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日之間, 江知宜自宮到現下境遇的種種,皆暴在江載清面前,他只覺到五雷轟頂般的打擊。
他想要進宮見一見自己的妹妹愉太妃, 問為何瞞下此事, 但卻被告知, 愉太妃因與宮中太監勾扯不清,早已被足在西苑,一樣的不得自由, 只是為防止有損皇家面, 才未將此事宣揚出去。
江載清知曉的清楚,愉太妃早在宮之前, 便是謹慎自持之人, 進宮之后,更是從不曾有違宮規, 斷斷不可能做出這樣的茍且之事。
兒和妹妹,皆因皇上難, 事到如今,他再裝不下清高自傲, 也再顧不得鎮國公府的面,震怒之下,將此事徹底在朝臣面前攤開。
皇上以恩賞之命,實則是為奪取人, 而先帝寵妃愉太妃, 竟自輕自賤,與低賤的太監穢宮闈,這每一件事,都能群臣的心, 使得朝堂上下一片嘩然。
一時之間,無數群臣上諫,要求他們居于高位的皇帝,將此荒唐事說個清楚,但聞瞻卻毫不為所,依舊我行我素的呆在陵山,看著上諫的折子越堆越多,乃至有朝臣來陵山拜見,他都一概不理。
群臣悲痛高呼,只道皇帝暴無道,竟公然奪取大臣之私養宮中,過往不近皆是虛假,有愧當年先帝傳位之時,群臣對他的保薦,更是未將國法禮義放在心中。
更有甚者,在陵山寢殿門前,自朱紅宮門,一步一叩首到殿門前,而后長跪不起,只為讓皇上給他們這些臣子一個代。
江知宜在寢殿之中,看著眾多朝臣來來往往,一時辨不清心頭滋味,那日見過父親之后,對聞瞻的恨意更濃,恨極了他在父親跟前說得那些話,仿佛將當一個用來逗趣兒的玩,明明是迫委與他,怎麼落在他中,如此理直氣壯?
但眼看著現在事越鬧越大,心中更多的是驚慌,此事因而起,由父親弄大,若當真引起群臣對皇上的怨懟,使得宗廟不穩、江山,這樣的罪責并非他們所能承,而皇上若因此多加責罰,父親更是承擔不起。
坐立不安的坐在寢殿之中,著波瀾不驚的聞瞻,小心翼翼的詢問:“皇上,咱們還不回宮嗎?”
“不急。”聞瞻有一搭、沒一搭的翻著那些從皇宮送來的折子,也不批注,但每看清一篇,面上的表就冷上幾分。
“皇上,您打算如何置我父親?”江知宜瞄他一眼,不敢同他直視,接著問道。
前些日子的平和相,讓錯以為當真清了皇上的脾,只要盡心順從他,一切皆不問題,但今日才發現,他的城府并非能窺探,自認為了解的東西,或許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還沒想好。”聞瞻極是坦然,將手上的奏折扔到桌上,雙眸并沒有聚焦的點。
“其實在此之前,您并未打算把當年之事,怪罪到父親頭上對嗎?”江知宜心懷僥幸與期盼,又道:“若您真要遷怒他,早就有手的機會了,不是嗎?”
猜不他的心思,但只覺以他的子,若真是對誰有恨,必然不會容忍那人依舊平平靜靜的活著,對自己,他不就是迫不及待的手了嗎?
“不要自作聰明,你當朕留著他,就是放了他了?”聞瞻冷笑一聲,似做無意的將桌上的折子,盡數拂到地上,殿頓時“嘩啦”作響,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安靜,“瞧瞧,他現在看著你落在朕手中,卻沒有任何辦法,不比讓他去死,更讓朕盡興嗎?”
他不知道,無論是鎮國公,還是太后,為何都將此事說得如此輕易,仿佛他母親的死,輕的如同一陣風,在他們看來,自己得到了皇位,坐上了天下最尊貴的位子,就應該念先帝對他的信任,而不是抓著過往之事不放。
可是當初先帝一時迷心竅,違背倫理綱常的他母親就范時,在他慢慢長大后,母親好不容易帶他逃離,本以為再不用委于先帝時,是先帝一次次拉他們墜灰暗之中,這樣的苦楚,難道一句悔恨、一句并非他們手,便能扯清嗎?
江知宜隨著那聲響抖子,對他突如其來的作猶有些害怕,但他說出的話太讓人憤怒,讓忍不住的回聲嗆道:“當年之事,你不該恨我父親,而是應該恨先帝才對,按照你此時的說法,當初你就不該讓先帝壽終正寢,應該留著他的命,好好折磨才是。”
這話說得頗為大膽,既不見對先帝的敬重,又是對皇上的惡意揣測,但聞瞻愣怔片刻之后,卻驀地笑了,笑過之后便是無盡的寒意,只道:“你還真是……清傲難訓啊。”
他的目平靜而別有深意的看著江知宜,接著冷言道:“說實話,朕當初讓你宮,又把你困在玉鸞宮時,想得是剔除你的一切依仗,看當初那個目中無人的小姑娘,是不是就學會低頭、學會折腰了。但今日看來,還是朕太過心,非但沒折斷你的傲骨,反倒讓你更放肆了。怎麼?你覺得朕不會你是不是?”
