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咖啡廳吃了簡餐,宋煜駕車帶樂知時去往宜家。車程比較久,樂知時吃過藥又開始犯困,歪著頭睡著了。等紅燈的時候,宋煜幫他把座椅往下調,讓他可以睡得舒服一點。
下過一夜雨,天沒有很晴朗,雲霧很厚重,只能從隙裡出來,顯得微弱。樂知時睡著的時候會咳嗽,比醒著的時候更多,因為在夢裡不會忍耐。
宋煜開著車,想到在咖啡廳裡樂知時小聲問他的問題,很多個,大同小異。
“你為什麼會喜歡我?”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啊?”
“你喜歡我什麼呢?”
他當即沒有回答,不是沒有答案,只是他怕給出不夠好的答案,讓樂知時失。
但這些問題也都是宋煜想問的,他想知道樂知時為什麼會選擇和他在一起,是因為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嗎?還是因為從小到大隻看得到他。
論起對樂知時好,宋煜想很多人都是一樣的,沒有人會捨得對樂知時苛責。他善良、脆弱,生了一雙可以讓人產生保護的眼睛,是一個天真的陷阱,從不缺乏自願獻祭的犧牲品。
回憶起來,這些跳下去的人之中,反倒是宋煜最冷淡,最若即若離。
人的好有時候真的毫無道理。
車流在高架橋上匯聚起來,各種混淆在灰的天空下。
也很容易混淆。可以在時間的沖刷下變親,友也可以嬗變,這中間的界線並不清晰,宋煜也曾經在這分界線搖擺過很多個不眠之夜。
矛盾的是,他一面希樂知時是清醒的,分得清的,一面又害怕樂知時清醒。
快要抵達目的地,樂知時又咳嗽起來,他側過頭,朝著宋煜的方向,睡相很安靜。宋煜把車停好,沒有醒他,手搭在方向盤上多看了一會兒。他發覺樂知時和小時候其實沒有太大的變化,五長開了些,鼻子變了。但睡著的時候,還是和三歲時給他的覺一樣。
他曾經很賭氣地想,最好樂知時三歲那年沒有來他們家,一直都在英國。或許到上大學前會跟著樂叔叔回國,留在宋家過一個暑假。
那應該會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他會為他的導遊,帶著樂知時去吃從沒有吃過的當地小吃。
或許那時的樂知時說一口英式英語,吃不慣辣椒和紅糖,也不喜歡桂花的氣味,或許也不太喜歡他,覺得他不夠熱。但宋煜覺得自己會很喜歡樂知時的,他可以努努力,在一個夏天的期限裡為他的朋友,再順理章地追求他,他們熱,為即將到來的異國分離而憂愁,而他會想盡辦法,求得樂知時父母的同意。
他想他們會答應的,畢竟當年的自己也算是他們自由的小小見證。
樂知時醒了過來,看見宋煜在發呆,自己了眼窗外,又了宋煜的手臂,聲音很輕地了一聲哥哥。
宋煜回過神,看向他,“醒了。”
命運如果為他換一條更輕鬆的路徑,宋煜大概也會為這一句哥哥而放棄,心甘願選更艱難的開局。他的確需要一個陌生的邂逅來減輕負擔,但三歲時站在臥室門邊的那個樂知時也很需要他。宋煜想,他永遠無法關上那扇門,拒絕那個小孩。
十五年的記憶就是所有問題的答案。
“喝一點止咳糖漿。”宋煜擰開藥瓶,倒了半蓋子,遞給樂知時。
樂知時很討厭這種藥,皺著眉遲遲不接,“我沒有咳了吧。”
宋煜沒給他太多狡辯的機會,直接把蓋子遞到他邊。樂知時逃不了,只好老實把藥喝了,他也不想逛著逛著突然發病,太掃興了。
他們以前很一起逛超市,除了被林蓉強行拉去辦年貨,這是過年時全家的集活之一。宋煜高效、怕麻煩,不喜歡漫無目的地買東西,他會提前想好需要什麼,然後速戰速決,否則就是浪費時間。但樂知時不是,他喜歡充滿人味的地方,超市和家裝市場都是,在這種地方他可以待上一整天。
路過的一對男大概是新婚夫妻,孩兒很興地拿起一個香薰燭臺,告訴邊的年輕男人,這個可以放在他們的臥室裡,言語間都是對未來生活的嚮往。
樂知時也走過去,像個學人一樣拿起那個燭臺,沒作商量就直接扔進宋煜推的購車裡,以為宋煜不會發現。
“這個不能買,買了也不能點燃。”宋煜拿出來放回原,“萬一引起哮就麻煩了。”
“好吧。”樂知時很可惜地看了一眼。眼睛又追上那對小的背影,發現他們在買掛在牆上的畫。
“我們也買個畫吧,你的牆空空的。”樂知時抓住宋煜的胳膊。
宋煜低頭,樂知時的手細白修長,指甲修剪的弧度也很好看,手背上還有一小塊針孔的淤青。他抬頭看著樂知時,“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
“像什麼?”
