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到三司會審那日, 謝明儀就死了。

刑部尚書急匆匆地宮稟告，跪在金鑾殿上聲道：“回皇上, 今晚獄卒來報，說罪臣已死，連都了, 仵作檢查了尸，說是罪臣原本就負重傷，又曾經被九王殿下命人穿了琵琶骨，是個人都不住啊！”

皇帝早起時右眼皮一直跳, 初時只當是昨夜沒睡好, 誰曾想才短短一夜的時間，謝明儀竟然就死了。

做事一向招搖過市的首輔大人，竟然死得這般無聲無息, 仿佛一片雪花落在房檐上。以至于皇帝久久未能回神, 急匆匆出宮去了趟刑部, 只能瞧見一方白布蓋住的尸。

謝明儀死得很安詳，臉上的鮮早就干涸，看得出來，死之前沒太大的痛楚，手腕上還殘留著淤青, 甚至連鐵鏈都沒來及解開。

他就這麼去了, 連一句話都沒留下。

許久之后，皇帝才命人將尸抬下去，單手著絞痛的眉心, 很快，眼珠子就紅了。沉聲問道：“這事元嘉郡主知道了麼？”

刑部尚書道：“回皇上，消息還沒傳出去，微臣一得了消息，就趕進宮了。”

皇帝點了點頭，吩咐道：“那現在可以傳出去了，罪臣謝明儀畏罪自殺，抄家滅門，讓人將謝府查封，府中下人男的發配至邊疆，的全部收編軍，下去辦罷。”

刑部尚書一一應了，說到阿瑤時，又為難道：“元嘉郡主很護謝明玉，臣等實在不敢擅闖長公主府，還請皇上定奪。”

“既如此，那便由著罷。”

待消息傳到趙泠耳朵里時，才剛起，負責傳話的丫鬟一口氣把話說完，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趙泠只覺得晴天霹靂，好半天兒都沒反應過來。

此前千叮嚀萬囑咐，讓謝明儀一定熬過三司會審，只要他熬過去了，自己就想法子將他弄出京城。誰曾想三司會審還沒來，人就去了。

傳話的丫鬟道：“聽刑部的獄卒說，首輔大人是活活疼死的，刑部折磨人的法子本來就多，首輔大人此前還了很重的傷，也無人給他醫治，因此才……”

趙泠形一晃，險些摔倒，此前明明就知道謝明儀傷勢嚴重，一直以來覺得他不畏痛，仿佛鐵打的人，因此本沒想過去刑部探他，或者是找個太夫送去。

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說死就死了。

只覺得一瞬間，仿佛被人掏了心窩子，渾發，可是一滴眼淚也沒有，丫鬟見如此，忙上前將人扶住，里嚷道：“太好了，以后總算沒人再糾纏郡主了，看郡主的樣子，定然極開心的！”

若是換作從前，趙泠早就讓人在門口放串鞭炮慶祝一番，可自從經歷過黑山寨后，便再不能下手殺謝明儀了。

兩個人明明約定好，忘了此前種種，然后重新來過，可他怎麼說死就死了？

趙泠不肯信，直到聽說謝家被抄，府中人一律獲罪，才終于清醒幾分。顧念著雋娘的安危，托人花了一大筆銀錢，才將人保下來。

雋娘才一見趙泠的面，話都未來及說，噗通跪下，哽咽道：“郡主，咱們大人走得太急，竟連句話都沒留下。謝家現如今只剩下小姐一個人了，若是連這點脈都保不住，奴婢還不如一頭撞死！”

“雋娘，來，你先起來說話。”

趙泠起扶，雋娘不肯，仍舊求道：“奴婢知曉郡主厭惡咱們家大人，可到底夫妻一場，多有幾分分在。郡主又救了奴婢，往后奴婢的命就是郡主的了。還郡主能看在當初的分上，善待小姐！”

