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 陸封寒了個空,翻看文森特發來的一份資料。
懷斯最近兩天作逐漸頻繁起來,進行人員調後, 又準備手南十字大區前線的布防安排。
布防這部分, 陸封寒在前線時, 一直是給埃里希來做的。很明顯,埃里希的存在, 礙了懷斯的眼, 于是懷斯向勒托打了報告,想提拔一個中校為第二副指揮,實際目的是想分埃里希的權,將布防指揮權攏進自己手里。
不過這份報告送上中央軍團長的案桌後, 直接被批紅駁回了。
文森特發來的, 就是這個副指揮預備人選的資料。
“指揮, 這人是個出勒托的爺,單是家世親屬, 就寫滿了一頁!太多了, 背後一大堆錯綜復雜的姻親關系,我梳理第一遍時,甚至沒扯清楚他到底是哪一邊的人!”
陸封寒“嗯”了一聲, 靠在松的沙發背上, 下意識有些不太習慣。
軍用星艦上, 因為隨時面臨突發戰況, 所有東西都首先考慮穩定和堅固, 其次才是舒適程度。他以前坐的椅子, 基本都是又冷又, 床也是一樣, 邦邦。
到了祈言這里,沙發是的,餐椅是的,床是的,連用的巾、枕頭,都要和上幾分。甚至一塊地毯踩上去,腳能往下陷一厘米。
“指揮?”
陸封寒斂下心神,回答文森特︰“懷斯走了一步爛棋。現在勒托爭遠征軍總指揮這個位置,還沒出個明朗,估計是幾方角力爭不下,干脆暫時擱置。這明顯讓他著急坐不住了。”
文森特︰“不知道自己還能再代理總指揮代理多久?”
“對。所以他想從埃里希手里奪權,加大自己的籌碼,保住坐著的位置。只不過,第二副指揮這個職位太重要,真斗倒了埃里希,那這個位置上坐著的人就是遠征軍二把手。作得好,還能牢牢著下一任總指揮,讓正指揮如同虛設。”
“所以勒托這邊不會輕易定下人選,更不會選這種背後牽涉一大堆的人選。”文森特慨,“懷斯想得不夠多,但勒托那幫人,整天想來想去想這麼多,真不累嗎?”
巡航機起降的聲音傳進來,陸封寒向窗外,仿佛看見,每一個人追趕的目標和各自的利益,都在夜中織一張巨大的網,籠罩在頭頂上方。
沒應文森特的慨,陸封寒頗有些意興寥寥,“被駁了一回,懷斯應該會安分兩天。你順便留意留意消息,這次‘那邊’的人送星艦中控系統到勒托,途徑楓丹一號,準確行程信息到底是怎麼泄出去的。”
文森特利落應下︰“沒問題!”
掛斷通訊,陸封寒在沙發里又坐了幾分鐘。
直到祈言下樓。
看見坐在沙發上的陸封寒,祈言下意識地了樓上︰“我剛剛從臥室出來,看見你正關門進房間。”
陸封寒糾正他︰“你記錯了,最近這半小時里,我一直在這里。”
又站起,“下樓來拿什麼?”
祈言的生活習慣非常好清楚,回家先洗澡,吃完晚飯後,就會埋頭做自己的事。有時是拿一支筆一疊白紙,畫很多看不懂的圖形和公式,有時是對著計算機,一忙就到半夜。
一般中途下樓,不是了要喝水,就是找他。
祈言回答︰“水。”
“等著。”陸封寒幾步去往廚房,回來時手里端了一杯水。
祈言喝完水,對著水杯,怔了兩秒,沒頭沒尾地問︰“這是真的嗎?”
心里沒來由地一酸,陸封寒克制後,還是用指尖輕輕了一下祈言的臉,在對方不解的目里,語氣肯定地回答︰“是真的。”
他見祈言默默點頭,心里輕嘆,又拿過空杯子,隨口一般說道︰“分不清了,可以來問我。”
祈言站在陸封寒後,看著他的背影,不輕不重地答了一聲“好”。
第二天,上完課,祈言就帶著陸封寒去了實驗室。
實驗室里,葉裴正在拉著蒙德里安聊天︰“怎麼辦,明明在楓丹一號上因為噪音睡不著,誰能想到,回了勒托,我竟然會因為太安靜而睡不著!”
