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一天過得很快,星期一正常上課。

　蘇瓷背著黃挎包到學校，正巧到老校長從辦公室出來打鈴。

　環狀鐵鈴掛在辦公室門外的廊下。

　老校長抬手拿下小鐵錘來，往厚鐵板上一下一下地敲,“當當當”的聲音拽學生的神經。

　聽到鈴聲,蘇瓷小跑上幾步，到教室里坐下來。

　吳巧艷今天來得遲，早讀快下課才到,進教室的時候喪眉耷眼的,好像害了場大病。

　蘇瓷沒往多瞧，背誦自己的詩詞課文。

　等到早讀下課鈴聲一響，就果斷起去了辦公室。

　辦公室只有安老師一個人,正在整理上課資料。

　聽到一聲“報告”，抬頭看到蘇瓷,淺著聲音應了聲：“進來。”

　等蘇瓷走到了辦公桌前，擱下手里的鋼筆,又問：“怎麼了？有事？”

　蘇瓷點點頭,沒多猶豫，直接從口袋里出那張發言稿,一下下展開,放到安老師面前。

　安老師有些不明所以,低頭認真看了下。

　只見紙張上涂了一層鉛筆，而涂出來的白字跡，是吳巧艷寫過的檢討書。

　蹙眉疑片刻,看向蘇瓷問：“這是什麼意思？”

　蘇瓷輕輕清一下嗓子，“知青歡迎會那天，所有事都很順利，我也沒有證據,所以有些事就沒有跟您說。現在我找到證據了，就必須把使壞的人給揪出來。”

　安老師眉心蹙得越發深，只是看著蘇瓷。

　蘇瓷也沒多猶豫，繼續說：“那天我稿發言，并不是試先想好了，畢竟拿稿子才最穩妥。我是因為發言稿被人換了，手里那張變了一張空紙。”

　聽著這話，安老師瞬間想起了那天的形。

　當時蘇瓷確實先拿了稿子出來，之后狀態有點不對，又把稿子收了起來。當時就覺得有點奇怪，還打算要站起來救場來著。

　原來不是多心，是真的出了意外狀況。

　蹙著眉看看面前涂出白字的紙，又手拉開屜，把吳巧艷之前來的檢討書拿出來，挨著放到一起，一黑一白的字，果然是一模一樣。

　蘇瓷知道安老師應該理解的意思了，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這張就是我在臺上掏出來的發言稿，一開始我也沒發現有什麼問題，結果用鉛筆一涂，就出現了這些字。應該是上一頁寫字太重，印下來了。”

　安老師心頭悶結，深深吸口氣。

　好片刻，出聲道：“去把吳巧艷給我來！”

　蘇瓷反應利索，轉就回了教室。

　也就兩三分鐘的時間，就把一臉菜的吳巧艷給帶來了。

　吳巧艷不知道是什麼事，但看安老師臉不好看，便抿住斂住神。

　安老師也沒和賣什麼關子，眼神嚴肅地看兩眼，敲一下自己的辦公桌，厲聲道：“自己看！”

　吳巧艷挪挪步子，挪到安老師旁邊。

　看到兩張紙，一黑一白一模一樣的字，瞬間懵了神，眼睛微微瞪開。

　然后猛地抬頭看一下蘇瓷，又去看那兩張紙。

　蘇瓷不跟客氣，直接道：“證據找到了，你還想怎麼狡辯？”

　吳巧艷神慌張起來，連忙回到辦公桌側邊，看向安老師道：“安老師，我沒有換葉蘇瓷的發言稿，葉蘇瓷在冤枉我，真的不是我，安老師你相信我。”

　安老師只覺有些頭疼，抬手按按眉心。

　片刻看向吳巧艷，卻不說話，只是盯著的眼睛瞧。

　吳巧艷被盯得渾發涼。

　這兩天過得不好，神經本來就脆弱，被安老師用刀子般的眼神一盯，沒繃到三秒，心理防線就徹底崩盤了。

　主要證據就擺在這里，瞎話不是說了就算的。

　著子低下頭，小聲道：“我知道我錯了，我改正，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安老師眼里的緒終于放了出來。

　猛地拍一下辦公桌，把吳巧艷嚇得一跳。

　“吳巧艷，你知不知道破壞知青歡迎會是什麼質？這個活是大隊辦的，臺上講話的全是領導，你想把這樣的場子搞砸了，剛來的知青看咱們的笑話，是嗎？”

　吳巧艷聽得心驚，連連搖頭，“我沒有，我沒有想破壞知青歡迎會。”

　安老師面里滿是慍怒，“那你為什麼這麼做？！”

　“我只是……我只是……”

　吳巧艷哇的一聲哭出來了，“我只是想讓葉蘇瓷出丑，沒想別的那麼多……”

　安老師氣得簡直腔都要炸開了。

　從沒因為什麼事氣這樣過，口頭訓斥覺得都無用了，手就拿來了旁邊的戒尺，拉過吳巧艷的手，直接在手心猛打了幾下。

　吳巧艷被打得疼，卻也忍著不敢。

　安老師一時間平復不了，吳巧艷把手好，又連連往手心，一邊打一邊道：“我幾乎從來不打學生，你實在是我失，今天非你知道，犯錯就要承擔代價！”

