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祈言被個人終端的提示音吵醒,連接通訊,對面是夏知揚興高采烈的聲音︰“祈言,我跟陳銘軒一個小時後到!”
祈言閉著眼楮,應了聲“好”,通訊掛斷後,又在床上磨蹭了半小時才起來。
等他趿著拖鞋下樓,跟之前的每一個早晨一樣,陸封寒已經完了每天的定量鍛煉,還做好了簡單的早餐。
祈言一向不太明白,為什麼有些人可以如此自律,仿佛在里埋了芯片,隨時嚴格控制生鐘。
否則無法解釋,為什麼陸封寒每天早上七點,準時起床,而他,通常會在九點至十一點的波範圍醒過來。
吃了兩片面包機烤出的面包,祈言喝完杯子里的清水,想起︰“夏知揚和陳銘軒還有十分鐘到。”
“過來給你送晚上要穿的服?”
“嗯,還會帶一個裁。”
“裁?”這個名詞令陸封寒困了幾秒,隨即挑眉,“這個職業,應該也只有在勒托這樣的行星上,才能存活。”
祈言捧著空杯子,贊同陸封寒的說法︰“對。”
能夠追求這種低效率而復古的生活方式,本就是一種現。
十分鐘後,夏知揚和陳銘軒準時出現在了門口。
一進門,夏知揚就驚呼︰“一個人住太爽了吧?不過,祈言,你這里有點太空了,不是灰就是白,自己住著不冷清嗎?”
祈言糾正他︰“兩個人。”
“也對,”夏知揚沒糾結,指指自己帶來的人,“勒托最有名的定制工作室,從小到大,我和陳銘軒的服都是找他們的裁做的,一人一版,絕不會出現兩套相同的服。”
手里拿著一卷皮尺的棕發中年人笑道︰“能得到兩位的信任,是我們的榮幸。”
夏知揚毫不客氣地坐到沙發上,“我可是給了你好機會,服做出來,我們祈滿意了,以後不了你的生意!”
裁笑著道了聲謝。
祈言站好後,手臂自然垂下,裁單膝半跪在祈言側,低聲道︰“冒犯了。”
說完,拉開尺,近祈言的手腕,準備測量手腕的數據。
“疼。”
裁沒反應過來︰“您說什麼?”
夏知揚跟陳銘軒正聊著天,聽見祈言的話,也看過來︰“祈言,怎麼了?”
祈言站在原地,沒說話。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陸封寒——嘖,氣怕疼的小病犯了。
畢竟,草葉尖扎了耳垂,都能傷。
他兩步走過去,朝裁手︰“尺是新的?給我,你告訴我需要哪些數據,我來量。”
“是新的,第一次用。”
裁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下意識地聽從陸封寒的話,將尺遞了過去。
直到陸封寒展開尺,他才突地回過神來。
不好意思再把尺要回來,裁只好低聲告訴陸封寒,需要測量哪些數據。再由陸封寒作,他記錄。
猜測應該是新尺鋒利的邊緣劃了手背,陸封寒一邊在心里慨,祈言到底是怎麼活到現在的,一邊俯給他測量數據。
從手腕到臂長,到肩寬。
測腰圍時,陸封寒站在祈言前,虛虛半抱著人,一手從腰側往後探,另一只手配合著拉過尺,將祈言的腰圍了一圈。
收尺,陸封寒低頭看了眼數值,挑眉,話里帶笑︰“怎麼長的,嗯?這麼細。”
因為靠得太近,祈言鼻尖繞的全是陸封寒極侵略意味的氣息,甚至還能淺淺覺到對方上的溫。
祈言沒理他。
陸封寒也不在意,將尺隨手在指尖繞了兩圈,“抬下,現在測領圍了。”又評價,“做服真是麻煩。”
祈言依言抬頭,出白皙縴細的脖頸,結微凸,讓人下意識地想用指尖去捻磨那點圓弧。
陸封寒很快按照裁說的,將皮尺繞了一圈,確認數字。
收回皮尺時,作放得很輕。
將數據依次報了一遍,裁又詢問︰“您對服的材質有要求嗎?”
了有些的脖子,祈言視線在裁手里的尺上,停了停,回答︰“襯我習慣穿真。”
裁記下︰“好的,服下午就會為您送來。”
祈言︰“謝謝。”
裁走後,夏知揚癱在沙發上,招呼︰“來來來,離晚上還有大半天!要不要來玩兒游戲?”
