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漾先前隨沈隨風來過這里,還是在七八年前的事了,顯打敗仗,那次卻因冒進輸的慘烈,而后被越武帝召回進宮覲見。
那應當是最灰敗的日子。
得意忘形,所以判斷失誤,因著急功近利,故而未曾設防,最后白白損失了近兩萬人的生命。
自責,愧疚,不安,痛苦到恨不得以死謝罪。
盡管深諳戰爭就會有輸贏,然而自打做將軍后,靠實力亦或者是靠運氣,始終順風順水,未嘗一敗。
這場失敗來的猝不及防,令招架不住。
消息傳出去后,父親和兄長紛紛來信責備,令本就懊悔不已的,越發痛恨憎惡自己。
越武帝不留面的呵斥,甚至直言子不適合做將軍,讓回閨閣待著等嫁人去。
因著巨大的失敗,頭一次搖了,或許這條路并不適合。
如果沒有當將軍,哪里還會造這麼大的悲劇?
從宮里回去后,將自己關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不說話,任誰勸說都不開口,沒日沒夜的睡覺,很清醒。
沈隨風就是在那時出現的。
他來蘇家府上,親見了父親,之后不知用什麼樣的理由,說服父親允許他們見面。
當時他們二人的關系,是此生最為親的,他是的未婚夫,而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近十年的漫長時,驚嘆于自己出的記憶。
直到現在,還能記起那日沈隨風的穿著,他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
他很適合穿白,翩翩公子就應當是他那般的打扮,一素白襯托的量越發頎長,白玉簪子將墨發束的一不茍。
如此一來,清秀俊逸的五,更人挪不開眼。
那時候他還很青,眼神純凈,烏黑澄澈的似小鹿。
他坐在床前,沒有安,只說起來他在軍中的趣事,還說了一些從軍營回來沿途的見聞。
不知為什麼,明明是很尋常的事,由他講起來,竟然像故事般引人勝。
盡管蘇漾從不說話,但這并不妨礙他,依舊日日前來,同說些每日好玩的事。
在他的描繪之下,不如意之事人人皆有,可是這并不影響世界可,人間好。
每次他臨走前,都會對說:“你要是愿意,明天我帶你上街轉轉,現在天氣轉暖了,下午游船很是愜意。”
沈隨風從初夏等到了盛
夏,態度不曾有過變化,他很耐心的等啊等,終于,有天過來看時,竟然不再躺著。
“帶我去游船吧。”
他們去坐了十幾天的船,蘇漾不提那場敗仗,沈隨風也不會提,大部分時候不說話,他也不說。
善解人意的靜靜陪伴著,是他做的非常出的一門功課。
后來越武帝的旨意下來,沒有剝奪將軍的份,依然讓帶兵打仗,卻膽怯了,接了圣旨后,謊稱不適,仍舊待在京城里。
漸漸認識到,那場失敗帶給的警醒意義大過于失敗本。
為什麼會記得這兩個黃銅制的缸呢?
其實這兩口缸,并無什麼特別,特別的是,當時他帶著來到別院畫畫時,所說的話。
他說:“敢于面對失敗,是戰勝失敗的第一步。”
蘇漾心思微,學著當年一樣,緩緩上前,在銅缸面前站定后,慢慢俯,隨后就看到水面上映出的臉。
那時是兩張。
他說人一生最大的敵人,非旁人也,乃自我本。人一生最大的難題,不是如何贏過別人,而是如何贏過自己。
他說他一直都與與生俱來的惰、邪惡、頑固、自私等作斗爭,也希能夠功打敗膽怯、傲慢與弱,勇敢起來。
那天下午很好,所以輕而易舉的記住了那番話,并且將它放在心上,時刻提醒自己,督促自己。
知道沈隨風是自己未來夫君,欽佩他的覺悟,希能夠變得和他一樣好,所以永遠都在努力。
多年過去,戰勝了弱,他卻輸給了嫉妒。
與自我的這場戰爭,他也有失敗的時候,且一敗再敗,輸的一塌涂地。
蘇漾抿了抿。
站在水缸前已有一刻鐘,周忘憂泡茶過來,頻頻朝看,李潛擔心不適,并肩站在邊,低聲問道:“在看什麼?”