“著急抄作業的小學生。”
樂知時對他這個形容很不滿意,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是邯鄲學步。
宋煜推著車往前走了,樂知時飛快跟上他,很直接地在他旁邊說:“那是因為我是第一次跟男朋友逛家居超市啊,參考一下其他人的建議不行嗎?”
聽到某個不悉的稱呼,宋煜的車都頓了一下,像是子卡住似的,差點手。
樂知時也停下來,盯著他的臉,有些茫然。
“別人同意讓你參考了嗎?”宋煜的語氣有些彆扭。
樂知時是個行派,“那我去問問好了。”剛抬腳要走,就被宋煜拽住了胳膊,“你給我回來。”
“有什麼好參考的,我又不是跟談。”宋煜說話的時候也不看樂知時,語氣還是剛剛那樣彆扭。
“買你喜歡的就行。”
樂知時的心跳忽然快了許多,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又追上宋煜,和他挨一起走。
他們買了換洗的床品,是藍的。他們都以為彼此喜歡藍,樂知時總喜歡穿藍的服,為了讓宋煜看著開心,而宋煜也以為樂知時喜歡藍,總是忍不住買一些,找得到理由就送出去,不然就自己留著。
這個烏龍也不知道從何而起,反正兩人總是以不同的頻率做相同的事。
懶人沙發、漂亮的碗盤、落地燈和樂知時喜歡的地毯,一件不落。他們途經宜家的小平米裝修樣板間,裡面是已經裝好的一個小家,很溫馨。樂知時拉著宋煜進去,和他分坐在小餐桌的兩頭。
“這麼小就好。”樂知時自言自語。
宋煜卻不是很滿意,“太小了。”
“小一點會比較有安全。”樂知時手托著腮,側臉向樣板間裡的小沙發,語氣自然,“我喜歡一眼就能看到你。”
燈下他的睫很明,眨眼的時候像是掃在宋煜心上。
樣板間又進來五六個人,樂知時煞有介事地站起來,“不行,太多人來我家了,好。”他也拉起宋煜,“我們先出去氣吧。”
宋煜有點被他逗笑,但還是忍住沒笑出來。
“他們說這裡面的餐廳很好吃。”樂知時著宋煜的手臂,很明顯但很好用的暗示手段。
“這裡應該沒有多你能吃的東西。”
樂知時的手開始往宋煜的衛袖子裡鑽,他的腕骨,“那個瑞士丸,蔣宇凡說很好吃,沒有麵,百分之九十九是純做的。”
宋煜還是不為所,但抓住了樂知時的手,“沒得商量。”
樂知時頓時覺得談本沒有區別,他還是那個鐵面無私的宋煜。他唉聲嘆氣了一路,最後也只吃到結賬區外的一元冰淇淋,而且吃到甜筒皮部分就上了。
但宋煜補償地給他買了一塊藍包裝的牛巧克力排,並且在無人的停車場抱了他五秒鐘。於是樂知時就又高興起來了。
那些無法實現的小願在宋煜的懷抱前變得無足輕重。
只要宋煜願意,他就可以擁有一個永遠快樂的樂知時。
路上樂知時突發奇想想吃火鍋,磨了一路,宋煜只好帶他去吃了清淡的汕牛火鍋。回到公寓已經是黃昏,正好趕上客廳景觀最漂亮的時候,一推開門,樂知時就小聲驚呼,了鞋跑到落地窗邊,兩手扶在玻璃上,著外面波粼粼的湖面。
橘的太一半浸在水里,另一邊染紅了雲靄。過白落地簾落進來,連牆面都變。
“好漂亮。”
宋煜著樂知時站在窗邊,覺這畫面很。當時他也是在這個時間點來的這裡,一眼就看中了這面窗,很篤定地覺得樂知時會喜歡。他如果喜歡,就願意常來。
他拆開包裝,把那個黃的懶人沙發提出來,站在客廳問樂知時:“這個你想放哪兒?”