　手心被打得猶如裂開般疼。

　吳巧艷死死咬著，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竟也全程都下了。

　安老師幾乎打了力氣才收手。

　然后大著氣看吳巧艷，對說：“這是我給你的教訓，這件事要是讓大隊領導知道，沒這麼好收場。今天的課你也別坐著上了，罰站！再加掃一個月的廁所！”

　吳巧艷哭得氣都快要上不來。

　也不敢反抗，話也說不出來了，就哭得眼泡通紅的，輕輕托著著自己那只被打得紅如蝦般的手，著腰回去教室里站后黑板。

　蘇瓷沒有跟走。

　安老師氣得喝了半杯水，才勉強緩下來一些。

　氣息緩勻了，恨鐵不鋼道：“上星期才被罰過，這才幾天啊，又辦出這樣的事。這麼點大的孩子，嫉妒心這麼大？壞心思這樣多？”

　這話怎麼說呢，蘇瓷選擇了沉默。

　安老師又緩一會，看著蘇瓷，猶豫了一下又說：“蘇瓷，這件事我一點都不偏袒吳巧艷，確確實實就是的錯，而且錯得離譜，好在是沒造什麼影響。我想著，咱們就自己部理就好了，不讓周校長知道，也別讓大隊的領導們知道，你看行不行？”

　蘇瓷當然明白，這事要是給捅出去，再做點文章，質可以變得非常嚴重。

　在知青歡迎會這種場子上搞破壞，損害人民的利益，和人民為敵，思想問題可以夸大到極其嚴重，拉去公社批判大會上做檢討都是非常有可能的。

　蘇瓷也知道，安老師是在護的小姑娘。

　犯了錯該打打，該罰罰，該教育教育，但不會去親手毀了自己學生的一輩子。

　再怎麼說，們確實都還小，也才五年級而已。

　這麼小的孩子，被嫉妒蒙了心，犯下這樣的錯誤，是要給改正的機會的，不能一棒子打死。

　他們做老師的，不就是在教育孩子麼？

　教育從來都不是一刀切，而是一件長久且不容易的事。

　蘇瓷能理解安老師的想法，也不想讓為難，并且覺得現在的懲罰也足夠了。

　于是微抿點點頭，看著安老師應一聲：“嗯。”

　“您做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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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巧艷又在教室后黑板站了一上午。

　這回沒有抬頭盯蘇瓷，一整個上午都是低著頭，眼淚珠子不時掉下來兩顆，砸在手心上。

　那只手被安老師給打腫了。

　整個手心高了一截，手指微微一下，就是鉆心的疼，仿佛在被人用針扎一樣。

　真的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頭腦一時沖干了那事，結果招了這些罪。

　前一晚差點被蘇瓷給掐死，回家做了一整夜的噩夢，還被爸了兩耳子。

　昨天一天沒出門，臉是不疼了，結果今天剛到學校不久，手心又被打腫了，不止罰站，還要掃一個月的廁所，遭了他娘的一車子罪！倒了八輩子霉了！

　站在后黑板前吸鼻子，再次在心里告誡自己——離葉四丫遠點，再也不要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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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瓷沒多關注吳巧艷，并不大把放眼里。

　只要還敢再犯賤使壞，自己給自己挖大坑，遲早送上死路。

　上午課上完，大家在放學鈴聲中背著書包奔出學校大門。

　蘇瓷和李秋玲一起出學校，遠離了人群，李秋玲才問了憋了一上午的話，“是不是吳巧艷換你發言稿？”

　蘇瓷步子邁得很慢，“是。”

　李秋玲抿抿，“可真是壞，先是挑撥我，看我不挑撥，居然自己手了。”

　蘇瓷沒有多緒起伏，“不知道是不是壞到了瓤兒里。”

　如果真的只是小孩的嫉妒，因為年齡小不懂事，那還有得救，如果已經壞到了芯子里，怕是也沒救了。

　李秋玲和蘇瓷步速相同，“難說，我們六隊都知道，媽是個沒人敢惹的角。而且媽特別會慣小孩，你看吳巧艷的大哥，也就是個到找人打架的二流子，什麼都不干。吳巧艷這樣壞，我覺得，是媽言傳教教出來的。”

　蘇瓷聽了李秋玲的話，忽然笑了一下。

　思緒莫名走偏，突然就想到，這孩子還真是難養，慣著疼著過分了，就是溺，能把孩子給害了，像葉老二那樣往死里打，給孩子帶來的又是不一樣的傷害。

　但現實是，在這吃喝都問題的年代，誰會去考慮怎麼養好孩子？

　養著不死，還能疼一疼的，就是盡了最大的能力了。

　李秋玲不知道蘇瓷笑什麼，轉頭問。

　蘇瓷收了收表，看向李秋玲，附和著說了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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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巧艷走得遲，等教室里人都走了才走。