陳銘軒坐姿規整許多,朝祈言揚揚手里的游戲終端︰“《帝國榮耀》今天上線了,要不要試試?”
夏知揚興致︰“祈言,你平時玩兒什麼游戲?”
祈言搖頭︰“我不玩游戲。”
不管是《帝國榮耀》還是別的,他都沒踫過。
夏知揚驚訝,又想起祈言以前一直住在梅西耶大區的偏僻星球,說不定家里年紀大的長輩管得還嚴,他高呼︰“怎麼可以錯過游戲的彩!來,我們帶你發現新世界!”
勒托一個恆星年是360天3時9分34秒,歷法上,按照地球歷的傳統,分十二個月,每個月三十天,每天24小時。
八月正是夏季,天黑得比較晚,一直到晚上七點過,天才暗下來,勒托獨有的雙月在藍天幕中,猶如天空之眸。
祈家的大廳已經布置一新,明燈高照,三層樓高的穹頂下,漂浮著無數金音符,正隨著樂音有節律地波。
江雲月穿著華麗的禮服,將腰襯得極細,容貌並不算非常出眾,勝在氣質溫嫻雅。
“今天,你就是所有人視線的中心。”親自為江啟抹平領,江雲月溫和叮囑,“等蒙格來了,你記得好好表現,這樣,等你從圖蘭畢業,進軍方擔任文職,肯定會更加順利。”
江啟長相六分隨他媽媽,十幾年的養尊優,讓他比同齡人多了一分貴氣。他點點頭︰“您放心,不會丟您和爸爸的臉的。不過,蒙格論軍餃,只是上校,爸爸為什麼將他視為座上賓?”
“什麼‘只是上校’?你是從小見慣了行政員在家里進進出出,才會這麼說。”江雲月笑著點了點江啟的鼻尖,又解釋,“軍方……不一樣。軍方跟行政制同一個級別的,實際上說,也會高半級,因為他們手握實權,且部上下分明,自系,外人非常難打上道。你現在不懂,沒關系,只需要按照媽媽說的做。”
想起前些時候得到的消息,江雲月不放心︰“如果那個人來了——”
江啟︰“要他哥。”
“還有,他從小在梅西耶大區生活,那邊比不了勒托,他肯定會有很多不適應——”
“作為弟弟,我會好好照顧他的,”母子兩人心照不宣,江啟出無害的微笑,“我都記得。”
蒙格是八點準時到的。
祈文紹和江雲月帶著江啟迎上去,雙方寒暄後,祈文紹將手搭在江啟肩上︰“來,江啟,向蒙格叔叔問好。”
江啟禮貌問了好。
“你好,”蒙格穿軍禮服,只淡淡說了句,“考圖蘭學院,不錯。”
江雲月微笑著開口︰“哪里,這孩子雖然聰明,但子還不穩,我跟文紹天天都犯愁,至于以後,說不定還要靠他的叔叔伯伯們多照拂了。”
蒙格點點頭,卻沒接話。
為了避免尷尬,祈文紹提了個新的話題,一旁有人端著酒杯走近,自然地加了聊天。而江雲月長袖善舞,趁著這個機會,將江啟推到了眾人面前。
江啟一面跟這些時不時出現在新聞里的長輩說話,分外這種被眾人矚目、夸贊的覺,一面四打量。
祈言還沒有來。
不由在心里嗤笑,來得比蒙格上校還要晚,果然是偏僻行星來的,不懂規矩。
此時,他已經明白江雲月所說的,軍方的人,手握實權又很難打上道是怎麼回事了。
最顯而易見的就是,他邊聚攏的不人,目標都是蒙格。而蒙格對這樣的熱明顯很適應,應付得滴水不。
這令他對“軍方”,有了約的概念。
就在眾人談笑時,大廳的門忽然從外面被推開。
逐漸的,周圍的聲音慢慢低下來,半數的人,都將目投向了進門。
江啟也有些奇怪地隨著眾人的視線了過去。
率先踏進鎏金雕花大門的,是一個穿黑西服的年,合形的剪裁,將他縴細而拔的線條準描摹。
任何一個人都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確實被造鐘。鼻翼窄,鼻梁高,眉眼麗,薄而線條細,像一副彩濃郁的油畫。因為冷白的,又出一種不堪一折的脆弱。
燈下,他像峭壁上開著的花,高而遠,矜貴又疏離。
某種預兜頭砸下,江啟聽見自己突然失去規律的心跳。
他垂在一旁的手,被自己的母親猛地抓,指甲甚至陷進了里。
顧不得疼,他看了看母親僵的笑容,再向門口,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瘋狂地冒了出來!