說著,他緩步上前,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將手攀上的細頸,手指稍稍用力,那種可以掌控的覺,又躍然于心頭,他幾乎是咬著后槽牙開口:“無論是你,還是你父親,乃至整個鎮國公府,朕想要除掉,便能輕易除掉。”
江知宜也不反抗,就那樣瞪著澄澈的眸子看著他,笑得格外明,眉眼都彎了新月,紅微微勾起,是平日沒有的肆意,“你的確可以輕易除掉,但是你會嗎?”
握住他的手,強迫式的讓他用力,中卻說出更加大膽的話來,“你現在還沒手,不是不敢,是舍不得對不對?自上次我從長定宮出來,去過一趟宮后苑,后來又去找你,用眼淚向你求饒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心了……”
隨著他的手被握的逐漸用力,的臉被憋的發紅,連聲音都如同哽著什麼東西,“后來在皇宮命人給我針灸的時候,在陵山冰場上帶我冰的時候,你究竟是何種心境?是對你的玩起了憐之心了嗎?還是說……你心了?你自認為無堅不摧的時候,覺得能將人人皆把控于手中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今日?”
“朕心?”聞瞻抓住話中的重點,甩開的手,快速后撤兩步,遠離溫熱跳的長頸,有些慌的開口:“朕不過是看你可憐罷了,朝不保夕的子,多加利用的父親,難道你不可憐嗎?”
“看我可憐?”江知宜劇烈的咳嗽,吞吐進稀薄的空氣,而又輕嗤一聲,發紅的秋目平靜如初,甚至有些絕的說道:“我不知道你說得看我可憐是真是假,但對我來說,就算知道你母親死得慘烈,知道你時悲慘,也見過你對我好的模樣,但我卻不會對你心,甚至連可憐都不會。”
這是逞一時快之言,其中卻有幾分虛假,知道他過往種種,看他為自己盡心的時候,的確有片刻的容,但那容被他的所作所為轉而殆盡。
“朕何時用你心、用你可憐?”聞瞻腳下一時錯,跌坐回圈椅上,怔營的看著江知宜,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殿外突然響起慌的腳步聲,是李施自外奔來,瞧見眼前狀況,他腳下步子一頓,上的話卻未停止,“皇上,大事不好了。”
“何事?”聞瞻已經恢復了鎮定自若的模樣,略攏了攏衫,出言問道。
李施偏頭瞥了江知宜一眼,快步走到聞瞻面前,特意低了聲音,到聞瞻耳邊說道:“皇上,西苑的愉太妃……服毒自盡了。”
“什麼?”聞瞻愕然不止,閃過一瞬的慌,將目再次調轉到江知宜上。
李施重重點頭,又道:“昨兒夜里出的事,剛從宮中傳來消息,現下正值多事之秋,奴才們怕事傳出去引起群臣詢問,已經將消息在宮中了,還特意警告過宮人,絕對不能傳出去,皇上您看這……這事如何解決?”
江知宜到兩人異樣的目,心有戚戚,有些慌張的出聲詢問:“可是我父親又做了何事?”
當日父親來陵山,說要同父親好好說說,就是想勸他暫時安心,切勿做出糊涂事兒來,但皇上沒給那個機會,雖然也不一定勸得住,但現在的結果卻是并非想看到的。
“不是你父親,是你姑母出事了,昨日夜里服了毒。”聞瞻的聲音冷靜而平淡,告知之后,擺手讓李施快去備車,他們準備回皇宮。
“我……我姑母怎……怎麼會?”江知宜高抬的手臂霎時垂了下來,重重的砸在圈椅的扶手上,但好像并無覺似的,雙目渙散,了一潭平靜無波的死水,也早沒了適才的冷無和口齒伶俐,流出些不敢置信的手足無措來。
“收拾一下,朕帶你回宮,你自己瞧瞧吧。”聞瞻一直冷漠言,再不復前幾日的心溫,是因為江知宜適才的那番話,打破了兩人刻意維持,實則脆弱不堪的平和關系。
一路上,江知宜始終一言不發,窩在馬車一角,手指不停的揪著裳,眼淚連續不斷的無聲砸下,沒有心思去,只是任由淚水過面上,而后流至頸下,一點點沾了衫。
在這狹小的空間,突然回憶起許多往事來,記得,自記事之起,姑母就已經進了宮,那時先帝還在,鎮國公府在朝中地位也是如日中天,姑母算得上極為寵的嬪妃。
既然寵,得到的特權也多,那時先帝允們家人月月可宮探,曾多次隨祖母宮,看著姑母在人前花團錦簇、接眾人艷羨,而人后卻是默默垂淚,只道這深宮吃人,但為了鎮國公府,愿搭進去一輩子。