蒙德里安給出建議︰“你可以打開白噪音,模擬楓丹一號的場景。”
葉裴想要的明顯不是這個答案︰“你不覺得,我跟楓丹一號很配嗎?”
這次蒙德里安聽明白了︰“你想去太空堡壘工作?”
“也不一定吧,”被直接問出來,葉裴反倒面猶豫,“不一定是太空堡壘,只是昨天聽完傅教授的話,讓我覺得,我好像是該想想我以後要做什麼了。去太空堡壘,或者去太空科研工作站,似乎都還不錯?”
見祈言進門,便問︰“祈言,你呢,蒙德里安以後想從事科研,你以後想做什麼?”
祈言站在原地,搖頭︰“我沒有想過以後。”
葉裴開心了︰“你也沒考慮過以後要做什麼嗎?哈哈哈原來我不是一個人!”
陸封寒就在祈言側,聽見這句,卻不由上了心。
他想起圖蘭開學前,和祈言一起去天穹之鑽廣場,當時他問祈言,有沒有想過墓志銘,祈言回答,想過,想在自己的墓碑上寫——“黑暗,我曾追逐一縷螢火”。
在他談及聯盟平均年齡已經過了百歲,你還有得活時,祈言又是怎麼回答的?
不一定?
是了,祈言回答說,不一定。
不一定還能活很久嗎?所以沒有想過以後要做什麼,甚至考慮過自己的墓志銘?
陸封寒向祈言,眸是自己都未察覺的深。
沒注意到陸封寒的視線,因為祈言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後,發現他的儲不見了。
由于蒙德里安曾強調過,儲有保等級,不能帶出實驗室,所以祈言每次用完後,都會放在計算機旁邊。
他能從腦子里找到那一段記憶——完最終分析結果的保存後,他將儲放到了距離桌沿大約三十厘米的地方,然後起去找陸封寒,一起回家。
每一幀畫面、每一個細節,他都記得極為清楚,但反倒是因為這樣,他有些不敢確定了。
我的這段記憶,是真實的嗎?還是……我自己虛構出來的?
昨天走的時候,我確實是把儲放在桌面上的嗎?
無數的自我質疑如浪般翻卷襲來,這一瞬間,祈言臉驟然發白,手指扣桌沿,才勉強止住指尖無法控制的抖。
到底哪些記憶是真的?
到底哪些是真實,哪些是虛假?
本能地,他朝陸封寒看過去,滿眼惶。
陸封寒皺了眉。
怎麼像是……要哭了?
他兩步走近祈言,下意識擋住周圍可能看過來的視線,目自祈言用力到發白的手指上一掠而過,低聲問︰“出什麼事了?”
祈言聲音很啞︰“儲不見了,昨天走之前,我記得放在了這里。”
陸封寒很快反應過來︰“確定?”
祈言眼神茫然,數秒後才輕道︰“我不確定,我……”他狠狠咬了,“我無法確定。”
我無法確定記憶的真假。
他想,媽媽曾經說,就算天黑了,也要記得遙群星。
可是,媽媽沒有告訴過他,如果找不到星星呢?
一顆星星也找不到,又該怎麼辦?
