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登時就是心一。

但凡謝景行能稍稍掩飾些，大約都會逞強表現的若無其事，總歸永樂帝不會在盧葉兩家人面前說出“睿親王傷”這件事。而此刻永樂帝幾乎都沒有瞞，是不是已經說明，這件事已經嚴重到瞞也瞞不住了？

季夫人站在沈妙邊，立刻就握了沈妙的手，大約也是怕沈妙心急，還反過來勸道：“這狩獵場上難免有，大約是不小心傷了哪里，有那麼多護衛護著，應當是沒有事的。”只是面上卻越發的擔憂了。

沈妙不想讓季夫人也跟著自陣腳，便應和了幾句，心中卻不這麼想。永樂帝既然讓謝景行先出城去，不讓謝景行暴于這些臣子面前，那麼謝景行所的傷，定然也不會只是“小”那麼簡單。

四掃視了一番，沒有謝景行鐵他們，也沒有高，心中就更急了。

永樂帝似乎也不想多言，便是獵到了這頭雄獅，神也未見有多高興。眾人猜測睿親王的傷勢，卻也曉得永樂帝這回是不高興了，誰都知道睿親王和永樂帝手足深，不管睿親王的傷勢嚴不嚴重，總歸二人一起去場，傷的卻是睿親王，永樂帝心中定然不大高興。因此也沒有人敢這會兒霉頭去跟永樂帝說話，就連靜妃也收起驕縱，小心翼翼的服侍在一邊。

既然雄獅已經獵到了，眾人自然不必再留在狩獵場。永樂帝要回宮，諸位臣子家眷也要各自回府。在眾人都小心翼翼的時候，盧正淳偏偏還若無其事的問起永樂帝六十年祭典的事，永樂帝平日里對盧正淳到底還是存了幾分面，今日卻是冷哼一聲拂袖而去，那不悅的態度臣子們心知肚明，紛紛竊竊私語，盧正淳卻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好似還有些高興一般，襯得那張兇神惡煞的臉實在恐怖極了。

沈妙也要趕回睿親王府，記掛著謝景行的傷勢。季夫人和季羽書也想要去，沈妙搖頭道：“這事尚且未曾弄清楚，只怕沒那麼簡單，姨母和羽書現在過去，反倒容易被人鉆了空子。我先回去瞧瞧究竟是怎麼回事，姨母和羽書等殿下好一些的時候再過來。”頓了頓，又道：“越是在這個時候，越是不能自陣腳。”

季羽書和季夫人雖然不明白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究竟是什麼，卻到底也是在皇權漩渦中打過滾的人，慢慢的也出沈妙話里的味道來。季大人倒是對沈妙的話深以為然，季羽書和季夫人便不再鬧著跟著去。

幾人分道揚鑣，沈妙和莫擎一行人立刻馬不停蹄的往睿親王府趕。八角和茴香安沈妙：“夫人且放心，主子的武功不弱，一般人想要傷他也是不能的。也許這正是主子的計劃，用來混淆敵人的試聽。”

沈妙搖頭：“我心里覺不好。”豈止是不好，簡直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揪著的心一般，這覺讓覺得不安極了，恨不得下一刻就出現在睿親王府，看謝景行究竟是個什麼況。

八角和茴香面面相覷，不做聲了。

等到了睿親王府，沈妙下了馬車就直接往府門里走，門口的護衛連忙放行，沈妙一腳踏進去，卻發現府里安靜的出奇。

若是往常，唐叔便也早早的就迎了上來，喚著夫人回來了又送甜湯什麼的，今日卻是一個人都沒有。

沈妙心里一急，二話不說就往院子里走，恰好瞧見院子里，唐叔站在屋門口來回踱著步，倒是一副愁容的模樣。

沈妙心里“咯噔”一下，唐叔恰好也瞧見了，沈妙立刻上前，也沒跟他說別的，張口就問：“他怎麼樣了？”

“殿下他傷的很重，高公子正在給他醫治。”唐叔愁容滿面的嘆了口氣：“我還許久沒見過殿下這樣了。”

沈妙想了想，便推門走了進去。

甫進屋，便到一陣濃重的腥味，謝景行邊的鐵也在里面，沉默的在一邊擰著帕子，那盆里的鮮足夠令人目驚心。高眉頭鎖，看見沈妙進來微微一愣，隨即便道：“你…。知道了吧？”

沈妙快步走到床頭，謝景行雙眼閉，臉如紙，正是蒼白。他上半的裳被人拉開，腹部那一卻是有層層疊疊的箭傷，最深的是一道刀痕，和上一次沈妙見著的不同，這刀痕明顯是新添的，卻因為恰好覆在了舊的傷痕之上，幾乎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便深的狠了。

而最讓沈妙心頭發冷的是，傷口周圍的都泛著紫污，指著謝景行的傷口，語氣都有些不穩：“這……”

“淬了毒。”高干脆利落的截斷了的話。

沈妙如遭雷擊。

片刻后，定下心神：“你能解？”