不可能是——
跟在祈言後的夏知揚低聲說話︰“這些人,怎麼跟沒見過世面一樣,眼楮都直了?”
陳銘軒雙手兜,懟他︰“某個人在祈言換好服出來的時候,合不上就算了,眼珠子都差點掉地毯上了。”
“我那是驚艷!驚艷懂不懂?誰知道祈言只換了服,那氣場,那氣質,蹭蹭就上來了?”夏知揚又故意唉聲嘆氣,“雖然早就知道,跟祈言一起進門,是不會有人注意到我的,可是,真到了這時候,好失落啊!”
陳銘軒也笑︰“注意看看江啟的表,夠彩。”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祈言上,沒人看見,蒙格盯著跟在祈言後、一起進門的人,瞳孔一震,咬瞬間繃得死。
作為眾人視線的中心,祈言反倒毫無所覺。
推門進來的一瞬間,濃郁的香味讓他覺得空氣沉悶,他抬手,屈起手指,松了松白襯領口的黑領結。
沒注意祈文紹投來的視線,江雲月和江啟更是被歸類為陌生人,直接忽略。祈言帶著陸封寒,以及夏知揚和陳銘軒,走到一個角落,坐了下來。
蒙格牙齦都咬酸了,才勉強克制住,沒有失態。他第一次主詢問這場宴會的主人,問出了周圍所有人都想問的話︰“剛剛進來的是?”
祈文紹有點詫異,才回答︰“那是我的長子。”
連名字都沒提,明顯是不想多說。
但周圍的人卻都多多明白過來。
一時間,看向江雲月和江啟的目,便多了別的意味。
江雲月笑容依然大方溫,江啟卻覺得頗為難堪,勉強朝蒙格笑道︰“我哥他以前一直跟外公外婆住在梅西耶大區,最近才回來,我為他剛剛的失禮,給您道歉了。”
蒙格卻像是在思索什麼一般,沒有理會江啟這句道歉。
旁邊不人夸獎江啟恤哥哥,卻不免在心里做比較。
江啟長得不差,禮儀姿態練習得也不錯,但跟剛剛進門的年比起來——
差太多了。
或者說,兩個人,本就不應該放在一起比較。
夏知揚拋著一個從果盤里抓起的紅霧果,視線在滿場轉了圈,見不人看看祈言,又看看祈文紹邊的江啟,開心了。
他招來一個服務機人,讓它把霧果的皮削了,一邊跟陳銘軒掉書袋︰“我覺得不人現在都缺這麼一句話。”
“什麼話?”
“諒腐草之螢,怎及天心之皓月?”
陳銘軒聽明白了︰“嗯,不錯,這句話確實應景,可以拿來用用。”
一旁,祈言要了杯清水,慢慢咽下,又喝一口。
時不時將疑的目落在陸封寒上。
他為什麼還不走。
進門時,他清楚看見蒙格驟變的神,而視線落點,就是站在自己後的陸封寒。
他相信,陸封寒不可能沒看見。
所以,陸封寒為什麼坐在自己旁邊,還不走?
而陸封寒則被祈言的目打量得莫名其妙。
直到祈言小口小口地喝完了第二杯水,陸封寒才開口︰“我離開一下,幾分鐘就回來。”
祈言手支著太,輕輕點了點頭︰“好。”
聽祈言什麼都沒問,直接應允,陸封寒站起,又另端了一杯清水放在祈言面前,這才走開。
祈家的建築凸出了一角,做了溫室花房,再往前走,則是園林造景,立著一座假山。
陸封寒站在假山的暗影里,躲開監控範圍,等了等。
沒過一分鐘,就有刻意放輕的腳步聲急促接近。
蒙格看清站在假山影里的人,隔著三步遠的距離停下,腳後跟“啪”的並攏,著手指,朝陸封寒行了一個標準的聯盟軍禮。
陸封寒抬手,指尖並在眉尾,懶散回了個禮。
蒙格走近,無數問題在頭滾,最後只喊出一聲︰“陸指揮。”
“在這兒呢,”陸封寒想著祈言還在等,直正題,“我死之後,都發生了些什麼?”