其實不必雋娘多言，趙泠也會善待阿瑤的，但從雋娘里聽說，便覺得眼眶酸。

謝明儀曾經那麼寵偏護阿瑤，臨死前居然連一面都沒見到，甚至一句話都沒有。謝府再度被抄家滅門，阿瑤連一點念想都沒有了。

等趙泠尋到阿瑤時，天已昏，秋風卷雜著落葉，顯得庭院里極其蕭條，阿瑤抱膝坐在門口的第二排臺階上，背影單薄瘦弱，很可憐。

趙泠緩步行了過去，湊近坐了下來，從旁道：“阿瑤，想哭的話，你就哭出來吧，這樣心里也會好點。”

阿瑤抿，眼眶通紅，可也是一滴眼淚都沒有。也不知是覺得謝明儀罪有應得，還是覺得謝明儀的死，本就在意料之中。并沒有歇斯底里地痛哭。

可越是這樣，越惹人心疼。

趙泠將人抱在懷里，拍了拍的后背：“阿瑤不怕，只要有我在，沒有任何人敢傷害你。從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阿瑤肩膀抖得仿佛狂風中的黃葉，一滴晶瑩剔的眼淚，終于順著面頰緩緩落了下來。

一為了自己是謝家人，二為了謝明儀的死。

皇帝下旨封了謝府，就連謝明儀的葬禮也草草了事，沈小公爺此前在刑部當眾同謝明儀劃清界限，現如今也不出面，還是刑部尚書出面送了口薄棺，讓人拉去郊區葬崗，草草埋了了事。

葬崗。

沈非離一玄，后候著一眾馬車，以及七八個家丁，他抬手吩咐家丁破土挖墳，直到出點棺材板，才讓人停下。

謝明儀的尸安安靜靜地躺在棺材里，臉同死人一般無二，沈非離將人抱了起來，直接放馬車里。

夜深人靜，馬車飛快地穿梭在夜里，同京城越行越遠。

沈非離用金針刺了謝明儀上的幾道，不消片刻，他便緩緩醒來，臉白如霜雪，可卻有了幾分活氣。

“我現在就送你離開京城，往后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你一個人逍遙自在，莫再回來了。”

沈非離從馬車里掏出一個包袱，往謝明儀懷里一送，輕聲道：“表哥能為你做的，只有這麼多了。明儀，表哥希你往后惜命，好好活著，活得越久越好，不要辜負了表哥的一番苦心。”

謝明儀抬手將包袱推至一旁，起半倚在馬車上，搖頭道：“可能又要讓你失了，我不會善罷甘休的。”

“你都淪落至此了，你還要怎樣？”沈非離神復雜，知曉他中了蠱，算是徹底斷了癡，遂刻意不提趙泠，只問：“難道你還想繼續報仇？”

“自然，我若活著不能替謝家報仇雪恨，那同行尸走有何區別。”謝明儀角出一抹嘲諷的笑意，眸郁，渾著森森鬼氣，沈非離沒由來地了一下。

“那你想怎麼做？你已經死了，一個死人還能再做些什麼？”

還未等謝明儀回話，馬車驟然停了下來，車夫在外頭大聲道：“公子，前面的路被石頭堵住了，走不了！！”

“不知道繞開走，連這點小事都需要我來教？”

“不是的公子，石頭底下好像著人！”

“麻煩！”沈非離生怕被人察覺，遂連夜帶著謝明儀出京，怎可在此耽誤時間，他一車簾，就見前面的路被滾石堵住，旁邊還翻著一輛馬車。

石頭幾乎將馬車碎了，馬車上懸著的燈籠上，赫然掛著一個“許”字，沈非離眉頭一皺，跳下馬車細瞧。

謝明儀跟隨其后，先是看了眼燈籠，隨手將眼前的石頭推開，就見底下著個人，已經斷氣多時了。他半蹲下來，見這人腰上墜著什麼東西，手一拽，卻見是一枚魚符。

“此人是什麼來歷？莫非是……”沈非離低聲喃喃自語，剛一抬頭，卻見謝明儀將魚符攥在了手心里，迎著月，仿佛才從地獄里爬上來的惡鬼。

他道：“冀，豫兩州新上任的中書令大人，姓許名溫，看來老天開眼，又給我指了一條明路！”