樂知時轉過,從他手上拿走,“放臺吧。”
他們把買來的東西都一一拆開,兩人一起把咖的沙發套套在客廳原本的皮沙發上,宋煜組裝茶幾和小櫃子,樂知時擺好落地燈,空的房間一點點被填充得溫馨可。
窗外的天漸漸暗了,太完全地沒湖水中。暖調的燈一打開,整個空間都充盈起來。
“這個地毯好舒服。”樂知時把掰好的牛巧克力都塞進裡,坐在地上,了,又回過頭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宋煜,“你。”
“病還沒好,不要坐在地上。”宋煜想拉他起來,但樂知時耍賴似的反過來趴在他的膝上,仰面著他,聲音,“不冷。”
他淺褐的瞳孔彷彿還蓄著夕的餘波。
宋煜與他對視,許久都不說話,最後忍不住手去樂知時的臉頰、眼睛、他上揚的角,還有紅的泛著一點水的。
“你好喜歡我。”樂知時歪了歪臉,主去宋煜的手掌,“你以前不會這樣,我還以為你總是很嫌棄我。”
“沒有。”宋煜很快否認了,但也沒有再說更多。
他不想讓樂知時發現自己其實是個偏執又悲觀的人。
“坐上來。”宋煜又一次拉他起來,這次樂知時聽話了,但會錯了意,沒有去到沙發上,而是直接坐到了宋煜的上。
宋煜抬了抬眉,樂知時反應過來,很輕地啊了一聲,一副“這是可以坐的嗎”的表,見宋煜不說話,又抬準備起來,“打擾了…… ”
看他這樣,宋煜被逗笑了,他把樂知時的摁住,讓他坐了下來,手臂很自然地搭在他的后腰上,疊著。樂知時的上穿著很的針織外套,還有宋煜的白襯衫,領微微敞著,出白皙的鎖骨皮。
本來是自己主的,但宋煜這麼輕輕一抱,樂知時忽然就不好意思了,耳朵紅得很快,不敢全力坐下去,“重嗎?”
“不重。”宋煜看著他,“你很瘦,打橫抱起來都不費力。”說完他帶著些許質疑的口吻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樂知時,“真的有179嗎……”
“不要質疑我的高!”樂知時兩手捧住宋煜的臉,讓他直視自己,表嚴肅認真,“沒有人高造假會填179cm這種數字的。”
宋煜領會地點了點頭,又問,“舒服嗎?”
樂知時有點沒理解過來,從鼻腔裡發出很輕的疑問聲。
宋煜進而拋出一個更的問題,“我的舒服,還是地毯舒服?”
聽到這句,樂知時抿住,但是沒忍住上揚的角,他看著宋煜,“我說舒服的話可以一直坐嗎?”
“誰教給你的談判技巧?”宋煜問。
“自學才。”樂知時回答得很是得意。他的手很自然地摟住宋煜的脖子,忽然發現這距離真的很近,他可以看到宋煜上細微的紋路,還有他總是平直的角。
“你都讓我坐上來了,”樂知時鬼使神差地大起膽子,用那雙純真的眼睛著宋煜,“可以讓我親你一下嗎?”
宋煜又想笑又覺得神奇,怎麼會有人在這種時候先提問的。
“我反對呢?”
“反對無效。”樂知時很快地裁定結果,摟住宋煜的脖子,微微低下頭。
他靠近的時候,宋煜幾乎可以聞到他上牛巧克力的香氣,很淡的甜味,著一點苦。這彷彿某種能蠱人心的質,令宋煜喪失了自製力和決心。想阻止他的手握住了他腰側的骨,但沒有再進一步的行。
窗外的天完全黑了,月亮和湖水相遇,他們的鼻尖到一起,呼吸黏連。
樂知時很張,他以為自己有很多可供參考的浪漫電影的橋段,但這一瞬間,他的大腦幾乎一片空白,呼吸困難,這種覺像是急發作的病,難自抑。
他怕自己親不好,只想輕輕地一下,不想讓宋煜覺得失。
峰快要到時,沙發上突然出現長長的震聲,打斷了兩個人的作。樂知時被嚇到,咳嗽起來,宋煜扶住他後背,皺眉拿起手機,看到來電人的瞬間又有種大夢初醒的錯覺。
他等到樂知時不咳嗽了,接通了電話,“媽。”
聽到這句,樂知時的心忽然像是被什麼了一下,下意識地從宋煜上起來,抿起坐到沙發上。
房間裡很安靜,他幾乎也能聽到林蓉的聲音,好像很著急,類似“發燒”、“在哪裡”的字眼約可聞。
“你已經到學校了?”宋煜看了一眼表,說了謊,“我現在和他在醫院,不用,我們過去吧。”
電話掛斷了,樂知時問宋煜是不是蓉姨來了。宋煜點了下頭,“已經到學校了。我們現在開車過去。”他握住樂知時的手腕,“給你打電話你一直不回,後來就找蔣宇凡,蔣宇凡說你發燒了,被我帶走了。很擔心,直接開車過來看你。”
樂知時心有些歉疚,從昨晚到現在,他開心得有些忘乎所以,幾乎把全世界都拋諸腦後,眼裡心裡只有宋煜。到了電話打來的那一刻才猛然清醒。他是從小寄養在宋煜家的孩子,被一對比親生父母還要親的夫妻養大。
“你還沒有告訴蓉姨你租了一個公寓,是嗎?”樂知時問。
“嗯。”宋煜起,“先回去吧,肯定很著急。”
樂知時當然知道,他就是大人口中說的難養活的小孩。小時候他生病,蓉姨都會哭。上大學了,每天晚上都會給他發微信,問他今天怎麼樣。
他跟著宋煜出去,坐上車,然後問他可不可以牽著手開車。
“這是違規的。”
樂知時看著前面的夜路,低聲說:“反正我們已經違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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