蒙格原本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或者認錯了人,現在聽見陸封寒親口說出“我死了之後”,反倒多了些真實。
在軍隊里養的條件反,讓他飛快從激的緒中冷靜下來。
“按照我得到的消息,星歷七月二十一日,您連夜帶人支援失聯的先行艦隊,經過躍遷,到達戰圈最外圍時,遭遇敵軍埋伏。”他緩了一秒,才說出下一個詞,“無人生還。”
“我們的偵察艦和打撈艦,在到達事發地點後,只看見無數星艦碎片漂浮在宇宙里。而後,由于大炸引起的宇宙風暴,迫使偵察艦在確認沒有生命氣息後,迅速回航。”
陸封寒沉默良久,才開口︰“所以,除了知道人都死完了,別的什麼都沒查到?”
他的嗓音很啞,也很冷,像某些不適合人類居住的星球上,覆蓋的零下幾十度的沙。
大廳。
祈言坐在椅子上,面前擺著的清水只喝了兩口。他點按著個人終端,一截手腕從純白的袖口出來,有種雕刻的。
坐在對面的夏知揚好奇︰“祈言,你在看什麼?”
祈言眼也沒抬︰“看新聞。”
與此同時,他功侵監控系統,將陸封寒從大廳走到假山後面的影像盡數抹除。退出來時,順便關閉了所有服務機人自帶的錄像功能,已經存儲的影像也一並消除了。
做完這些,他調出《勒托日報》的頁面,剛看了幾行字,就發現有人走近。
對方停在他面前,說了句︰“你好。”
假山後。
蒙格出于生的直覺,後背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這位第一軍校畢業、十八歲加遠征軍、兇名遍布南十字大區前線的男人,並不像勒托部分人以為的那麼好說話。
他擔任中央軍團和遠征軍的“傳聲筒”已經五年,深知如陸封寒這樣的叢林,在前線如魚得水,一步步為遠征軍總指揮,靠得可不是心慈手。
吹過的夜風令後背發涼,蒙格穩了穩心神︰“是的,別的都沒有查到。”
陸封寒神不變,沒人看得清他到底在想什麼︰“然後呢。”
“您死——您失蹤後,代理指揮收攏殘部,由于兵力過,向勒托申請退守都靈星,上面很快同意了。這條命令,是我發出的。”
“所以,這一退,就讓出了聯盟二十三顆行星,包括四顆珍稀礦星。讓反叛軍往前一大步的同時,還有心在聯盟炸了二十一顆彈慶祝。甚至,把手進了勒托。真是,”
陸封寒平鋪直敘,眸卻如夜般暗沉,“下的好命令。”
蒙格閉了閉眼楮︰“這是迫不得已,指揮。”
“呵。”
陸封寒習慣地了袋。
蒙格見了,連忙把自己的煙遞過去。
“啪”的一聲,金屬打火燃燒,火焰只將他的五照亮一瞬,很快,黑暗再次聚攏。
陸封寒垂眼,將煙點燃。
“繼續。”他嗓音聽起來更啞了,“接任的代理指揮是誰,埃里希?”
蒙格搖頭︰“不是,是懷斯。”
幾個呼吸後,陸封寒的嗓音淡淡響起︰“是他啊。”
明明是無比簡單的一句回答,蒙格卻聽出了山雨來。
他又詳細匯報了大潰敗之後的況——包括所有他知道的軍方部的升遷調任,以及現今前線的形勢。
他並非陸封寒的嫡系下屬,也對陸封寒的行事風格了解不深,在不知道應該提供哪些線索的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將自己所知道的,都說出來。
聽完,陸封寒摁熄了只了一口的煙︰“聽說你升職被卡了?”
蒙格苦笑︰“您也知道了?”
“嗯,”陸封寒吩咐,“過兩天,去找文森特‧馮,他會出手幫你。”
陸封寒邁出兩步,又在錯肩的瞬間停下,前方通明的燈火在他眼底落下影︰“今天就當沒見過我,明白?”
蒙格頷首︰“明白。”
他想起陸封寒進門時的景,遲疑問︰“您跟祈家那位?”
“祈言?”說起這個名字,陸封寒令人發悚的氣勢褪了些許,他一笑,“他啊,我的雇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