謝明儀死后，正趕上冀，豫兩州新上任的中書令大人京，據說半途中出了點事，耽誤了幾日，甫一宮，先是宮拜見皇上，之后便是去衙門述職。

此人原該在謝明儀手下辦事，如今他驟然死，皇帝一時半會兒沒法調度，索就讓中書令暫且留在京城。

自謝明儀死后，趙泠一直待在長公主府陪著阿瑤，不問京中一切事。

蕭瑜倒是湊熱鬧，聽聞這位新上任的中書令生得俊俏，眼地跑去看了，回來就同趙泠描述了一番。

說是個青書生模樣，生得文弱，氣質斐然，騎在高頭大馬上，后簇擁著百來名下屬員，派頭很大，談論起世，蕭瑜嘆了口氣。

“他啊，姓許，名溫，是陸家的遠房親戚，據說家道中落了，父母早亡，全靠陸家接濟才活了下來。也算有出息，竟然一躍了兩省中書令。”

說到此，蕭瑜單手托腮，又嘆了口氣：“陸景和這回可要開心了，又有人給撐腰了。泠泠，你都不知道，這幾日同我很不對付，沒在我母妃面前上蹦下竄，可把我煩死了。”

趙泠淡淡笑道：“算算日子，陸姑娘和九王殿下的婚事也快了，想必有很多事需要著手，恰好中書令調任回京，正好趕上喝喜酒了。”

“那可不？自從謝明儀死后，東宮太子就消停了，以前太子妃隔三差五喜歡出來溜達溜達，或者是辦個花宴什麼的，現如今也不出來了，估計是……哼！”

蕭瑜將茶杯蓋重重一放，但這一聲冷哼，就已經包含著千言萬語。

東宮太子乃是皇帝的嫡長子，雖庸碌了些，但并無犯過大錯，輕易不可廢他，如今九王殿下風頭正盛，眼瞅著就要過東宮了，想來日后皇位落誰上，還未可知。

趙泠一向主張潔自好，那點僚風氣，是半點不沾。

如今和離了，謝明儀也死了，生活又恢復了之前的平靜。早起時見丫鬟從花房里捧了株海棠花過來，艷滴，香氣四溢，花瓣上還掛著晶瑩剔的珠。

猛然想起，此前謝明儀曾捧著一束鮮艷海棠花，躲在的窗戶下面，遲遲不敢面。

被發現之后，才帶著七分，三分謹慎，小心翼翼地道：“郡主，我早晨起來見這海棠花開得甚好，立馬就想起了你。”

可現如今，那個人徹底從的生命中消失了，走得悄無聲息，同他平日里的作風截然相反。

蕭瑜見愣神，抬手在眼前晃了晃：“對了，泠泠，今天晚上九王府設宴，說是替中書令接風洗塵，我二哥要去，他讓我過來問問你。”

“我就不去了罷，”趙泠回過神來，語氣淡淡的，“我又不湊熱鬧，回頭去了，憑白無故擾了大家的興致。”

蕭瑜卻道：“可別啊，泠泠，我母妃說我就會闖禍，你要是不去，那我也不能去了！”

心里想見沈小公爺，可又不好明說，知曉只要有趙泠的地方，滿京城的公子哥都爭相過去，于是拉著磨泡。

趙泠無可奈何，只好點頭應了。想起蕭子安同謝明儀之間的過節，遂將阿瑤留在長公主府。

晚上便同蕭瑜一道乘坐馬車過去，約莫半個時辰，就到了九王府。

門前的下人一見馬車上懸掛著的燈籠，忙過來迎接，蕭瑜知道趙泠不好熱鬧，遂同尋了個涼亭坐下。

丫鬟們忙端了茶水蔬果，之后便退至一旁候著。

兩人喝茶閑聊，還沒聊幾句，就見一錦公子行了過來，距離二人半步之遙站定，拱手便拜：“見過二位郡主，在下乃江州巡之子姓嚴。”