陸封寒兩指住祈言的下,確認他的只是發紅,沒有出。又把祈言扣在桌沿的手指輕輕扳開,攏在自己的手心里。
指尖冰涼如融雪,這樣的覺讓他心里某微。
“看著我,祈言。”
祈言下意識地將目移了過去。
陸封寒雙眸黑沉,線鋒銳,如巋然山岳,似乎永遠堅定,永遠明確,從不會懷疑和搖。
這一刻,他為了祈言的錨點。
“你沒有記錯,因為記憶力很好,你總是習慣將很多東西放在同一個位置。”
家里水杯、書、筆的位置,用過之後,祈言都會將它們百分百復原。
“所以儲肯定被你放在了那個位置,你沒有記錯。”
“我沒有記錯。”祈言被陸封寒攏在手里的指尖停下細微的抖,好幾秒後,他才重新開口,“我的儲不見了。”
他的嗓音還有些啞,但明顯已經從剛剛的的緒狀態里掙出來。
“要查監控。”
葉裴得知時,嚇了一跳,嚴肅道︰“必須趕找到,不管是組里其他人拿錯了,還是被了,一定要確定清楚。”
是組長,很快用權限找到了昨天晚上的監控錄像。
錄像里,能清楚地看見祈言站起,有一個將手里什麼東西放在桌面上的作。但因為有視線死角,不能確定祈言手里的東西確實是落在桌面上的。
很快,祈言轉往外走。
在他走後,蒙德里安首先經過他的桌子,之後,許?、朗包括葉裴自己,都不止一次從祈言桌邊經過。
祈言離開的第二十五分鐘,朗和另一組的兩個人經過祈言的桌子,似乎在討論問題。
第三十六分鐘,葉裴一來一回,經過了兩次。
第四十三分鐘,蒙德里安和同組的兩個人一起,再次從桌邊經過。
“不用再看了。”祈言指出,“我放儲的位置,因為遮擋,正好是一個死角。如果有人在經過時,避開監控的角度,極快地將儲拿走,是發現不了的。”
葉裴發愁︰“那怎麼辦?你是最先走的,真要算,每個經過你桌邊的人,都有嫌疑。”
問蒙德里安,”你有沒有印象?你經過時,祈言的儲還在上面嗎?說不定我們可以小一下時間範圍。“
蒙德里安仔細回想,確定︰“我沒印象,當時我在討論一個公式,沒有注意到別的。”
朗轉著手里的金屬筆,翹著坐在椅子上,不屑道︰“誰會拿你一個儲?里面有你的個人信息,除了你沒人能打開,拿了有什麼用?說不定是你記錯了,隨手放到了別的地方。”
祈言看了朗一眼,確定︰“我沒有記錯。”
葉裴更傾向于相信祈言,認為祈言沒必要在這件事上撒謊,又想到︰“假如儲真的丟了找不回來了,你之前的進度怎麼辦?”
“沒關系,可以補上。”
“還是有關系的,那麼多容,真要補,你肯定要熬夜。”葉裴又看向監控錄像,撐著下發愁,“要不大家都先找找,自己那里有沒有多的儲。如果沒有,就只能告訴傅教授了。畢竟儲帶級,是絕對不能出實驗室的。”
這時,實驗室的門被敲響。
葉裴起去開門,邊走還一邊猜測︰“會不會是不小心掉在地上,被清潔機人掃走了?也不知道——”
打開門,看著站在門口的兩個陌生人,以及他們出示的證件,心里突然涌起強烈的不好預,聽見自己問︰“請問你們有什麼事嗎?”
“聯盟安全部特五辦事。”一個棕眼黑發、長相近似拉丁裔統的男人開口,“我們找一個祈言的人。”
葉裴止住想要往後看的想法,盡量鎮靜︰“找他是有什麼事嗎?”
沒有聽過“安全部特五”,但單從這個名字上,就能意識到事的嚴重。
儲,祈言——
另一個稍矮的男人接話︰“同學,我勸你不要過問太多。很多時候,知道得太多,並不是一件好事。”
這時,祈言走過來,站到了葉裴旁邊。他迎上對面兩個人打量的視線︰“我是祈言,你們來找我,是不是跟儲以及我正在參與的這個科研項目有關?”
門口的兩人對視,其中一個道︰“看來你很清楚自己做了什麼。”
“不,”猜測被證實,祈言回答,“應該說,我直到二十分鐘前,才發現我的儲不見了,兩分鐘前,我們正在查實驗室的監控。從昨天晚上我離開實驗室至今,儲都不在我手里。”
葉裴不知道怎麼的,想起之前退組的赫奇就是因為泄了項目的資料,被圖蘭開除的。急忙道︰“一定是什麼地方有誤會!”
就在這時,一黑的卡羅琳副校長匆忙趕了過來,神慎重,站在祈言旁,看向特五的兩個人︰“我是圖蘭的副校長,可以請各位去我的辦公室坐坐嗎?”
棕眼黑發的男人跟同事對視,開口︰“也不是不可以。”
朗坐在椅子上,看著祈言跟著特五的人離開。
他心滿意足地想,這個世界上,很快就不會有這個人了。
真好。
這時,走出幾步遠的祈言回頭,對上朗的視線,目清冷。
只停留了短短兩秒。
可就是這兩秒的對視,卻讓朗陡然生出一難以抑制的寒意,連手里的金屬筆落在地板上都沒能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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