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夫人醒來再說吧, 夫人才剛睡下。”另一人小聲道,想要手接貓,卻被它呲牙咧地撓了一爪子。
“快, 找個籠子把它關起來,它撓人。”
衛澧這還是第一次正正經經地去巡視平州大營。
平州地界之, 算是軍事重地,共東南西北四大營, 副將把平州兵防圖攤開給衛澧看, 衛澧一眼掃過去,能將圖中的地形記得七七八八,但那些蠅頭小字的做的標記, 他看一眼就覺得頭痛裂。
將兵防圖扔給陳若江, “念給我聽。”
他自小在爛泥堆里刨食兒吃, 讀書寫字還是被鎮北王收養為義子之后才學了些皮,不至于做個睜眼瞎, 讀書看字這種事你讓他做,不如要他命。
陳副將跟著衛澧許久, 自是知道他這個病,于是默默將羊皮卷拿在手里翻開。
這不樂意讀書看字不是個好事兒啊, 那《兵法三十六計》、《百萬雄兵》、《萬國志》,《三十六年戰爭史》等等等等這些書他都找出來打算給主公用來學習了,他要是不看,聽人讀的話……
副將思緒翻飛,將目落在羊皮卷上, 剛開口要讀, 衛澧忽然手將羊皮卷搶了過來, “我自己看。”
他老丈人文韜武略樣樣通, 能上馬打仗,能提筆作詩。他要是連點兒字都不認識,這高下立判,趙羲姮心里估計得瞧不起他。衛澧一想,那張厚臉皮又被人扇了一樣,恨不得把周圍的東西都砸個碎。
他眉頭皺一個川字,盯著手里的羊皮卷看了一會兒,郁愈來愈深,搭在桌上屈起,然后用力一蹬,椅子帶著他往后躥出一步,他這才將搭在桌面上放直了,舒服許多。
副將瞧了兩眼,瞧這舉,哪兒像個一州霸主,一點兒都不貴重。
“鹿場最近如何了?”衛澧想起來,于是問道。
“元氣大傷,恐怕近兩年不能恢復。”
“上次從高句麗搶來的糧草,大抵夠用多久?”
“也只夠一郡的守軍維系半年。”
衛澧舌尖掃過犬牙,“高句麗呢?趙明心嫁過去后如何?”
“只聽聞極為得寵,老夫妻,寵是肯定的。”副將老老實實道,畢竟是兩個國,能得到的消息也只是皮。
“那就去南大營。”衛澧將羊皮一卷,起。
趙羲姮前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凍得跟冰似的,白天抱著他哭,說又又冷,跟個了委屈的小花貓一樣。衛澧一想,過得不大得勁兒,趙明心作為堂姐妹,怎麼能放著妹妹獨自福,這樣不行。
姐妹兩個有難就要同當,有福……算了,有福也別同了。
南大營與南高句麗較近,聯系衛澧方才說的話,大抵是要拿高句麗開刀立威,副將思量一番,覺得極為可行,唯一能傷害的,大抵只有那位明安公主一人。大周是的母國,高句麗王很難不因為衛澧的搶掠而不遷怒趙明心。
“快點兒,早去早回,晚上還得回來吃飯。”衛澧一把抓著出神的副將襟,拖著把人往前帶。
衛澧自搬去偏遠的長白山腳,多日不曾聽聞他有過出行,不咸百姓略有松緩,尤其臨近年尾,雖衛澧不允過年節,但多年來積蓄的習慣還是讓他們選擇這個時候出街買辦,酒樓茶館也逐漸開張,稍稍恢復了些熱鬧,街頭巷尾賣聲愈來愈多。
“聽說往常他日日帶著一幫狗子出行,最近從集安回來后咋這麼鳥悄兒的?”幾個裹著厚棉襖的男人在茶館里嗑著瓜子,圍著火爐小聲叨叨。
聲音小到除卻他們三個人,再沒有別人能聽見。
“娶媳婦了嘛,就不一樣了。”另一個曖昧一笑,“這老冷的天兒,有漂亮媳婦兒不擱家抱著,腦子有泡才出來挨凍。”
他們對那位敬城公主懷抱著無限的同和激,自打被整來了衛狗賊的媳婦兒,不咸可安穩不,至衛澧不沒事兒帶人掀攤子了。