水面上倒映出他的臉,下顎線分明流暢,即便是死亡視角,依舊不減毫的英俊。
兩個人的倒影很近。
他似是找到了好玩的東西,緩緩湊近,于是水面上的影子也隨之靠在一起,兩個人臉臉了。
“當年我面對失敗的時候,他曾給我說過一番話。”看著李潛道:“我想將那番話還給他,所以我想寫封信。”
“去吧。”李潛笑笑:“你的事你做主,不必向為夫請示,雖然為夫仍要吃醋
,但為夫不干涉你的決定。夫人,你做事有分寸,為夫信你,當然,你永遠都是自由的,只要你開心便是。”
蘇漾心中有緒涌,覺得鼻子酸酸的,起面向他:“他說人都有走歪路的時候,不能不允許人犯錯,可他犯的錯,傷害到了你,我委實生氣傷心,以至不想原諒他,至從現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不想原諒他,你是我心的人,便是旁人辱你兩句罵你兩句,我都舍不得,他萬萬不該對你生出殺心。”
“他視我為敵,生出殺心也不為過,我亦如此。”
“你亦如此,可你并沒有做到那一步,你戰勝了自己……”
“我沒有。”李潛失笑,他的臉,將的腦袋按在自己前:“我怎麼可能戰勝自己,是因為你,因為怕你傷心怕你失,才會對他手下留,為夫是什麼人,夫人興許不知道,可外面那些傳言并不是假的,他們說的心狠手辣,冷酷絕卻是真的我,夫人,不是我戰勝自己變好了,我一直都很壞,是我變的膽怯了。”
他長嘆了口氣:“但如果你一直呆在我邊,我愿意更膽怯一點,為你學著變好,學著做個讓你喜歡的人。”
蘇漾知道別院里有間專門的書房,以前在這里待過許久,故而不需要周忘憂帶路,輕車路的徑自離開。
正廳只剩下李潛與,氣氛陡然變得尷尬。
周忘憂不知說什麼,淡淡的嘆了口氣:“王爺與王妃還是這麼好。”
李潛微微頷首,以作回應,旋即說道:“李徹的事你聽說了吧?”
一句話讓帶著笑意的臉頓時失落下來。
垂頭喪氣,抿不語,過了會兒,才道:“半個月前才知曉。”
這個別院與外界隔絕,消息十分閉塞,是被囚于此的,和外人說話是絕對止的。
日夜只擔心肚子里的孩子,猜到李徹兇多吉,直到前半個月,看守的人突然全都跑不見了,才上街得知了消息。
李知離世,登基的是李知的孩子,而攝政王是李潛,至于李徹,早在李知離世之前,就被死。
哭了很久很久,到問人李徹的尸首在哪里,被人當神經病,避而遠之。
有好心人勸謹言慎行,不要再到詢問事關李徹了,不然小心被府的人抓起來,到時候有好的。
可以
被抓起來,的孩子不行。
這是李徹在世界上留給唯一的念想了,無論如何,都得把孩子保住,生下來。
得知沈隨風失蹤不見,聯系先前看守的人,大膽賭他們不會回來,便安心在院子里住下來。
依舊繡帕子換錢,總得給未出生的孩子準備點銀錢,現在大不比從前,養孩子要費很多錢,需要提前準備好。
來不及沉浸在悲傷之中,已經開始在為生活奔波。
周忘憂覺得,世上將再無人記得,沒想到,李潛輾轉,又來尋。
“他的墳墓我知道在哪里,改天帶你過去看。”
李潛本不想管這種破事,可不知道怎麼,突然就說了出來——
他總是很容易同皇室子弟的那些人。
李知的妻子,還有李徹的妻子,以及其他的……
尤其是這樣的孕婦。
歷史似乎再次重演,但李潛并不介意重復做一件善良的事,比如說呵護即將出生的孩子,就當為行舟積德積福。
他本是最不信這些積福積德的言論的。
這對周忘憂來說是個好消息,大喜過,連連激不盡。
李潛打斷,他不太擅長應付人,說道:“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是留在京城,還是去別的地方?”