高搖了搖頭。

“這不是一種毒而，而是好幾種毒混在一起，我若要解，就得先分清楚這是什麼毒。這需要花費時間，可是他的傷口等不了那麼久……”

“等不了那麼久你就想辦法讓他等，總而言之，他的命在你的手上，不能出一點差錯！”沈妙厲聲喝道。

高猛地一呆。他知道沈妙骨子里絕非看著的溫和良善，卻也還是第一次見沈妙如此疾言厲的模樣，倒像是上位者在指使臣子一般。

就連鐵也愣住了，他一直覺得這個未來的夫人雖是腦子聰明，也算有心計，可是態度總綿了些，平日里又都是掛著一幅溫和笑容，了幾分狠戾，若是陪伴在謝景行邊，將來難免不會為拖累。這會兒見沈妙的模樣，倒讓他……倒讓他想起那位過世的先皇后來。

沈妙深深吸了口氣，平復了下心，才問高道：“眼下最多撐得了幾日，你要解他的毒又需要幾日？”

“他最多撐七日，而我解毒最也要半月。”高第一次出無奈甚至認命的神：“現在當務之急的是，他本撐不了七日，他舊傷復發了。”

沈妙瞧著謝景行，他躺在床上的時候瞧著十分安靜，就像睡著了的偏偏貴公子，然而這樣驕矜的，仿佛過著人上人生活一般的好皮囊里，卻掩藏著許多刀槍劍雨的廝殺。上一回沈妙看著謝景行子的時候，就見他上有許多舊傷。

突然想到了什麼，對高道：“你先等等。”隨即又出了屋子，走到了另一間屋里去。驚蟄和谷雨正在外頭侯著，當日們二人沒有跟去狩獵場，在府里等沈妙卻等來了重傷的謝景行，本來就心慌不已，這會兒生怕沈妙心中優思過重，想要安幾句，卻見沈妙直奔梳妝臺，從梳妝臺底下的屜里出了一個小匣子，將那匣子打開。

那匣子里放了個圓乎乎的東西，還有個藥瓶。沈妙抓起藥瓶，又匆忙回到高呆的屋子里，將那藥瓶遞給高，道：“這里有三粒歸元丸，是不是可以幫他一把？”

那匣子里的正是沈妙出嫁時候，羅潭和馮安寧送的添妝。羅潭送的是個指南針，馮安寧送的卻是三粒歸元丸。歸元丸本就是可以幫人續命的東西，可以讓將死之人多延續一口氣。明齊的朝前大醫儒留下的好東西，難為馮安寧一送就送了仨。沈妙忽而想起了，也不知道這東西能不能對謝景行有用。

高一喜，道：“你從哪里得來的？”順勢將藥瓶接過去，倒出一粒來細細一看，聞了聞，道：“沒錯，就是歸元丸。有用！有了這個，他大約能撐上十日。”

沈妙松了口氣，只聽高又道：“可十日以，我未必就能研究出解藥來。”

“不管你能不能研究出來，你都要試上一試，若是不行，到時候再說。如今你是大夫，就不要管不能這件事。”冷道。

鐵和跟隨而來的唐叔又詫異的看了沈妙一眼，倒沒想到在這個時候，一個人家竟然還能如此沉得住氣。

其實沈妙倒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般鎮定，只是現在這個時候，若是慌也無濟于事。須得讓自己頭腦好好清醒，想一想下一步應當如何做。

高點頭，道：“我現在要為他施針，配合著歸元丸讓他暫時安定下來。你們先出去吧。”

沈妙看了一眼謝景行，心中仿佛被什麼揪住了，走了出去。待走出去之后對唐叔道：“你們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

唐叔言又止，最后還是道：“無論如何，夫人都要保重，老奴們都會竭盡全力配合夫人。”

沈妙應了。鐵和唐叔也走了，打發了驚蟄幾個，沈妙站在屋門外頭，看著院子，這會兒卻疲憊的。

半晌，在院子里的臺階坐了下來。

六月的天氣本就炎熱，尤其是大涼還熱得早，可是地上涼涼，風也颯颯，沈妙竟然覺出些冷意。想，如果謝景行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應該怎麼辦呢？似乎應該想一想今后的生活，在未來要做的事，這才是理智的應當做的。可是這會兒，竟然無法勸說自己去理智的分析日后，仿佛那些結果都是想都不肯想的。

謝景行什麼時候在心中的地位已經這般重要了，重要到了一想到日后失去了這個人，便覺得剩下的時都有些若然無味。如果沒有嘗過糖的滋味，那本是應該可以忍的，可是等嘗到了再失去，一切就變得無法接起來。

有人的腳步聲自耳邊傳來，裴瑯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院子里，瞧見坐在臺階，也跟著坐了下來。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道：“別擔心，他是大涼的親王，沒有那麼容易就出事的。”