蕭瑜抬眼瞥他，見此人生得俊秀，就是年紀看起來不小，約莫二十五、六，猜想他是沖著趙泠來的，于是不聲地沖著趙泠使了個眼。

“哦，原來是巡大人府上公子，不知嚴公子有何貴干？”

嚴公子笑道：“今日赴宴，聽聞二位郡主大駕臨，遂讓人準備了份禮，還請二位郡主莫要嫌棄。”

語罷，自袖中掏出一副畫卷，解釋道：“此畫乃是前朝一位世大師所畫，名為《富麗山居圖》，嚴某今日便借花獻佛，送給二郡主，還郡主收下。”

雖說是送給兩位郡主，可目一直落在趙泠上，蕭瑜并非那等不識趣的人，見狀便笑道：“我倒是不喜歡這種畫啊，詩的，看也看不懂，欣賞不來。”

趙泠淡淡一笑，神慵懶，道了句：“放那兒罷。”就直接送客了。

嚴公子才剛一離開，又接二連三來了好幾位公子，不是送畫，就是送扇子，送珠釵，送手鐲、玉等。

桌子上很快就放不下了。從前謝明儀在時，沒人敢跟趙泠獻殷勤，現如今他人一去，追求趙泠的人，比之前有增無減。

他們之中，年紀大的，最大不超過而立之年，最小的比趙泠還小個三歲。皆是世家子弟，且不說家室和才，就論樣貌，就沒誰生得丑。

好不容易將所有人都打發走了，蕭瑜掩笑道：“泠泠，你的魅力不減當年啊，我要是有你一半，我都不惆嫁不出去了。”

趙泠微微一笑，心知這些人中，不乏部分人對并非真心，只是看中了的份，以及容貌，亦或者是跟風為之。聞言，便道：“你要是喜歡，這些東西全部都送你了，我留著也無用。”

“當真？”蕭瑜面上一喜，笑道：“那我得好好挑挑，別的不說，東西還都值錢的，往后拿出去送人也好。”

正說笑間，忽聽涼亭外頭傳來一聲：“許大人請留步！”

兩人聞聲了過去，就見一道青影立在長廊底下，被懸著的草席一遮，看不清面容，蕭瑜聽了片刻，道了句：“好像是我二哥的聲音！”

因為隔得遠，聽不見兩人的談話聲，趙泠正要收回目，忽見一只纖細白皙的手挑開了草席，行出一位青書生，白玉為冠，腰束輕綬，模樣清俊至極，瞧著并不文弱，有幾分郁。

蕭渙跟在其后，又跟著道了句：“許大人，下方才同你所言，字字出至肺腑，許大人可莫要當了耳旁風。”

許溫未言，抬起一雙郁的眸子，面向涼亭去，恰好同趙泠對視。僅僅一眼，趙泠便覺得如墜冰窟，臉一白，下意識想一探究竟。

可僅僅一瞬間，他便將目挪開，回道了句：“知道了。”

蕭渙點頭，遙見蕭瑜，遂引了許溫過去，介紹道：“令妹蕭瑜。”

他又轉向趙泠，笑道：“這位便是當今的元嘉郡主。”

許溫拱手見禮：“在下許溫，見過元嘉郡主。”

趙泠這才緩過神來，回了一禮。

“這位許大人便是新上任的兩省中書令，儀表堂堂，年輕有為，據說老家是通州的，是陸家的遠房親戚，真論起來，也算我們的表親。”蕭渙笑著，輕抬了下，“瑜兒，你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