營廠子，對員工的素質要求也比較高，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不能撒謊，記住你們今天說的話，如果以后查出來不是真的，立馬開除！”

　在場的工人這下更張了，到底說還是不說，這真是個問題。

　楊紅艷盯著高曉慶問道，“小高，你剛才說的話是真話嗎？”

　高曉慶是這批工人里面表現特別好的，他不但腦瓜好使，手腳麻利，而且還很學習，留給楊紅艷的印象很好。

　小伙子又低下頭，沉默得時間很長，足有四五分鐘了，才低聲說道，“花錢了，花了六十塊錢！”

　楊紅艷盯著他繼續問道，“那這錢給誰了？”

　這個問題在場的有些工人是不知道的，畢竟曾主任的妹妹一再說了，盡量要保，但高曉慶是知道的，因為他家況特殊，這筆錢就是他親自送去的。

　他說話的聲音低的不能再低，“送給一個姓曾的阿姨，說他是曾主任的妹妹。”

　高曉慶這份工作是他的姑姑給張羅的，他的姑姑是大學食堂的臨時工，經濟也不富裕，雖然替他牽線了，但不可能替他出錢，他的父母都是食品廠的工人，按說家里的日子應該過得不錯，但他父親喜歡賭錢，母親喜歡打扮，領了工資沒到月底就花了，沒辦法，高曉慶只能跟也在食品廠上班的姑父商量好了，發工資那天他在廠門口堵著，跟父母各要了三十塊錢。

　他話音剛落，曾主任立馬訓斥道，“你這個小伙子可不要瞎說啊，不能因為領導迫你，你就紅口白牙，無中生有，把沒有的事兒說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