大多數都不曾見過衛澧,但不妨礙他們對衛澧的厭憎。有的是沒有利益瓜葛,但一傳十十傳百的從眾,有的是切切實實被衛澧折騰過。
仨人把瓜子兒磕完了,拍拍服開始道別。
“我媳婦兒讓我割兩斤豬回家包餃子。”
“我得買糖塊兒,我老姑娘老兒子想吃。”
“……”
正預備出門,外頭突然傳來尖,一陣飛狗跳,收拾攤子的收拾攤子,一堆人往茶館里,場面驚天地,尖過后就是寂靜。
原本還算熱鬧大街,一瞬間變得凋零衰敗,只剩下孤零零的攤子被棄在路邊兒。
“咋地了?”茶館里現在人挨人,有人小聲問。
“聽說衛澧帶人經過了,看后跟著那些人的裳,是他。”旁邊人在他耳邊兒道。
平州重視軍隊建設,大到武營帳,小到甲胄上的徽章,無不用心,遠超旁的州多倍。
普通士卒的甲胄是黑底紅襯銀邊,低調穩重,人烏站在一起之時,是氣勢便已經足夠排山倒海。
做糖人的小販被到門口,一張臉正好在門,冷風呼呼往他眼睛上灌,他了,想往里,卻見浩浩湯湯的人馬踏來,瞬間不敢了。
他定睛一瞧,領頭那個,不正是昨日在他小攤兒買糖人的那個小郎君嗎!
一是因為他生得俊卻氣質沉,二是因為他出手闊綽,三是因為他話里話外都在炫耀媳婦所以記得格外清楚。
這就是衛澧?兇是兇了點兒,但昨日一見,也沒有傳聞中的那麼滲人啊!
這還是衛澧拿下平州后第一次巡營,因衛澧萬事不管,所以軍營之中散漫風氣日漸盛行。
尤其他奪平州奪的名不正言不順,軍中崇拜強者,奉行強者為尊,歷來千戶百戶都是在演兵場從人堆兒里廝殺出來取勝后才能被人信服,盡管上次衛澧帶人去折騰過高句麗邊境,但也只有數人知道他到底是多英勇不要命。
衛澧坐在主營帳中,大半將領與千戶都聚集在此了,氣越來越低,眾人低著頭,靜靜坐在木樁上,有些眉眼間約流出不耐煩,覺得衛澧矯,忽然巡營,也不給他們些準備時間。
陳副將打量下面人的神,覺得要完。
衛澧在后呈放圣旨的架子上轉了圈兒,隨手拿起一個,打開看了看。
“主公,此乃圣旨,不可!”
天下早就分崩離析了,誰還在意狗屁圣旨?平州現在衛澧最大,這東西他不能誰能?說白了就是這些將領還拿他當鎮北王養的條狗,兒沒打心里尊敬他。
衛澧瞇了瞇眼,原本就狹長的眼顯得冷魅,他不僅能呢。
他低頭看了眼。
唔,萬寧三年,忍不住多看兩眼,字流暢,風骨遒勁。
然后將它卷好放回去。
方才出言相勸的人忍不住得意揚了揚下,看吧。
只見衛澧又拿起了另一卷。
衛澧先看下頭落款:順和元年。
是趙羲姮叔父的年號。
唔,寫什麼狗屁字。
叮當兩聲,是衛澧靴底防鐵片敲在桌面上的清脆聲響。
只見衛澧腳踩桌面,用圣旨沾了沾用來研墨的清水,了自己濺上泥點兒的鹿皮靴。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衛澧!你……”
衛澧抬眸,幽幽黑眸看著他們,無甚表,令人忍不住膽寒心,都噤了聲。
這小畜生不愧死人堆里爬出來的。
“有意見?”他將完靴子的圣旨隨手扔在地上。
帳噤若寒蟬,眾人打心底里是瞧不起衛澧的,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心里憋著一火。
衛澧又去翻后裝圣旨的架子,挨個都看了一遍。
發現年號萬寧的圣旨共二十道。
趙星列不愧能征善戰的一代帝王,他臨終時平州不過才收復五年,便下了這麼多旨。
衛澧繼續往下看,順和年號的有十多道圣旨。
他看一件,也懶得放回去,隨手往地上一扔。
“圣旨全都在這兒了?”