沈妙沉默。而眸微微黯然，裴瑯便覺得里的，心里酸酸的。說起來，他好像從來沒有見過沈妙這般模樣，沈妙在裴瑯面前，總是竹在，氣勢頗高，非要他一頭似的。裴瑯被關在定王府的地牢里時，也曾想過，沈妙會不會因此而愧疚，而擔心他的生死，沈妙擔心人的時候，又是什麼模樣的？現在他總算是看到了，沈妙擔心人生死的時候，沒有咄咄人的利刺，脆弱的和普通子沒什麼兩樣。

總覺得和沈妙明明坐的很近，之間的距離倒像是千遠萬遠似的。

裴瑯道：“你回屋去吧，風大。”

“不必了，”沈妙看著外頭：“你子還未全好，不用管我，先回去休息。”

裴瑯沉默一下，道：“我陪你吧。”

沈妙也懶得勸他了，這會兒心思全然不在裴瑯上，一心記掛著屋里謝景行的傷勢。

高忙碌了整整一夜。

沈妙也坐了整整一夜。

說起來，當日在狩獵場等謝景行消息的那一夜，季夫人打盹，沈妙卻是沒有睡著的。也是兩天都沒合上眼了，反倒神奕奕一般。

三聲的時候，高打開門走了出來，一眼看到門前臺階坐著的沈妙和裴瑯二人，也忍不住微微一愣，道：“你們……坐了一夜？”

沈妙一邊著已經麻木了的膝蓋，一邊問高：“他怎麼樣了？”

“暫時穩住了，歸元丸的功效不錯，接下來我要在屋里研究解毒的法子，誰也不要打擾。”他又看向沈妙：“這些日子，他就托你照看了。”

聞訊而來的唐叔忍不住問：“那若是十日您還沒有出來……”

高沒有說話，屋里的氣氛頓時沉重了。

“你去吧。”一片寂靜中，沈妙開口，的聲音十足平靜，仿佛床上那個生死一線的人并非丈夫似的。

高認真的看了一眼：“我也希能功，如果不，這輩子，我都不會高興起來。”

他轉離開了。

唐叔看了看沈妙，又看了看裴瑯，道：“夫人，裴公子，你們昨夜守了一夜還沒吃東西，眼下主子的病已經穩定了。還是先吃點東西，歇上一歇，別主子的傷好了，你們卻累病了。”

沈妙點頭，道：“端到屋里來吧，我就在這屋里歇一會兒，也方便照看。另外派人給季夫人那頭傳個話，就說殿下病暫時穩住，只是還未醒來，暫時不要過來了。”

唐叔點了點頭，裴瑯看著沈妙，見沈妙已經自己走到屋里床前的椅子上坐下，眸黯了黯，轉也跟著離開了。

谷雨很快端了碗粥過來，沈妙讓出去順便帶上門。屋里只剩下沈妙、昏迷不醒的謝景行和鐵三人。一邊吃東西，一邊問鐵：“到底怎麼回事，現在能告訴我了嗎？”

鐵躊躇。

沈妙停下手里的作，盯著他嚴厲道：“當日你是跟著他一道進場的，發生了什麼沒人比你更清楚。就算你只認他一個主子，也不能瞞著我。”

鐵忙道：“不是的，夫人，只是主子的計劃這一次屬下也不是很清楚。因著與主子商量的是皇上，連墨羽軍都未曾用。但是中途似乎出了什麼變故，皇上在場命在旦夕，有人混在衛軍中伏擊，主子為了給皇上擋刀才負重傷，那刀上淬了毒，有人想要皇上的命……”

沈妙剎那間，仿佛一些珠子終于被連接線，腦子里的猜想大約有了個模糊的答案。這場狩獵，其實是永樂帝與盧家，或許是盧家的博弈。永樂帝想用自己的命來扳倒整個盧家，盧家是想要趁此機會對付永樂帝，卻不知永樂帝做了必死決心。

但是永樂帝這個玉石俱焚的計劃并沒有告知謝景行，或者說永樂帝知道謝景行不會同意，所以謝景行才會說“計劃生變”，為了挽救永樂帝的命運，謝景行才會了這麼重的傷。

沈妙沉默的看著躺在床上的青年，他平日里總是高傲又頑劣，又善于將所有的事都攥在掌心，大千籌謀算計，卻被他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掩在面前漫不經心的笑意中。因著他總是習慣于表現出自己的強大，所以讓人忘記了，從某種方面來說，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也是會生老病死的，一旦傷，也會岌岌可危，甚至會有可能，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沈妙的心驀然一痛，回憶起進場之前，謝景行對說的那句“等我回來”，再看看眼前，便覺得諷刺至極。

然后歸元丸的效力并不能長久，高十日研究不出解藥，又該如何？沈妙蹙眉看向謝景行，指甲漸漸嵌進掌心。

前后都要看，如果前不能做到，那麼罪魁禍首，也定要他嘗盡十倍苦楚。

……

未央宮中，永樂帝狠狠地將手里的折子拂在地上。

顯德皇后嘆息一聲，彎腰將折子撿了起來。

“他盧家膽子夠大，心也夠野。”帝王面沉如水：“這個時候還在朕面前耀武揚威，朕恨不得他的皮，喝他的！”