先前因為周聲晚的事,周家一族被牽連,如今各家的境都很難堪。
周忘憂作為李徹的妻子,回到族群中,可想而知以后的日子該有多難過。
李潛聽到說:“就留在這里吧,大概沒人記得我,除了王爺和王妃,亦無人識的我。我應是安全的。”
“改個名字,再換個干凈的份,這些事我幫你辦。”
周忘憂激道:“那太謝謝您了!”
作勢要磕頭行禮,被李潛制止:“本王這麼做,不是圖你磕頭。”
“我知道,是圖心安。”周忘憂笑笑:“李徹在世時,曾說過,王爺上多了些人味兒,這些想來都是王妃的功勞,包括李徹的茍延殘,還有上次給我們夫妻二人生路,王爺你的做派,和以前大不相同。”
“以前我會如何做?”
“趕盡殺絕。”周忘憂角彎彎:“以前是把無的刀,現在更像個飽滿的人。王爺,你變得完整了。看來,你很王妃。”
李徹曾告訴過,一個人是無法讓另一人改變的,除非是對方想改變。
男人通常以自我為中心
,當他為了個人變得不像自己的時候,那他肯定是慘了那個人。
李潛對的結論不置可否,也并不恥于承認。
他臉上不可遏制的出笑容,聲音都溫和了:“你別再做刺繡的活兒了,上次被人看出來,以后定然也會被看出來,不了要惹麻煩,若是不想和以前的事重新糾纏在一起,本王倒是有個好去。”
李知還在世的時候,曾李潛負責興辦學學堂。
年初的時候籌辦的熱火朝天,如今五月份,學堂步正軌。
不子在念書作詩寫文方面,毫不亞于男子,其中還有不出者,竟然男子還要優秀幾分。
即便如此,傳統的觀念,讓許多夫子,還是對子讀書頗有偏見。
蘇漾曾提議說,多方尋覓些,在醫學、藥學、算學、詩詞歌賦等各個方面有天賦的夫子來授課,興許會緩慢改變境。
李潛深以為然,便到搜羅著。
實在是之又。
眼前人倒是一個。
把丟進學堂這方凈土里,倒不失為一個絕妙的法子。
李潛同周忘憂提了,只簡單的介紹了些,就聽忙不迭的答應下來。
“我還要謝王爺的賞識,能夠上學院教書,與我而言實在是件樂意至極的事。”
“那事便這麼定下來,你在家準備準備,我會讓人送來課本,等準備的差不多,再送你去學堂。”
周忘憂便稍微打聽了番,知道日后還有可能與陸清婉相見,心下更為寬。
小皇帝即位后,原本被發落到各地的王爺,酌召回京城參政輔政。
其中就有陸清婉的夫君,原先的六王爺李瑁,他算是落得個還不錯的下場。
越武帝生有十一個兒子,五個兒子已不在人世,剩下幾個均過得不盡如人意。
李瞳沒被召回京,在偏院的南方。
李淮為了教育辦學事業,到奔波,于他本而言,可能是其所也,所以應當滿足。
李融因強一事鬧大被流放千里,不知死活。
如此算來,最快樂的當屬先十一皇子李。
不聰明歸不聰明,卻應了傻人有傻福這句話。
周忘憂著隆起來的肚皮,稍作回憶,便覺得往事不可追,追之傷無限。
嫁到皇家的時候,是皇家人丁最為興旺的時候,不過十余載,竟凋敝至此,真可謂是人間春秋換,世事幾度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