當時年尚不知事,不懂錦玉食的呆在宮中,怎麼就是搭進去一輩子,還曾就此事問過父親和母親,為何姑母明明什麼都有了,卻依然孤單難過。
父親不開口應,母親也解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將抱在懷中,十分堅定的允諾,‘卿卿,等你以后大了,母親絕不會送你宮,那樣寂寞如許的地方,如何能過活。’
父親對此則頗為微詞,道是母親眼窩子淺,手中握有權勢和富貴,如何不能過活?雖然上振振有詞,但父親倒同意母親不會讓宮的主意,緣由是子差,皇宮的風水本不像外人所說的那般養人。
后來慢慢長大,也漸漸明白了什麼,但姑母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見到親人會落淚的,的子愈發張揚,也能獨當一面的應對皇宮中的明爭暗斗,憑借自己的手段在皇宮謀得一席之地,即使沒有子嗣,但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從不曾搖,在一應嬪妃面前,更是端得起架子。
人人都會面臨抉擇自己前行之路的時候,姑母選擇了自己想要的,即使在皇宮中盛世凌人,使盡各式手段,但姑母對,對整個鎮國公府,皆是百般用心、毫無怨言。
宮中新鮮什富,姑母得了什麼東西,總要想法子送到鎮國公府去,連一些頗為珍貴的藥材,也是姑母自宮中著人送去的。
思及此,江知宜的眼淚愈發洶涌,而后好像有些忍不住似的,發出接連不斷的輕聲嗚咽,如同一頭困般,手去捂住自己的,用長甲狠狠的掐住自己的手心,但眼淚依舊不控,哽咽聲也是愈發清晰。
聞瞻微微闔眼坐于一旁,好像正在小憩,對的梨花帶雨視而不見,既然說了自己的眼淚能哄得他心,那他今日就試試,那些金豆豆能不能再哄他一次。
待到了皇宮西苑時,已經是日暮時分,外頭不知何時下起了洋洋灑灑的大雪,曛云將天掩的愈發昏黑,襯著扯棉撒絮似的雪花,讓人有些睜不開眼,但即便睜眼看,也瞧不清眼前迷迷茫茫的一切。
江知宜離愉太妃的住越近,越覺心痛難忍,下馬車的時候,一時失神險些崴腳摔倒在地上,幸而隨行宮人扶住了,才讓不至如此狼狽。
剛走近門前,有些不敢進去,許久未見的采黛卻突然從里頭沖了出來,睜著紅腫如桃的眼睛,開口便是帶著哭腔了聲“小姐”。
采黛好像瘦了,兩頰不再想從前那樣嘟嘟的,微微顯出些顴骨來,鬢發雜,不帶任何裝飾,上青灰的服極為樸素,更帶肅穆之。
江知宜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唰”的掉落下來,沒心訴說自己的愧疚,以及近日的思念與難,只是哽著聲音應道:“姑母在哪?帶我去吧。”
采黛咬點點頭,不忍去面對,只是垂頭帶進了屋中。
愉太妃已經被人用心打扮過,此時正著錦華服,安安靜靜的躺在床榻上,雙眼閉,如同沉深睡之中,朝云近香髻梳的一不茍,上頭是琳瑯滿目的頭飾發簪,朱敷面、端麗冠絕,蒼白的用口脂染朱紅,但依舊難掩周的死氣沉沉。
江知宜緩緩靠近,有些發愣的看著那張臉,依舊同往常一樣瑰姿艷逸,是最好的模樣,一如時初宮時,見到姑母的時候,只是現在姑母再也不會對著笑,偶爾念一句宮中萬皆好,就是沒有家中熱鬧。
不知是不是適才流得眼淚太多,此時見到躺在那兒的姑母,一時竟落不下淚來,只是隔著段距離,也不大敢靠近,好像只要未親手到人死后的冰涼,就能將姑母已去的事就是假的。
突然又想起這回宮時,姑母背對著,頗為堅定的給許諾,改日便能送出宮,雖然直到現在也未出宮,唯一的一次出逃的計劃,還被皇上追了回來,但依舊謝姑母,盡心盡力的為謀劃,寧愿將自己都舍棄,虧欠姑母良多,以后也再沒了歸還的機會。
給姑母裝扮的宮人又端了首飾過來,一整套的金鑲累嵌寶石的耳墜、珠鏈和手鐲,華麗非常、耀眼非常,他們跪在床榻前,小心翼翼的一一為愉太妃戴上。
江知宜看著他們的作,卻突然崩潰了一樣,毫無預兆的猛地上前,一把扯開他們,抬手將盤中的首飾打翻在地,低聲喊著:“滾開,都滾開,姑母不喜歡金的首飾,說這樣的首飾顯得老氣橫秋,去,換別的首飾來,去,換別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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