“不是,當今陛下的還有一些擺不開了,所以個庫房里收著呢。”
衛澧一皺眉,這皇帝是個傻吧,下這麼多道圣旨,他懂怎麼調兵打仗嗎?全都是些廢話。
營帳嘩啦一聲又被挑起來,接著是雜的腳步聲,雖雜,卻不慌不忙的。
衛澧回頭,便見著幾個眼下青黑,臉上浮腫的將軍,他們一邊系著腰帶,一邊往里進。
他忽然一笑,沖他們招招手,皮笑不笑,眼睛瞇一道,“睡醒了?”
那些人都是一愣,顯然沒想到自己遲到,衛澧還能有這樣好的臉。
于是走過去,衛澧扳住一個人的肩膀,笑著拍了拍他的腦袋,手一按,只聽得一聲脆響,人橫著眼睛倒下去,脖子耷拉著,是被生生扭斷的。
如此殘暴的手法,除了讓人脊背生寒之外,也不由得激起了他們的憤怒。
“衛澧,你如此殘暴不仁,不怕大家不服嗎?”他們拍桌道。
“他們不就晚了一會兒,你何必下此毒手?”
“不仁不義,如何堪為主帥!我們不服!”
“……”
所謂法不責眾,一個人開腔,其余人紛紛應和,幾個老實人默默在角落里不說話。
從其中又冒出個不和諧的聲音,“軍令第八條:主帥召令不從者,斬立決。”
所有人回頭瞪他,他梗著脖子,“原本他們就是違背軍令了。”
“你一個小小百戶,這地方是你能的嗎?也不瞅瞅自己個兒幾斤幾兩就嘚瑟!”
衛澧耐著子聽他們吵完,抬腳踹倒了前的一個人,鞋底防鐵片踏在那人臉上,甚至捻了捻,踩出模糊的大坑,疼痛的嘶吼聲震耳聾。
“有意見要麼提出來,打贏我就聽你的,要麼不服憋著。”
他嗓子壞了,啞至極,尤其惻惻說話時,聽起來像是用鐵切割心臟,別提令人多不舒服了。
眾人面面相覷,蠢蠢。
“別耽誤我時間。”他抬手一指方才那梗著脖子的百戶,“一會兒帶人跟我去高句麗,我瞅軍營里馬不健壯,從那兒整點兒草料來。”
他如此狂傲的態度愈發激起了諸些將領的不滿,并不客氣的朝著衛澧抱拳,“那我們便不客氣了。”
衛澧點點頭,走了出去,徑直去了演兵場。
不知誰傳出去的消息,他們到時,演兵場周圍已經圍滿了人,衛澧深刻知道,這些人大半都是來看他笑話的,看他怎麼從臺子上被狠狠打下去,然后灰溜溜地被抬回府,從此再也不敢對他們吆五喝六。
“一起上吧。”衛澧看了眼天道,已經快辰時了,再耽誤下去,容易影響他回家吃晚飯。
他自記事起,便是黑漆漆的屋子,一日有一餐,到長大一些,他從屋子被趕到巖中,與野狗為伴,那里還有一些同他一樣的人,他與狗和人搶吃的,贏了有飯吃,輸了肚子。如果輸了的話,第二天會沒力氣,也就是繼續搶不到食,這樣惡循環,就會死,然后被人和狗一起分食掉。
因此直到現在,他與人的每一次拼殺,都會拿出那不要命的勁兒,好像他只有此刻的活頭了,所以什麼也不顧,像條瘋狗。
大概因為總是傷,所以自就形了一套應對的策略,愈合能力好的驚人,像是天生適合戰爭殺戮的猛,傷口還能繼續咬死一片人。