　背著書包，把手在口袋里，灰頭土臉一臉菜。

　最近忍得多了，越發忍得自如了。

　即便是到了家，也把腫了熊掌的手掌藏掖著，不讓媽趙秀看到。

　這要趙秀看到，怕是敷衍不過去了。

　趙秀若是依著氣鬧起來，再鬧到學校去，鬧到大隊里，最后倒霉的還是。

　活了一輩子沒這麼忍氣吞聲過。

　這重生回來，倒是把前一世葉四丫過的委屈，番倍地給嘗了。

　在心里默默想。

　葉四丫，我是怕了你了，也不跟你爭一時的高矮了，咱們就往下走著瞧吧。

　等以后了大富婆，再把今時過的所有委屈，加倍加番地討回來，那也不遲。

　到了那時候，得讓葉四丫跪在面前，哭著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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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的半天不上課，蘇瓷依舊沒去學校。

　在家吃完午飯就出門走了，獨自去公社坐公共汽車，往縣城里去。

　按照和秦老爺子約定好的時間，去秦老爺子家幫他修茶壺。

　來過兩次，蘇瓷這回再到秦老爺子家門上，已經算是門路了。

　找到老爺子家門前，抬手敲門。

　這回再過來，手里依舊拎個杉木大箱子，里面有齊備的工和材料，但是沒再蒙頭。

　敲完門站著等一會，聽到里面來了腳步聲。

　大門在眼前打開，蘇瓷剛想笑著秦爺爺，話沒出聲，笑容就僵在了角上。

　來開門的不是秦老爺子，而是他那個小孫子。

　昨天才在黑市上見過，蘇瓷自然記得他。

　蘇瓷意外僵了下沒說出話。

　男生看著說：“爺爺出去了，你先進來吧，他馬上就回來。”

　蘇瓷緩和了臉上的笑容，道一句“謝謝”，跟著他進屋。

　進去后坐下來，男生又給倒了杯水，還是禮貌客氣地說“謝謝”。

　男生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上下打量幾眼。

　看穿一破舊服，知道是鄉下的，還以為會非常拘謹怕生，但看進門后一點也不拘束，其實還是非常意外加好奇的。

　蘇瓷當然到了他的目。

　但沒說什麼，喝口水放下手里的搪瓷茶缸，禮貌地微笑著自我介紹：“你好，我葉蘇瓷。”

　男生勉強扯一下角，“你好，我秦衛東。”

　蘇瓷又微微笑一下，這便沒再說話了。

　主要是這秦衛東年齡太小，實在沒什麼可聊的。

　和他聊天，那純粹就是在哄小孩。

　雖然生理年齡才十三，和秦衛東年齡差不多，但心理年齡不小啊。

　畢業混了三年社會，綁著系統穿過各種世界，的世界觀可不是十三歲小孩子的世界觀。

　蘇瓷悠閑地喝了小半杯茶水，秦老爺子就回來了。

　他懷里抱著個橡木材質的箱子，木材打了蠟拋過，澤深暗，表面圓潤亮。

　他看到蘇瓷，笑著招呼：“我去拿東西了，讓你久等了。”

　蘇瓷從椅子上站起來，“也就剛到一會，沒等多久。”

　秦老爺子抱著箱子往桌上放去，不忘介紹一下自己的小孫子。

　說和蘇瓷差不多大，兩人可以當好朋友相。

　蘇瓷低眉笑笑，沒出言多說什麼。

　秦衛東在旁邊也沒說話，不過嗯嗯哦哦地附和兩句。

　秦老爺子也不是蘇瓷來跟他孫子朋友的，隨口說兩句就算了。

　他站在桌邊把木箱子打開，又說：“我那朋友今天有事，就全權托給我了。丫頭你看看，對你來說應該難度不大。”

　蘇瓷往箱子里看一眼，里面只裝了個紫砂茶壺。

　茶壺的蓋兒碎了三塊，壺肚子上也摔裂了兩道長口子，看起來確實讓人心疼。

　蘇瓷把壺蓋兒拿起來拼一下，不托難也不講價，輕輕松口氣道：“給我吧。”

　秦老爺子對手藝很放心，簡單說要求道：“他說用鋦釘修，修得契合雅致一些，剛巧讓這壺再換個新的樣子。”

　蘇瓷笑笑，“早前那些達貴人玩紫砂壺，真有故意把新壺給漲裂了，再人給鋦起來的。鋦釘千奇百樣，金的銀的，什麼貴的材料都有，為的就是一個有趣又好看。”

　這東西原不僅泡茶那麼簡單，本就有把玩的質在。

　一旦玩起來，那花樣自然就多了，錢砸起來也是完全沒有定數的。

　秦老爺子笑笑，“咱也不要金的銀的，有點太過惹眼了。”

　蘇瓷明白他的意思，沖點點頭，表示自己會修到讓他滿意。

　秦老爺子知道蘇瓷干活的時候需要認真，便給泡了杯茶，給留了清凈。

　自己帶著小孫子走開了，在椅子上面坐下來。

　秦衛東很好奇，坐在椅子上一直頭往蘇瓷那邊看。

　看了一會，嘀咕了一句：“還真會修。”

　秦老爺子戴著一副老花鏡，從鏡架上面看秦衛東，笑著道：“是不是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