陳副將在下面眼睛锃亮地記錄著從臺上被打掉下來的人。
一個,兩個,三個……十個……二十個……
圍觀眾人中,越來越多的人滿臉通紅,呼吸急促,眼睛發亮。
直到最后剩下一個人,那人放下手中的武,雙手舉起表示投降。衛澧用手背掉臉上不屬于自己的鮮,尖削的下汗水滴落,鬢角都是汗的,漆黑的瞳孔里出狠戾,眼白泛著猩紅,看樣子像是殺瘋了,竭力控制住自己后,將那人踢下去。
這些將軍、千戶、百戶都是每年從人堆里一拳一腳打出來,卻抵不過衛澧一人兇猛。
“還有嗎?”他腰桿的筆直,一雙狹長的丹眼微微垂下,遮住大片的猩紅,淡聲問。
場面一時間安靜的落針可聞,隨后發出強烈的歡呼聲。
他們與一般百姓不同,百姓想要的,是個能給他們安定生活,仁慈寬厚的州主;而軍中男兒熱,他們參軍,是為了保家衛國開疆擴土,是為了建功立業,他們想要的,是能力超凡,能帶他們熱拼殺并且戰無不勝的主帥。
衛澧能將所有軍中翹楚一一打敗,已經間接表明,他正是有這種實力的人。
羊不能可這一個地兒薅,衛澧這次沒去平壤,而是去了樂浪郡,把那高句麗駐軍的糧草搶劫一空,然后極為囂張地讓人寫了封信給高句麗王。
大意就是你襲了我家鹿場,我覺得平壤一個地方的駐軍資并不能彌補你對我方造的損失,于是我又搶了樂浪,如果你有意見的話,我們可以當面談談。
雖然沒有任何恭敬和商量的意思,甚至過于俗直白,但莫名的就讓人很爽。一些人看衛澧的眼神,愈發亮了。
平州與高句麗這些年小打小鬧不斷,但兩邊兒向來沒撕破臉,一直維系著表明的和平。
今天你試探試探我,明天我試探試探你,互相傳去的信件還要加百八十個敬語。尤其高句麗損,總喜歡干襲過后馬上低頭認錯絕不改正的事兒,國書一封一封傳過來的道歉,然后再一邊兒去東家狗西家豬。
好歹人家國主都親自寫信道歉了,平州再揪著不放實在有失氣度,平州軍中都憋著一氣兒。
但高句麗像個耗子,衛澧像條瘋狗啊,逮著人就是咬,有事兒咬一口,沒事兒想起來還咬一口,他也不在意自己到底有沒有什麼氣度風范。
趙羲姮一覺醒來時候已經是下午了,今天天沉沉的,讓人不分晝夜,眼睛坐起來,“衛澧還沒回來?”
“沒有,主公想必要晚上才能回來了。”侍將在爐子邊兒烘熱乎的裳取來給趙羲姮穿。
“呀,袖子短了!”侍有些驚喜,“夫人長個兒了。”
趙羲姮驚喜地看看手腕,這件裳是嫁妝,走前尚局量裁的,現在竟然短了一大截兒,低頭看了看,原本垂至地面的子,現如今才到腳踝。
克制住自己即將咧開的角,才一個多月,長了這麼多!
記得來的時候,才到衛澧口,現在是不是能到他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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